张寿橙
论森林孕育香菇与香菇反哺森林
——兼评央视 《香菇热卖冷思考》专题电视片
张寿橙
【编者按】张寿橙先生这篇文章,是看了央视 《聚焦三农——香菇热卖冷思考》专题电视片后有感而发的。他长期生活和工作在食用菌栽培历史悠久、全国驰名的香菇产地浙江省龙泉市,常年倾心于食用菌发展的研究和生产技术指导工作,对食用菌产业具有深厚的感情和丰富的感性、理性知识。因此能对该产业与林业发展的关系作出科学的合乎情理的分析和判断。文章有理有据,论据充分,论述清楚,有说服力,应该说是一篇澄清某些正误,消除偏见,坚定步伐,促进两业协同发展的好文章。正确认识和处理这两者的关系,对食用菌产业和林业的持续、快速发展至关重要。欢迎大家撰文讨论,不同意见也不妨提出商榷。
香菇;森林;互惠关系
2010年1月9日,央视七套 “聚焦三农”播出的 《香菇热卖冷思考》专题,给人以振奋,那就是我国香菇经历几年的调整之后,价格上升,内销增加,菇农和经营者们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这个片子更多的是让人感到:种香菇是以消耗森林资源为代价的。画面上碗口粗的木头正往粉碎机里塞,一位领导以森林蓄积量减少为由表达了应该以发放 “香菇栽培许可证”来控制农民的栽培量的观点。另两位领导似乎在告诫人们,香菇资源已面临枯竭的境地。
片中所反映的某些领导人的认识和担忧,特别是国务院取消香菇、木耳等的农特税后,菇耳生产于地方财政无助,加上菇耳市场价格波动较大,一些地方领导和林业部门领导人提出诸如 “香菇业于经济发展无利”、“香菇破坏森林”、“连小树也砍了,是断子绝孙”、“退菇还林”、“不支持、不宣传、不反对”、“控制数量,以许可证限制栽培”等。有一位先生甚至在 《古田咏叹》上视 “香菇为吞噬森林的魔鬼”,也有人重提 “枪毙香菇”……有些高层领导人对地方领导人限制香菇发展施以压力。香菇产地县、乡一级领导人,既要考虑广大群众栽培菇耳的致富要求,又要应对上级领导的压力,只能放任自流。某主产县因此而造成生产萎缩,市场不景气,主要经销公司外迁。
笔者认为,这个 《香菇热卖冷思考》专题片所反映的问题,虽许多方面来自于一些领导人的言行,但多非事实,更非理性,是不明真相,混淆视听,干扰、误导菇业发展的杜撰之作,有必要进行正本清源,消除负面影响。读者如对本文内容有不同意见,盼能提出商榷。
闽、浙两省香菇主产地属中亚热带常绿、落叶阔叶树混交区,气候温和,森林物种具多样性。以龙泉市为例,这里生长着隶属于103科357属的1 105种木本植物。人们习惯地将这些包含众多树种的森林按其使用价值分成用材林、经济林、水土防护林、薪炭林等。在这庞大的森林家族中,最高贵的自然是那些被人们奉为神树的古樟、古柏、古槐和一切具有神奇色彩的千年古树;其次是具有特殊用途的珍稀树种;然后是那些建国后被用作桥梁、船桅等的硕大的松、杉;还有民用的杂木、松杉和毛竹等。这些是森林经营的主体,也是衡量森林经济效益的标志性物种。
森林家族还有一类,多为阔叶树,数量多、繁育快,在森林生态中虽属非常重要,但因生长势太旺,经常在森林物种竞争中处于优势而抑制其他优质树种生长,山区群众称其为 “杂柴”、“薪柴”,因其在森林家族中处于 “奴婢”的地位而常被任意毁损。
南方林区由于气候温和,适宜于松、杉等用材林生长,建国后大规模经济建设,木材用量巨大,因此林业部门自中央到省、地均以营造松、杉速生林为第一要务。营造杉木速生林带来的不仅是大批阔叶树遭到彻底的毁除,而且是严重的生态失调。首先是杉木纯林的无限扩展使原来的生态平衡系统遭到破坏,立地单一,种内竞争激烈,养分供应不足,杉木在中后期出现明显的营养不良症,叶黄枝弱。经测定,28.06%成为长不大的 “少老头树”。其次,由于杉木枝叶吸收光与热所能制造的养料不如阔叶树,更缺阔叶树枯枝落叶对土壤的改良作用,所以林地日显瘠薄。第三,病虫为害加重,白蚁大量发生。
营造速生杉木纯林不是一地之错、一时之错,事实上日本、韩国、我国台湾省等在造林历史上都曾出现过单纯营造单一树种,而忽视林地生物多样性的自然生态特点的做法。时至今日,相关部门竟然还将破坏阔叶林加罪于菇民和菇业,而不知反思在营林上的错误方针和做法,令人遗憾。
浙江省磐安县是著名的香菇主产县,我国出口的鲜香菇约有一半经磐安的出口商销往世界各地。磐安县森林蓄积不过200多万立方米,但长期以来年栽培香菇均在4 000万袋以上,以香菇为主的食用菌已成为该县农村的支柱产业。针对领导在菇林关系上的某些错误看法,2009年9月23日中共磐安县委副书记黄福良在 《食用菌市场》发表文章说:“在政府层面,亟待克服发展香菇就是砍伐树木,破坏生态的错误认识。不可否认,在上世纪90年代,磐安县部分菇农曾有伐木种菇现象,但目前我县生产香菇的主要原料——木屑,80%~90%都是从天台、仙居等地购进的车木下脚料……”
黄福良副书记这一段话,揭示了当今我国香菇主产地某些领导对香菇与森林关系存在的错误认识。一旦主要领导人有这种认识,就会对产业产生强大的阻滞力量,甚至会把产业一棍子打死。而如果主要领导人对香菇与森林的关系在认识上是辩证、客观、一致的,这一产业就会如虎添翼,迅速发展。所以每当主要领导人调动时,香菇产地广大菇农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期望。
森林与生态对人类生存与发展关系甚笃,而存在的问题很多,是当今全球范围内最被看重的两个特殊词汇。特别在我国,几十年来局部森林与生态破坏十分严重,而香菇、木耳栽培处于这一敏感领域之内,难免会被涉嫌。好在这些年,我们看到许多主产地领导人的睿智卓识。河南省西峡县长张生起说:“香菇这门技术,是我们的农民兄弟历经20年的艰辛实践,好不容易才学会的,我们怎么忍心把它丢掉呢?”浙江省龙泉市长梁忆南在一次香菇座谈会上深情地说:“香菇业是龙(泉)庆(元)景(宁)菇民的先人历经艰难困苦创造的光辉成果。我们当怀着敬畏和感恩的心努力发扬这一产业,使其为今天的社会经济发展服务。”
其实,菇耳栽培是否破坏森林,很容易在实践中检验出来。
首先,从森林蓄积量的消长来判断。我国菇耳主产地,凡设林业局的,都会每隔4~5年进行一次森林资源的规范调查,针叶林、阔叶林蓄积量等调查项目分设较合理。据调查资料,菇耳主产地的森林均呈增长状同,几乎没有一个县、市、区森林蓄积量在下降。
其次,菇耳消耗部分阔叶树是否影响生态。生态并非是空洞概念,它是可以具体检测与科学鉴定的。2005年中国环境监测总站对全国2 348个县、市、区的环评质量排序,全国菇耳主产地普遍较好。浙江省的庆元、景宁、龙泉、云和4个菇耳主产市县分别名列1、5、8、10名。磐安县为浙江中部山区,是一个贫林县,森林蓄积仅200多万立方米,仍位列浙江省的第18名,全国第98名。中国食用菌之乡——福建古田,位列全国第89名。
第三,菇耳栽培的经济效益。每户栽培量、产值、净收入、劳动效益、每立方米森林蓄积量产菌棒数等都是很容易计算的。将菇耳栽培的效益与林木的其他利用效益相比较,更易分清其价值高低。菇耳栽培利用的是阔叶树的枝桠、烂心以及一些废材,伐后极易萌芽更新;而松、杉木系利用其正品材,松、杉伐后无法萌芽更新,必须再造林;而菇耳所选用之阔叶树其生长量远大于松、杉木。
第四,伐木剩余的枝桠,废弃材如木屑、边角废料粉碎料占整个菇耳生产原料用量的百分比大。大部分主产地,菇耳栽培原料为砍伐或加工后的剩余物经粉碎后使用。有人将这些废料称为森林垃圾,根本不存在对森林生态的破坏。
第五,栽培原料有多少来自外地。浙江的磐安、云和,福建的寿宁等都是香菇主产地,森林蓄积量都不高,长期以来都是依赖外地木屑输入,原本就不存在菇林之争。
第六,从菇耳栽培产业链分析,特别是对就业和市场的效应,更是一目了然。
以上诸条是菇耳产地当政者很容易判断的问题。不作调查研究,对事关万千农民的致富项目,横加指责,乃至将一个来之不易的主产地,折腾得几年喘不过气来,实属可悲。当然也有些领导人是屈服于上一级或更高层领导的压力,而置菇耳栽培者利益于不顾,作出过身不由己的讲话和决定,应当进行反思。
阔叶树在南方的森林中,由于种类多、生长快、更新容易而利用率低,尤其在水陆运输不方便的地方,除少数经济树种如油桐、乌桕、厚朴等外,可谓无人问津。浙江丽水市和福建省宁清市所属10多个菇耳主产区历史上均如此。自从香菇木屑栽培大规模生产开始,阔叶树及其枝桠、木屑等价格节节上升。
据龙泉市场调查,“杂柴”价格已从1992年的每50千克2.5~3.0元,每立方米约75~90元 (以每立方米1 500千克计),升至2009年的每50千克22~25元,每立方米约660~750元,阔叶树木屑更从当年每50千克2元钱增加至30元。相反,杉、松原木自1999年开始滞销,年销量从15万立方米,降至7万多立方米,每立方米单价亦从600多元降至300元。林农的木材因没有销路不得不出售给纤维板厂供粉碎后使用,森林企业全面亏损,濒临倒闭。松、杉等用材林与阔叶树枝桠材或废料木屑在价格上的倒置,完全是菇耳生产的结果。
现在阔叶林在菇耳产区,已成为森林保护的主体。阔叶树储量丰富,森林生态效益和经济效益都特别高。如果“枪毙香菇”、“禁止种香菇”,谈何阔叶树的经济效益!如果禁止砍伐阔叶树、禁止种香菇,没有菇耳的经济收入,又谈何生态效益!
建国后,南方林区肩负国家在恢复和发展国民经济时期对木材供应的重大任务,所以对林业有较大投入。闽、浙二省香菇主产地,林业管理机构健全,人员编制高于农业。但因社会经济发展相对滞后,群众生活水平较低,一些山民衣、食、住、行多靠山上有限的林木,因此护林工作常处于被动局面。自菇耳生产发展后,阔叶树身价倍增,松、杉价格相对下降,林业部门对阔叶树的管护空前重视,生态公益林的划定得到山区群众的广泛认可。
以封山育林为主的森林培育方法,代替了片伐造林和全垦造林,既保护了生态,又增加了森林蓄积量。将营造阔叶树作为造林工作的重要内容,一改过去单纯营造松、杉针叶林的局面,使森林逐步恢复物种多样性的生态平衡局面。这也为菇耳产业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
在菇耳主产区,木屑是菇耳主要栽培原料,因此常可看到农家准备的大大小小的杂木枝桠,或一些大小不一的整株木头,以户栽菌棒5 000袋计,约需砍伐小杂木4立方米 (每立方以1 500千克计,可制1 250袋),这种小杂木让人看了确会感到心痛。有一位领导曾在一个重要会议上狠批这种现象:“将那些小树砍了种香菇……这是断子绝孙!”笔者还曾听到一位乡镇书记说,为了避免让省、市林业部门领导人来视察发现砍了小树种木耳,连夜将堆放在路边的木头搬移他处……可见在一些人的眼中,已将种香菇、木耳视为残忍的谑杀森林的举动,断子绝孙的罪行。殊不知,在没有进行菇耳栽培前,农民们照样年年砍,月月砍,一代一代地砍,已经砍了一百年一千年了。他们将木头用作薪柴塞进火红的锅灶中,因为生活贫困,没有煤、电可用。这种用作燃料的柴火数量惊人,砍的树远比塞进粉碎机里的多。南强在 《关于脱贫之路的深度忧患》一文中例举来自 《古田林业志》的一组数字:“以1984年为例,全县薪柴消耗量达17.24万立方米,仅这一项就超过全县森林年生长量13.53万立方米。”
当年河南泌阳县委徐群才书记看清了香菇脱贫致富的道路,曾于1995年作过一个批示:“在半个月内以煤代替柴火,要求全县机关、单位食堂的锅灶改造过来”,目的是省下这些阔叶树柴火种香菇。这件事曾轰动全国,随后泌阳成了全国著名香菇主产地,泌阳领导正是看清了阔叶树种菇生财这一有效途径。
人们哀叹和怜悯菇耳栽培消耗阔叶树,还不如哀叹和怜悯贫苦的农民们长期以来没有煤、电,还要辛苦地砍伐那么多阔叶树充当柴火。
在 《香菇热卖冷思考》专题片中,有一位庆元县领导说:“庆元森林蓄积量1987年是680万立方米,至1997年已下降至476万立方米,10年减少了200多万立方米。”
1997年森林蓄积量为476万立方米,固然与香菇栽培有关。然而,导致这个10年资源下降的最大原因,乃是将40万亩 (1亩≈667平方米)原生林片伐造林。为了完成项目任务甚至将许多不宜种植杉木之山地也 “片伐造 ‘零’”了。因此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庆元森林蓄积量下降,和龙泉一样是营林方针造成的。据华东林勘院对庆元森林蓄积量进行的抽样调查结果,业已呈现长大于消的良好态势。2003年为593万立方米,2007年为846万立方米。以阔叶林面积和蓄积量比较,2004年比1999年面积增长1.49%;蓄积量2004年为148.75万立方米,比1999年的146.98万立方米增长1.02%。
值得注意的是,2005年庆元获得了中国生态第一县的最高荣誉,显示了香菇发展与森林生态的改善高度协调,共赢共荣,专题片制作者竟未涉及。
再看福建古田县,据 《古田县志》资料,1973—1974年森林普查,全县总蓄积量229.36万立方米,其中杂木25.6万立方米。1986—1987年调查,全县总蓄积量352.41万立方米,其中杂木47.4万立方米。1990年统计全县总蓄积385.35万立方米,其中杂木55.81万立方米。古田县41万人口,1974年时根本没有菇耳生产,蓄积量只有229.36万立方米,每年仅消耗生活用薪柴就达近20万立方米。1987年,是社会上对菇耳破坏森林说得最多的时候,森林蓄积量反而比1974年增长了53.6%,1990年又比1987年增长10.9%。古田县银耳生产原料虽以使用棉籽壳为主,但香菇栽培量仍很大,1990年产干菇达2 577吨,然而其阔叶树如 《古田县志》所载,均保持连续增长。
事实胜于雄辩。森林孕育香菇,香菇反哺森林,菇林乃父子,一个菇林和谐的大好局面已经形成。延着这条道路走下去,香菇业及其他食用菌产业必将为中国农村经济发展作出更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