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语与建构——探析徐坤笔下女性的失语境地

2010-08-15 00:44
关键词:话语语言

陈 强

(山东理工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淄博255049)

“话语是指在一定文化传统和社会历史中形成的思维、言说的基本范畴和基本法则,是一种文化对自身意义建构方式的基本设定,它包括了术语概念层、语法规则层和文化架构层三层由表及里的内容”。[1]话语也相应成为一种身份的认定,一种权力的象征。

对中国来说,几千年来的“菲勒斯中心”社会(phallo-centrls m),造就了话语层面的“逻各斯中心主义”(logocentrism)。在这个以男性话语为中心的社会里,“男人是基本原则,女人则是这一原则所排斥的对立面”。[2]157男性话语成为了中心话语、强势话语,而女人则成为具有弱势话语,甚至是患有“失语症”的男性的“他者”,始终扮演着“第二性”的性别角色。总的来说,“女性失语”大体包含两个层面的含义:“1.现有语言是男性语言,压迫着女性;2.女性在男性语言里,要么沉默,要么鹦鹉学舌。”[3]

西蒙·波伏瓦曾说过:“女人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这便将女性的命运放置到历史的历时性的视阈下进行考察。那么与此相关,男性造成的女性的“失语”境遇也是古来有之。对于处于中心地位的男性们来说,他们总是藏在虚假的面具后面为自己的举动寻求某种道义上的依据,以此达到对女性话语权利的剥夺,对女性意识的遮蔽。自人类由母系社会进入到父权制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之后,男人就一直制造各种对自己有利的学说并进而对女性思想进行禁锢,创造着自己的权威话语。被称为“上古华夏文明结晶”的《周易》就被一些别有用心的文人通过对“阴阳说”进行一定力度的歪曲,想当然地将男性定位为“阳物”,而将女性定位成“阴性”,居于男性之下。这就为父权统治寻求了理论上的依据,为推行男性话语霸权扫清了障碍。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大帝时代,“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封建伦理道德都在宣称,使得男尊女卑的思想更加根深蒂固。在20世纪20年代出现的乡土小说中,如《烛焰》、《疯妇》等作品中依然可以看到封建伦理的强大生存力。直到今天,“月亮”这一意象作为阴性的存在一直被当成女性的象征,并成为了一种“集体无意识”,其实从中就可以发现父权文化的权威所在。正如凯瑟琳·琼斯说的,“权威这个概念的构成已经把女性的声音排除于外,借用福科的谱系分析方法(genealogicalmethod),我们可以看见主导的权威话语如何使那种在隐喻上和象征上与‘女性’语言相连的表达形式变得沉默”。当然随着社会的进步,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越来越多的女性作家登上文坛。面对这一情景,也许会有人认为女性已经获得了话语权利,已经摆脱了卑微的地位,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可以说直到20世纪90年代,世妇会的召开才吹皱了一泓女性文本创作的清泉。但就是在大量的女作家、女性文本涌出文坛之后,女性的话语其实还是处在被遮蔽、被歪曲的境地,难以突围,女性失语情结并未得到终结。作为女性代言人的徐坤可谓是痛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并为女性摆脱男性的话语权势艰难努力着。

“话语即权力”,那么对于始终处于失声境地中的女性来说,要确立自己的价值就必须逃脱男性的坐标,建构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具有自觉性别意识的徐坤“在男权话语中心的社会里,做着女性争取话语权利的突围表演,一次来历不明去路也不明的狂妄冲杀”。[4]但她本身也十分明白,“在一个男权话语中心统治的社会里,女性要想赢得自己的一份话语权利很不容易”,将面临重重困境。

古往今来,女性总是将自己定位在男性的附属层面上,满怀崇拜之情仰视男性,并希冀男人的不期临幸。可以说,由于长时期对女性的压制,使得女人们已经将自己的生存模式默认了,她们想获得的只是一个“奴隶”的资格证。当然女性也难以揭开男性话语所潜隐的谜底,便只是乖乖地俯首称臣。女性已经不能“认识自己了”,只是甘于从属与归顺。实际上,要想建立女性自己的话语体系,女性对自我本体的认知至关重要。贝蒂·弗里丹就指出自我意识“这种‘愿望’、‘自我主张’、‘统治’、‘自主’并非指侵略行为,而是个人以他自身的权力肯定他作为人的存在和潜力,是‘作为个人的勇气’”。[5]308然而,大多数女性已经没有对自己“我是某人”的清醒认识,已经失去了作为个体存在的勇气,只能在男性的藩篱下安宁度日。精英们疯狂地跳着突围的舞蹈,荷戟扛枪,奋力穿透表面“男女平等”的重重迷雾,却不为同性理解和接受,女性精英与被启蒙的女性大众之间产生了隔阂。男权文化对女性的蒙蔽造成的女性自身的不自觉状态将女性启蒙者们推入了困境当中,也最终会导致建构话语体系的失败。与那些处在懵懂状态中的女性大众相比,觉醒了的像“叫做徐的女人”那样的拥有自觉性别意识的女性精英们来讲,前途似乎更加迷茫,像鲁迅一样饱尝“梦醒了无路可走”的悲哀。她们对于男权话语的主动抗争,将她们设置进了一个巨大的来自异性的、同性的强大的压力“场”中。如果说她们的行为遭到异性的非难是可以理解的话,那么触及来自以马太太为代表的同性的异样的眼光却将她们深深刺痛了。但正如鲁迅所说:“凡有一人的主张,得了赞和,是促其前进的,得了反对,是促其奋斗的,独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无反应,既非赞同也无反对,如置身毫无边际的荒原,无可措手的了,这是怎样的悲哀啊。”那么对于徐坤们来说,纵然悲伤,但总归是有了些许的反应。

女性觉醒者们也在为了颠覆男性的话语霸权,不懈努力着。《游行》中的林格是一位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的记者。但是靠文字功夫、话语交流获取自己一席之地的林格却在现实社会中陷于失语的境地。当林格面临神化的诗人程甲的时候,她能毅然抛开自己的尊严,甘愿将自己的身体献给诗人,并成为他的祭品。诗人的“诗文在她的心中脑中一脉相承地汩汩流淌,浸润着她的肺,她的脾,她的肝,她的肾,化成了她不竭的血脉的一部分”。[6]其实,林格在诗人面前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话语,只是要么“仰倒在诗意的砧板上,让那一行行长短不齐的诗文在腰下高高地垫着她,准备接受冥想中的那一只如椽巨笔的书写或点化”,[6]要么就是制造出大量大量的诵神诗,以此来确定自己对诗人的信仰。而这所有的一切在林格洞悉完程甲虚伪的话语之后便轰然倒塌了。人神之间恋情的失败,促使林格将目光转向了世俗男人。她运用疯狂的语言同黑戊进行激烈的话语鏖战,但由此带来的表面的话语的刺激,却怎样也掩盖不住林格语言上的空虚。因为林格所使用的那些消解黑戊的语言,其实归根到底还是来自于男性的话语世界。虽然林格最终也体察到了黑戊的自私与软弱,但又能怎样呢?黑戊依然拥有自己的家庭,而林格却只能在灵魂上再次流浪。诗和散文都让林格付出了血的代价,但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阻止她探索的步伐。林格又转而对伊克们进行包装。伊克们成功了,但这时的林格却发现她与林格之间总是横亘着一堵无形的墙,阻碍他们之间心与心的交流,林格只能选择离开。其实,《游行》正是通过对林格不断探索的书写,依凭林格对男性话语的颠覆,从更深的层面上揭露了几千年来男性虚假的话语对女性的蒙蔽,从另一个角度书写了女性没有自己话语体系的现实困境。除此之外,女性觉醒者们甚至采取了某些过激的行为。她们或者通过自身对“男性语”的运用来获取一种快感,如小青们狂呼大喊的“Fuck”声等。其实,小青们对男性语言的“鹦鹉学舌”恰好从另一个角度反衬了女性的失语,也更反衬了她们的无奈。或者试图通过肢解带有性别歧视的汉字来获取女性的话语权利。但在肢解完并重组之后却发现即使对原有的汉字进行替换,也改变不了女性失语的命运,因为男性的话语体系已经渗进了日常生活的语言之中。在《狗日的足球》中徐坤选取足球这“最众生喧哗的一隅”,恰到好处地书写了女性的失语困境。柳莺因受未婚夫杨刚的影响,由一个“足球盲”逐渐转变成了一个“女球迷”。但这所有的一切在柳莺现场观看马拉多纳的一场比赛中轰然瓦解了。她意识到即使闯进了男人的世界,也会面临存在的困境。“几万人的粗口汇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声浪,用同一种贬损女性性别的语言,叫嚣着,疯狂地挤压过来,压过来,直要把她压塌,压扁”。[7]

在足球场上,诸如“傻×”之类的以女性生殖器为中心内容的话语堂而皇之地存在。而在男人的世界中,所有的一切又是那么地理直气壮。但作为女性的柳莺却很难再忍受下去,她要发出一点自己的声音。但在扫描完所有可用的词汇之后,她却发现“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供她使用的语言!”所有的语言都被男人所垄断。这正如阿登那夫妇所谈到的,这个失声的集团“其文化和现实生活圈与男性(主宰)集团的圈子部分地重合,却又不完全被后者包容,女子文化圈内有一部分溢出了这一文化圈,前者可以用主宰集团的语言表达,而溢出的部分则是女子独特的属于无意识领域的感知经验,它不能用主宰集团控制的语言清晰地表达,这是失声的女人空间,是‘野地’”。(漓江出版社《最新西方文论选》)此外,《厨房》中的女主人公枝子这个外人眼中的“女强人”也一直在现有的男性语言世界中存活。她在事业成功之后却梦想着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回归到“厨房”之中。其实,将“厨房”作为一个女人的出生地和停泊点的认同自古就有。在《厨房》这篇小说中,作者几乎没有对枝子和松泽的对话描写而是代以枝子的肢体语言。当枝子面对松泽时,可以说她找不到适合自己的语言。她选择的只是沉默,只是淡淡的微笑。

现今的话语体系依然是具有男性霸权特性的,女性在当中根本就没有话语独立的权利。其实无论从男性书写者的文本中,从透着性别歧视的古老的汉字中,还是从日常语言中都可清晰看到男人对女人语言上的温柔性的强暴。90年代以来他们高喊着“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口号来设置一种假象,实际上确立男性在“解放妇女”运动中的主体地位才成为终极目标。但女人们天真的相信了,她们根本看不透这所有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欺骗,依然像那精心守护着自己紫禁城的女人一样总是在期盼帝王对其的救赎。女性自身的寻求妇女解放却不幸掉进了男性“解放女性”运动早就挖好的坑中。

如果没有独立的话语体系,女性仍然发不出自己的声音。没有属于自己的话语体系,生存的资本就会缺失,进而导致精神上的最终迷失。女性必须建构属于自己的坐标系,即使面临着重陷男性话语的陷阱和罗网。正如鲁迅笔下的“过客”和加谬笔下的“西西弗斯”一样,在对女性话语体系的探觅中散射出自己独特的韵味。女性要勇敢地生存下去,在暂时无力颠覆的男权话语体系中活下去,为追寻生存策略努力前行。“有突围、有陷落,但于陷落处再度突围的尝试间或构造着、托举出一处女性的文化空间”。[8]27

[1] 曹顺庆,李思屈.再论重建中国文论话语[J].文学评论,1997,(4).

[2] [英]特里·伊格尔顿.文学原理引论[M].刘峰,等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

[3] 胡全生.女权主义批评与“失语症”[J].外国文学评论,1995,(2).

[4] 徐坤.从此越来越明亮[J].北京文学,1995,(11).

[5] [美]贝蒂·弗里丹.女人:走出陷阱[M].毛迅,等译.北京:知识出版社,1992.

[6] 徐坤.游行[J].钟山,1995,(6).

[7] 徐坤.狗日的足球[J].山花,1996,(10).

[8] 戴锦华编.世纪之门[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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