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勒温在心理学史上的多重角色

王鹏,田梅

(1.江西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江西南昌330022;2.山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山东济南250014)

勒温(Kurt Lew in,1890～1947)以不足花甲之龄辞世,他的同事、朋友和弟子无不扼腕叹息,发表了很多对勒温本人及其所开创的事业的评价,他们的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勒温无尽的敬佩。其中,认知心理学的奠基人之一托尔曼对勒温的评价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同。托尔曼指出:“弗洛伊德,这位临床学家;勒温,这位实验学家——两位人物的盛名在我们的心理学领域的历史中将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为突出。因为正是这两位杰出人物的对比强烈、但却互补的思想第一次使得心理学成为一门可以应用于真实的人和真实的社会的科学。”[1]78心理学史家波林认为,还可以将勒温与威廉·詹姆斯相比较:“他们二人比任何人都更加平易近人,和蔼可亲,通情达理,不骄不躁,各自开辟了心理学的新的领域。”波林接着说:“我们要了解1933～1947年间勒温在美国心理学中的地位,只须知道他的慷慨、友善和一贯的热情所引致的热烈气氛,就已经够了。托尔曼以他与弗洛伊德相比,是否正确,历史自有公论。凡与勒温有深交者,都无不极端信仰他的天才。”[2]835

在心理学史上,勒温扮演了多重角色。勒温在心理学研究特别是社会心理学研究方面是一位“战略大师”,他的思想富有远见;勒温又是一位“战术大师”,他往往能“一叶知秋”,提出很多可操作性的方法,考察深刻的问题能从简单、巧妙的方法切入;他是一位杰出的“领导人”,他把同道者紧密地团结在一起,同心同德,这一点让弗洛伊德主义者好生艳羡;他还是一位伟大的“人民教师”,无论是德国的、美国的学生都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他初到美国时,蹩脚的英语也没能成为他传播思想火种的障碍。[3]302

一、作为“战略大师”,勒温提出了影响深远的“方法论”

作为格式塔整体观的受益者,勒温对“心理场论”情有独钟,这一理论也可视为勒温践行并大力弘扬的方法论之一。舒尔茨曾经这样来评价勒温和勒温的工作:“19世纪科学的发展趋势,是按照场的关系来思考问题……在心理学中,场论这个术语几乎是勒温的著作所独有的。”[2]之所以把心理场论这一思想称为“方法论”,是因为它贯穿着勒温及勒温团队几乎所有的研究。整体、动力等勒温研究的基本原则,都体现在心理场论中。勒温既继承了完形—整体心理学的传统,又发扬了独创精神和科学作风,坚持心理学的整体动力观,提高了心理学的科学生机。[4]695

我们还需看到,勒温极力倡导心理学的应用研究,是理论联系实际、强调解决实际问题的典范。在德国时期,勒温的研究就表现出重视心理学应用的明显倾向。1923年到1925年,他参与了两项综合性的工业研究:一项在柏林的一家墙纸公司,一项在西里西亚的纺织工厂。在第一项研究中,练习效应的存在使勒温着手处理知觉心理学的问题。从工业研究中他发现了很多理论和实践联系受阻的现象。勒温详细阐述了关于饱和、行为空间、心理动力等一些概念。这些研究提及了早期的一些闪光点,事实上,勒温的方法与当时流行的“泰勒系统”是有区别的,勒温始终关注工人们的主观的、内部的状态。[5]

二战中,由于种族的原因,勒温受到排挤、歧视,但是他来到没有战火硝烟的美国,并不是安享太平,很快他便积极关注犹太人问题、以色列建国中遇到的种种社会心理问题;同时配合美国政府的战时政策,开展“饮食习惯”等课题研究。“好理论最实际”是勒温的名言,也是勒温在曾经被铁钦纳式思维笼罩下的美国心理学界发出的振聋发聩的呐喊,这也成为勒温留给后人的重要的“方法论”。勒温将社会心理学的目的理解为有计划地改造社会,这是一种理想也是一种实践。高觉敷先生曾说,“勒温的社会心理学面向社会实际问题,并试图以心理学的知识来解决实际的问题,因而,他的社会心理学在西方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目前已经形成为西方社会心理学的一个重要派别”。[6]367舒尔茨也总结说:“勒温强调社会活动研究的重要性,亦即强调关于社会问题同引起变革的见解之间的关系的重要性。勒温关心日常生活的现实,他曾经利用实验的技术,研究许多现实世界的重要问题,如偏见和种族冲突。”[7]311勒温的这一指导思想得到了充分的扩展,勒温及其同道者的研究广泛分布于社会心理学、工业心理学、职业心理学、心理治疗、教育心理学等领域,对促进心理学的应用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有学者很明确地提出:“勒温的一部分工作的公开目的,是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8]

二、作为“战术大师”,勒温使用了一系列具有创造性的“方法”

勒温方法的特色之一,就是用实验的方法研究社会心理学问题。这不是勒温的首创,谢里夫、奥尔波特等人也做过一些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实验。但是,勒温的实验法有其独创的方面,勒温强调“自然实验”或曰“现场实验”,他和他的助手们既提倡传统实验心理学的“控制性”,又重视实验环境的真实性和社会性,因此大大提高了研究的生态效度,为当时的社会心理学研究注入了生机和活力。勒温把一些复杂的心理现象(如需求、欲求、欲望等),置于实验的基础上,这不仅弥补了格式塔心理学的不足,并且也为心理学的研究开辟了一条新的途径。不仅如此,这些研究能够紧密联系实际生活,富有现实意义。同时它们的设计,从明确的目的出发,在探索中发现新的问题,再进一步构思新的设计,一环扣一环,步步深入,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6]355

勒温还创造性地借用了物理学、数学等学科的概念及方法,并把这些概念和方法巧妙结合起来,应用于个体心理分析和团体动力学。勒温的拓扑心理学标新立异,对于行为的动力的研究,对于动力场的向量的分析,对于心理生活空间的拓扑陈述等,都有新颖的见解和成果,对心理学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在团体动力学领域,主要的研究由勒温的同事或学生完成。勒温的主要贡献,也是实际上唯一属于他个人的贡献,是他把包括从其他学科借用来的拓扑和向量概念在内的研究方法带进了社会心理学。这种新的研究方法的问世使人们看到了心理学的新的远景,它导致了“蔡加尼克效应”的发现,并促使人们对抱负水平、替代、群体动力学、冲突、侵犯以及紧张等心理现象进行了实验研究。

行动研究法也给勒温带来了世界性的声誉。勒温在1944年首创行动研究法,20世纪50年代就进入了美国的教育科学研究领域。20世纪70年代以来,人们渐渐意识到这种研究方法的独到之处。1977年,日本教育心理学家大桥正夫甚至预言:也许可以说,行动研究法将会构成教育心理学研究法的主流。1992年,中国国家教委将上海市青浦县教委数学教育改革实验,定为基础教育改革的重大成果,并向全国推广。青浦教育实验的方法体系中十分重要的一环,就是在勒温的行动研究法的基础上,提出了行之有效的“实践筛选法”。[9]9除了在教育领域以外,由行动研究法派生而来的“敏感性训练”计划,对于美国社会经济、管理等领域的人际沟通训练、社会技能培养方式等都有着很大的促进。

勒温在研究方法上,还有一个重要的倾向,即注重个案研究,不完全依赖统计分析。查普林和克拉威克指出:“用一句话概括起来,勒温的论证表明,心理学的定律不必完全依据统计平均值才能制定。应该承认,个别案例的研究价值也同样重要。”[10]82查普林和克拉威克赞扬勒温关于民主气氛的实验研究,说:“这一社会心理学实验,对于那些关心士气、关心领导方法和政治理论的人,具有显然的重要涵义。就我们的目的而论,它说明在勒温启发下发展的实验程序,富有新意和独创性。勒温以有效的个案研究反驳了同时代心理学家对统计推断的过分倚重。”[11]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出,勒温是一位在研究方法上不拘一格的学者,这不禁让我们联想到他的“好理论最实际”的论断,显然,勒温的研究是“以问题为中心”而非“以方法为中心”。

三、作为杰出的“领导人”,勒温是相关学科的“带头人”,也是相关研究会的“创始人”

作为“实验社会心理学”的创始人,勒温的地位不可动摇。勒温与利皮特、怀特等人所作的关于团体气氛的实验研究,往往被看作是当代实验社会心理学发展中的重要里程碑。建立一种可以解决有关的社会问题,造福于人类社会的科学心理学,便是勒温最后十余年的工作中心和努力方向,这种心理学也就是团体动力学。勒温的工作,还促进了“应用社会心理学”的兴起。在勒温去世以后,他的学生卡特赖特编辑了一本勒温社会心理学的论文集,名为《解决社会冲突》,运用心理学的理论与知识解决具体的社会问题,正是此书的主旨与基调。这本书中所展现的勒温的团体动力学与行动研究,以现实生活为背景,以解决实际问题为方向,是勒温社会心理学的突出特征,也是当代应用社会心理学所保持的传统。[4]689-690

勒温很早就注意到研究团体的重要性,在他的积极推动下,美国成立了“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并成为该研究会卓越的领导人。[11]187-191“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成立于1936年,勒温是当时主要的创立者之一,并且曾经在1942～1943年间担任该学会的主席。“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的英文原名是“The Society For Psychological StudyOf Social Issues”,简称为SPSSI。该学会目前有几千名会员,遍布世界各地。它是美国心理学会的第9分会,是联合国关于国际事务中心理学问题,以及社会和文化心理学问题的常规咨询机构。

从1980年开始,“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筹集资金和召集专家,编辑出版了《应用社会心理学年鉴》。出版者在每一卷年鉴的封面上,都附有这样一段说明:……继承库尔特·勒温的思想传统(包括他的同事与后继者),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一直致力于既具有理论意义又具有社会实际效益的研究。以此为目的,这个学会承担了这一套新年鉴的编辑工作——介绍与宣传社会心理学研究所接触到的社会问题的广泛领域。实际上,“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一直致力于在社会心理学的研究中,发扬勒温的思想和传统,并有自己的专门会刊——《社会问题杂志》。《社会问题杂志》是当今世界范围内社会心理学的最权威的杂志之一,每年出4期,每期都有一个主题。而凡是属于当时重要的社会问题,“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都会组织会员进行研究并出版研究专集。

“社会问题心理学研究会”设立的“勒温奖”,是美国心理学界对于勒温影响和地位的首次确认。该奖励从勒温去世后的第一年即1948年开始设立,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成为当代社会心理学领域中的最高奖励。

勒温的实验社会心理学传统曾在20世纪中后期一段时间一度处于低谷。1984年,以弘扬勒温及其传统为主旨的“场论发展学会”在美国成立,罗伯特·克莱纳(Robert J.Kleiner)担任该学会第一届主席。“场论发展学会”在成立的当年便召开了一次国际勒温研讨会,并且将会议收到的研究论文,以《勒温的遗产》为标题出版。从那以后,“场论发展学会”每两年组织一次国际勒温研讨会,一直持续至今。

“场论发展学会”定期出版会刊,介绍国际间有关勒温心理学和心理场论研究的进展。“场论发展学会”策划出版了有关勒温和勒温心理学研究的新的论文专集,取名为《心理场论:新的领域》。在1994年“场论发展学会”组织了“第六届国际勒温研讨会”,参加者“大腕云集”,不但当代杰出的社会心理学家阿隆森、凯利、达奥奇等人,而且还有勒温的早期学生蔡加尼克等。通过十余年的努力,“场论发展学会”在推动心理场论的发展,以及发扬勒温心理学的传统中,做出了积极而重要的贡献。

从1984年“场论发展学会”成立至今,勒温心理学和心理场论的意义,正日益引起当代心理学家的关注和兴趣。实际上,1980年费斯汀格主编出版的《社会心理学的回顾》一书,已可看作是勒温心理学和心理场论复兴的信号。费斯汀格本人是“重返”社会心理学界,因为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他自己基本上是放弃了他原来的研究,而去从事一种新的有关视知觉方面的研究。在《社会心理学的回顾》一书的前言中,费斯汀格提出,就勒温和心理场论对当代心理学的影响而言,仍然有许多人们所认识不到或未能理解的东西。他指出:“本书的众多作者,都把他们各自的研究,寻根于勒温理论的某一方面,这使我感到惊奇。”[11]192实际上,心理场论从其产生,经过勒温及其学生,以及众多心理场论学者的共同发展,至今已经成为心理学研究的一种范式或基石。就其在心理学史上的意义,以及对当代心理学发展的影响而言,它是许多著名心理学理论的基础或思想来源,同时也是许多新一代的心理学家从事心理学研究的理论基础和方法论基础。

国内勒温研究专家申荷永认为,可以将勒温的心理学和心理场论在当代的发展,分为如下三个方面:(1)心理场论本身的理论建构,在勒温的基础上已经是得到了充实与完善;(2)心理场论作为一种方法论,影响了许多心理学家的研究,在他们各自的研究或理论中,体现了心理场论的意义,发展了心理场论的思想;(3)心理场论所涉及的研究领域得到了发展和扩大。这正如“场论发展学会”为其第三部论文集取名为《心理场论:新的领域》所表明的,当代心理学所面临的新的课题和新的研究领域,如对生活质量的研究,对健康心理学的研究,对环境心理学的研究,对战争与和平的研究,对太空心理学的研究等,都已经表现出心理场论的意义和价值,同时也丰富了心理场论,促进了心理场论的发展。

四、作为伟大的“人民教师”,勒温启发了许多优秀的学者

据说,勒温的课堂很吸引人,与此同时,勒温富有创造性的研究也启发了许多优秀的学者。在墨菲看来,勒温在进行有关注意、动机、兴趣、挫折、倒退、领导以及角色扮演等实验中,表现出了充分的创造性。墨菲认为:“在社会心理学学者中,勒温的工作一直保持着突出的地位。”[12]634勒温富于创造力的思想和他的热情,启发了许多有能力的学者。但是他的影响的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他十足的个性、魅力和超凡的感染力。他的影响现在仍然很强大,因为受到他的启发的男男女女,在研究工作中和在传达他的生动启示中,一直是非常多产的。他鉴定、描绘、编码心理社会现实的简单明了、扣人心弦而又切实可行的体系,仍然可以应用于社会重整中最难解决的问题,你可以在许多蓬勃发展的近代运动中,遇到勒温的学生:在团体动力学中,在种族关系和社群关系中,在生态心理学的发展中,在冲突解决中,在不和谐论中,在个人发展与生命全程的研究中,等等。他的许多术语(抱负水平、心理紧张系统、生活空间、障碍因素、向量等等),都已经变成心理学语言的一部分”。[12]624舒尔茨曾说:“勒温的许多影响,并未随着他的逝世而终止。他的见解和他所关心的问题,仍然由今天的心理学予以积极推广和精心的加以研究。”[7]316查普林和克拉威克说:“勒温的著述和概念,已经影响了社会、儿童和实验心理学等领域。他的强大的个人影响的佐证是,许多杰出的当代社会心理学家,都是勒温在伊阿华和麻省理工学院执教期间追随他的圈内人物。”[10]90

像海德、费斯汀格、卡特赖特等人,沿着“勒温传统”,也提出了重要的学说。在勒温的影响下,他们创立的社会认知心理学理论,在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相继成为现代社会心理学的主导领域。由美国知名的心理学期刊——《普通心理学评论》刊登的一项“二十世纪一百位最著名的心理学家”调查结果表明,在勒温去世半个多世纪后,他仍然列在入围的心理学家的第十八位,他的学生、主要继承人之一费斯汀格则赫然名列第五位。[13]

勒温的遗产不仅限于著作和论文,更重要的是,他的思想、研究原则、研究方向等在后来者身上一直得以流传,这种流传不分国籍、种族、宗教,而且这种流传跨越时空,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1] 杨鑫辉主编.心理学通史(第5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3.

[2] [美]波林.实验心理学史[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3] 王鹏,潘光花,高峰强.经验的完形——格式塔心理学[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

[4] 车文博主编.西方心理学思想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7.

[5] John M.,Eckardt G.and Hiebsch H.(1989).Kurt Lew in’s Early Intentions.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Vol.19,pp.163-169.

[6] 高觉敷主编.西方近代心理学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

[7] [美]舒尔茨.现代心理学史[M].杨立能,等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1.

[8] Heims S.(1978).Kurt Lew in and social change.Journal of History of the Behavioral Aciences.Vol.14.

[9] [德]勒温.拓扑心理学原理[M].竺培梁译.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7.

[10] [美]查普林,克拉威克.心理学的体系和理论[M].林方,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11] 申荷永.充满张力的生活空间——勒温的动力心理学[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

[12] [美]墨菲.近代心理学史导引[M].林方,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

[13] 孙晓敏,张厚粲.二十世纪一百位最著名的心理学家(Ⅰ)[J].心理科学,2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