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淑娟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从《左传》赋诗看《韩诗外传》解诗说
于淑娟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对《韩诗外传》一书的性质,有解诗说、用诗说及调和之论。《左传》中的赋诗是学界公认的用诗典范。考察两书中同一诗句的运用,有明显差异:《左传》中赋诗是叙事情节中的组成部分,起着传情达意的重要功能,而不需考虑所传递的意义是否合乎儒学义理,带有随机性。而《韩诗外传》中,往往是经师从儒学的角度设置多个含义相似的故事来解说同一诗句。多个同类故事对诗句的多重经学解读,体现了经师叙事解诗的预设性,印证了《韩诗外传》叙事解诗的经学性质。
《诗经》;《左传》;《韩诗外传》;赋诗;解诗
《韩诗外传》是汉代重要的今文经学著作,它以故事为主要内容,辅以议论、杂说,大部分篇章以“故事+诗经诗句”的结构模式出现。对于《韩诗外传》中出现的《诗经》诗句,学界意见不一,有用诗说、解诗说、用诗解诗两可的调和论。
综观用诗说和解诗说,研究者一般多从《韩诗外传》的内部文本入手,考察诗句与文章主体的关系。独立地考察《韩诗外传》一书中的篇章,虽可知其大致面貌,甚至有利于对叙事与诗句之间的关系进行深入的研究,但因缺乏对《诗》学传统的历时性考察、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而治丝益棼。
用诗之风源起于周,兴盛于春秋,至今可见的先秦文本中,《左传》以其所记载的赋诗数量多、真实可信,成为最有价值的文献之一。更重要的是,《左传》中赋诗的用诗性质,学界并无异议,因而可以把它当作用诗的标准。对《左传》与《韩诗外传》中相同诗句出现的篇章加以统计,作两书之间诗句与篇章关系性质的比较,可以廓清《韩诗外传》解诗、用诗之惑。
据统计,《左传》记载赋诗共58首69次[1]。关于《左传》赋诗之法,《左传》中就有很明确的说明,襄公二十八年卢蒲癸:“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2]1145定公九年有君子之言:“《静女》之三章,取彤管焉。《竿旄》‘何以告之’,取其忠也。”[2]1572可见《左传》赋诗之法是赋诗者根据自己所要表达的意义,赋《诗经》中某篇或诗篇中的某些章,诗句中所含字句或意义与赋诗者在当时情境中所要表达的情志相合。《左传》赋诗只出现诗题,具体诗句并不出现,至多只提到章数,如《左传》文公七年:“荀林父……为赋《板》之三章。”其余未提及具体章数的,则多取首章之义。《左传》僖公二十三年“公赋六月”一句杜预注:“古者,礼会因古诗以见意。故言赋诗断章也。其全称诗篇者,多取首章之义,他皆仿此。”[3]321
《左传》赋诗模式大致相同,即赋诗者在具体、真实的事件中因情境与诗义的某一点相遇合,受到激发而即席赋诗,以诗言志。如襄公十四年:诸侯之师不渡泾水,叔向请示叔孙豹如何应对,叔孙豹赋《匏有苦叶》。《诗经·邶风·匏有苦叶》首章如下:
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
诗原义指葫芦成熟之际,可作腰舟,渡河时水深则脱下衣裳,水浅则提起衣裳。而《左传》赋诗之义却非如此,《国语·鲁语》下:“叔向退,召舟虞与司马,曰:‘夫苦匏不材于人,共济而已。鲁叔孙赋《匏有苦叶》,必将涉矣。’”参考《左传》原文,可知叔孙豹赋诗意在表达一定渡河的决定。
以上是诗句在具体情境中,脱离原义,产生特定引申意义的例子。叔孙豹面对着军队渡河的抉择问题,而所赋之诗首章之义中含蕴着渡河时无论深浅,皆有对应之策。诗在具体事件中,被当时的情境激发出诗句潜在的意义或引申之义。诗句是事件中推动情节发展的内容,是典型的情境用诗之例。
《韩诗外传》卷一第二十一章中出现了相同的诗句:
楚白公之难,有仕之善者,辞其母将死君。其母曰“:弃母而死君,可乎”曰“:闻事君者内其禄而外其身。今之所以养母者,君之禄也。请往死之。”比至朝,三废车中。其仆曰“:子惧,何不反也?”曰“:惧,吾私也;死君,吾公也。?吾闻君子不以私害公。”遂死之。君子闻之,曰:“好义哉!必济矣夫。”诗云“:深则厉,浅则揭。”此之谓也。[4]73
《韩诗外传》中如果对“深则厉,浅则揭”加以经学阐释,则必然会出现以事释诗,从故事中推衍、引申出诗义中的儒家道义。从这则仕之善辞亲死君的故事中,可以很明显地看出,经师对这句诗的理解与《左传》颇为相似,其引申义都是“必济”。不同的是,《韩诗外传》通过设置叙事情节对诗句意义作经学解释:其一,故事中仕之善既有母亲和仆人的劝阻,又有对死亡本能的恐惧,但是仍决意就死,可见其舍生取义的坚定意志。其二,仕之善之死,是为成就君子之德,因而舍私济公,践行儒家忠君理念。结尾处诗句前有君子“必济矣夫”的评价,这实质上是经师假托君子之口,对叙事与诗句间的关联所作的意义过渡和解释。“必济”当然不是指涉水,而是引申为以死济义,即叙事中仕之善的高行义举。
另外,与《左传》相比,《韩诗外传》中诗句虽然与故事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篇章,但却并不包含在故事当中。诗句通过经学引申义与故事发生联系,二者各自独立而又意义紧密相关。整个事件情节是针对诗句经学意义而设置,着重强调经师理解的诗句意义。
比较《左传》与《韩诗外传》中相同诗句出现的形式及内涵,可以发现《左传》情境赋诗与《韩诗外传》设置故事情节解诗是两书中十分普遍的现象。再如两书都出现过的《卫风·淇奧》一诗。
《左传·昭公二年》记载晋使韩宣子至卫国聘问:
自齐聘于卫,卫侯享之。北宫文子赋《淇澳》,宣子赋《木瓜》。[2]1228
《淇奧》一诗首章如下:
瞻彼淇奧,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瑳,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这一章诗句以茂盛的绿竹起兴,描写一个有德君子的文采、进取、修行。《左传》中韩宣子作为当时诸侯霸主晋国的使者,到卫国聘问。卫国北宫文子在宴会上赋此诗,其意在于以诗中的有德君子譬喻韩宣子。诗句作为替代性话语向韩宣子传达了赞誉之意。诗句是这一事件情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事件情节的组成部分。《左传》此文当中,诗句是当时情境的一种言语表达工具,仍属于明显的用诗。
《淇奧》首章中的两句在《韩诗外传》中也有出现,即卷二第五章,其全文如下:
闵子骞始见于夫子,有菜色,后有刍豢之色。子贡问曰:“子始有菜色,今有刍豢之色,何也?”闵子曰:“吾出蒹葭之中,入夫子之门。夫子内切瑳以孝,外为之陈王法。心窃乐之。出见羽盖龙旂旃裘相随,心又乐之。二者相攻胸中,而不能任,是以有菜色也。今被夫子之文浸深,又赖二三子切瑳而进之,内明于去就之义,出见羽盖龙旂旃裘相随,视之如坛土矣。是以有刍豢之色。”《诗》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4]127
这一章中,诗句与叙事仍然是相对独立的两部分。“如切如瑳,如琢如磨”在原诗中,喻指君子的神采德行如同磨治过的骨器、玉器一般美好。《韩诗外传》中则两次出现“切磋”,六次出现“色”,着重强调闵子的不断进修以及进修前后在面色神采上的差异。叙事中“切瑳”一词两见且与诗句中字词相同,绝不是两者之间单纯的偶然巧合,而是经师借叙事对于诗句中字词的着意强化。因为诗句是固定不变的,而叙事却可以灵活多变,完全可以不用“切磋”二字,而是用含义相同或相近的词语、变换句式等方法来表达相同的意思。比如在早于《韩诗外传》的战国子书《尸子》中,也记载了相同的故事,其全文如下:
闵子骞肥。子贡曰:“何肥也?”子骞曰:“吾出见其美车马则欲之,入闻先王之言则又思欲之。两心相与战,今先王之言胜,故肥。”[5]
这则故事应是闵子骞故事的原有形态,叙事中并无引诗,且《韩诗外传》中与诗句相应的“切磋”及“色”两词都没有出现,而是以“战”来表示内心的交攻过程,以“肥”来描写君子进修后的状态。
由此可知,《韩诗外传》中的这则故事,是经师为解说“如切如瑳,如琢如磨”诗句而精心设置,有意在叙事中加入与诗句相对应的字、词,不仅使叙事与诗句有潜在的联系,更将之外化于语言。叙事中反复出现的重要词汇与诗句相呼应,突出了事件与诗句经学讲读之间的联系。可见这一故事正是儒家经师从经学角度理解诗句后,针对诗句所特意设置的叙事性解说。
《左传》与《韩诗外传》中两则相同诗句故事的篇章分析,反映出《左传》与《韩诗外传》中叙事与诗句关系的异同。相同之处在于,对诗句的理解以及诗句与叙事的联系都遵循与诗本义相关的原则。这种相关性比较宽泛,可以联系紧密,用其本义,也可以对个别字句加以引申,用其引申义或比喻义与叙事发生联系。不同之处在于,《韩诗外传》中的诗句意义与儒家学说紧密相关,经师精心设置叙事,在叙事中设置与诗句相应的儒家义理、字句,诗句与叙事相互独立,但意义关联紧密。《左传》对诗句的使用往往着眼于在事件情境中表情达意的实用功能,诗句承担着完成事件进展中传递信息的任务,并不注重诗句的儒学义理;诗句是故事情境的组成部分,包含在叙事当中。
《左传》情境赋诗往往只要求诗句与情境之间有松散的联系,这决定了赋诗必然带有很大的随机性。情境本身是事件自然发展的过程,现实情境激发赋诗者的内心情感,与以往积累的《诗经》诗句意义相遇合,从而出现赋诗言志这一行为。赋诗者的个体差异决定了他对此情境的感触是独特的,不同赋诗者的诗歌素养也各不相同,因而,《左传》中经常有在同一情境中不同的赋诗者所赋之诗迥然不同的情况,这也是春秋时有“赋诗观志”之风的根本原因之一。如《左传·昭公十六年》:
夏四月,郑六卿饯宣子于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子齹赋《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产赋郑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赋《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于他人乎?”子大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终乎?”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萚兮》。[2]1380
宣子请郑国六卿各自赋诗,认为在当时情境中各人所赋之诗,能够传达赋诗者的情志。子大叔赋《褰裳》,杜预注:“‘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尔不我思,岂无他人?’言宣子思已将有褰裳之志;如不我思,亦岂无他人?”其余五人,皆赋诗表达对宣子的赞美或追从之意。子齹所赋《野有蔓草》,取“邂逅相逢,适我愿兮”之义,表达自己与宣子相处的美好感受。子产赋《羔裘》,以赞美宣子。子游赋《风雨》,取“既见君子,云胡不夷”之义,表达子游见韩宣子的喜悦心情;《有女同车》取“洵美且都”之义,用以表达爱乐宣子之心;《萚兮》取“倡予和女”之义,言宣子倡,已将和从之。
以上所赋诗篇在这一事件中皆非诗本义,但是都与情境相遇合,激发出新的引申义,用以表达赋诗者的情志。同一情境中子齹等五人赋诗各不相同,但都表达了赞美及追从之义,可见《左传》用诗时可以只取诗中大致的情感基调,不必拘泥于字句。这体现出《左传》事件情境与诗歌之间连接纽带的松散和宽泛,可以在同一情境中用多首不同的诗歌来表达相似的情感,诗与情境是多对一的关系。诗歌既属于叙事中的一部分,又是对当时情境的阐发,是用诗的典范。
子产所赋《羔裘》一诗在《韩诗外传》中多次出现,共有六处之多,分别是卷二第十三章、十四章、十五章,卷九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可以此为例,分析《左传》与《韩诗外传》中用诗与解诗的性质差异。
《羔裘》全诗如下:
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彼其之子,邦之司直。
羔裘晏兮,三英粲兮。彼其之子,邦之彦兮。
这首诗共三章,每章四句。每章最后两句十分相似,都是对于君子的赞颂之词。上述《左传》昭公十六年子产赋《羔裘》一诗,《春秋左传注疏》杜预注:“取其‘彼己之子,舍命不渝’、‘邦之彥兮’以美韩子。”[6]杨伯峻注:“诗有《羔裘》者三,《郑风》有《羔裘》,《唐风》、《桧风》亦各有《羔裘》。言《郑》之《羔裘》,所以别于《唐》、《桧》之《羔裘》。《羔裘》有云:‘彼其之子,舍命不渝。’‘彼其之子,邦之司直。’‘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子产用以赞美韩起。”[3]1381全诗三章末句极为相似,则不必拘泥于赋诗取首章之说,因而杜注与杨注中以为三章皆用。子产在当时的情境中赋此诗,以诗中所赞美的忠贞、正直、美好的贵族来比喻韩起,传达自己对他的敬意和赞美,是典型的情境用诗。
再看《韩诗外传》中的《羔裘》一诗。卷二第十三章引《羔裘》整个首章:
崔杼弑庄公,合士大夫盟。……崔杼谓晏子曰:“子与我,吾将与子分国;子不与我,杀子。‘直兵将推之,曲兵将钩之’。吾愿子之图之也。”晏子曰:“吾闻留以利而倍其君,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枚。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婴其可回矣?”直兵推之,曲兵钩之,婴不之革也。崔杼曰:“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授绥而乘。其仆驰。晏子抚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厨。命有所悬,安在疾驱。”安行成节,然后去之。《诗》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己之子,舍命不渝。”晏子之谓也。[4]153
故事开头描述了一个紧张而血腥的场面,把主人公放置在生死抉择之中。晏子的言行表现出在生死存亡面前对德行的坚持,有儒家君子的风范,与诗句“舍命不渝”的本义相对应。叙事着眼于诗句本义基础上生发出的儒家经义,对诗本义与儒家经义均有兼顾,与诗句联系紧密。
值得注意的是故事中有一段引诗,即《诗经·大雅·旱麓》:“莫莫葛藟,延于条枚。恺悌君子,求福不回。”晏子以此诗表达自己坚持正道、不改其志的决心。这与《左传》用诗何其相似!它作为篇章中间出现的诗句,是故事的情节之一,不独立存在,并在叙事中起传情达意的作用。而这种引诗只是偶尔出现,并不是《韩诗外传》中诗句的主要形式。结尾处仍以诗句作结,也表明了两处诗句的不同性质,无法相互替代。用诗与解诗的同时出现,正反映出《韩诗外传》以解诗为主的性质。
《韩诗外传》卷二第十四章,卷九第十章、第十一章都以“邦之司直”结尾,篇章内容则以生动有趣的故事为主体,各章大致情节分别如下:石奢为人“公而好直”,任楚国司法官吏,其父杀人,石奢放父亲逃跑之后,以死殉法;景公因为看鸟的颜邓聚不小心让鸟逃走,暴怒之下要杀了他,晏子以陈述看鸟人陷景公于不义之罪巧谏,使景公恢复了理智;魏文侯向解狐询问西河守这一官职的合适人选,解狐推荐了自己的仇人荆伯柳,不以私害公。三个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德行高尚之人,身体力行孝、忠之道,不计私人利益,为国为君尽忠。这三个故事的情节虽然各不相同,但是主人公却都是符合儒家标准的正直君子,其事迹与结尾所引《郑风·羔裘》诗句的儒家经学理解相吻合。
另有卷二第十五章和卷九第十二章以《郑风·羔裘》末章“彼其之子,邦之彦兮”结尾。前者描述蘧伯玉为人“外宽内直”,为父子君臣所喜爱,在宗亲与政治关系中深得人心。后者叙写看相人劝谏楚庄王,以自己看相的经验谈如何观友识贤,庄王因此称霸天下,其功在于此人。蘧伯玉和看相人的事迹说明,两人都是结尾诗句称颂的“邦之彦”,是儒家所推崇的睿智君子形象,叙事正与诗句的经学意义相对应。
判断两种事物的阐释与被阐释关系时,很重要的一点是观察两者之间单位数量的对比。即:被阐释者作为单一的对象出现,而阐释者则以群体的形式相对应,形成阐释意象群。如同我们在科学研究中用的演绎法,一个定理可以用多种方式来证明,而这多种方式,正是这一定理的具体展开形态。以此来分析两书,《左传》同一情境中用六首诗,正是以情境为中心的体现,这也与《左传》本身以事件为中心的叙事文本性质相合。《韩诗外传》中则以六个故事对应同一诗篇,这是将诗句作为叙事解说对象,以叙事对诗句的经学意义进行演绎、阐发的结果。从逻辑思维方式来分析叙事与诗句的对应关系,可以确证,《韩诗外传》正是以解诗为目的的讲经叙事文本。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韩诗外传》中叙事解诗中也存在另一种形式,即所叙之事相似而结尾所用诗句却不相同者,如卷九第十章及与之极为相似的卷八第二十七章晏子故事:
齐景公出弋昭花之池,颜邓聚主鸟而亡之。景公怒,而欲杀之。晏子曰:“夫邓聚有死罪四,请数而诛之。”景公曰:“诺。”晏子曰:“邓聚为吾君主鸟而亡之,是罪一也。使吾君以鸟之故而杀人,是罪二也。使四国诸侯闻之,以吾君重鸟而轻士,是罪三也。天子闻之,必将贬绌吾君,危其社稷,绝其宗庙,是罪四也。此四罪者,故当杀无赦。臣请加诛焉。”景公曰:“止。此亦吾过矣,愿夫子为寡人敬谢焉。”《诗》曰:“邦之司直。”[4]722
齐有得罪于景公者,景公大怒,缚置之殿下,召左右枝解之。敢谏者诛。晏子左手持头,右手磨刀,仰而问曰:“古者明王圣主,其枝解人,不审从何枝始也?”景公离席曰:“纵之。罪在寡人。”《诗》曰:“好是正直。”[4]736-737
同一主人公晏子,同样是巧谏君王,除了言语内容不一致外,情节基本一致,但是结尾所引诗句却不相同。同类叙事结尾所引诗句不同,这与《左传》中同一情境中以不同诗句来阐发情境的现象类似。这是否表明《韩诗外传》中诗句只是叙事随意加以援引,而不是经师精心设置叙事来解诗呢?
对比两章中结尾诗句可以发现,两者虽属于不同诗篇,但是“邦之司直”与“好是正直”的意义、内涵包括字词,都很相近。《诗经》当中有很多诗句意义相近或相同,对这些意义相近或相同的诗句的经学理解自然也是相近的。经师在设置故事情节解释这些相近的诗句时,故事内涵要与诗句相对应,则故事之间必然意义相近甚而情节相同。这恰恰从另一方面反映了经师以叙事解诗时思维、方式的一贯性。
对比《左传》与《韩诗外传》中叙事与诗句的关系,可以看出,《左传》中赋诗是叙事情节中的组成部分,起着传情达意的重要功能;在同一情境之下,可以出现多首表达意义相近的诗篇,形成对这一情境的多重阐发,证实了《左传》情境用诗的性质。《韩诗外传》中诗句独立于叙事而存在,经师精心设置叙事语言,与诗句字词相呼应。对同一诗句或相近诗句,设置多个相近故事进行多重叙事解说。通过对比,可以确证:《韩诗外传》正是以叙事解诗的讲经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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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许 昌]
这样界定江南可能会形成如下一些优势:第一,突出了长江的地理意义和江南概念的地理品质。第二,充分考虑了江南作为一个形象概念的综合意义,尤其是其复杂丰富的文化意义。比如,从文化上考虑,长江中游地区在历史上以楚文化为主,楚文化的根基是姬周文化,在此基础上它融合、吸收了江汉平原及周边地区的土著文化。楚文化早期以江汉平原为生成和发展的中心区域,西北为秦岭阻隔,西南为巫山所断,南越洞庭湖,北过淮河,东至吴越。楚文化由于受到中原文化的压制和同化,其中心逐渐南移至洞庭湖流域,而向东则日渐与有更多共同性的吴文化合流。吴越文化与楚文化虽然有不少差异,但同属稻作文化,且在历史上混融共生,所以被人们合称为“吴头楚尾”的吴楚文化。我们对江南的上述界定正是把楚文化和吴越文化都视为江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三,具有现实性和前瞻性,适用于对江南的多学科、跨学科的综合研究。如从当代生态环境状况考虑,随着长江三角洲地区的过度开发和它的生态环境的恶化、自然色彩的脱落,与之遥遥相望的三湘世界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较大的发展潜力。“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古时的三湘之美似乎美得有些凄婉、悲凉,但朴野的三湘大地可能会给整个江南带来更多的生机和希望。总之,按照我们的理解,这样界定江南尊重历史、符合社会习惯、有利于学术研究和江南的整体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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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serch on the“Poetic Citation”Nature ofHan Shi Wai ZhuanBased on the Comparison to“Poetic Citation”Nature ofZuo Zhuan
YU Shu-juan
(Zhejiang Normal University,Jinhua 321004,China)
There are three options on the nature ofHan Shi Wai Zhuan,“poetic explication”,“poetic citation”and re- conciliation.Zuo Zhuanis commonly recognized as the model of“poetic citation”.A comparison bteween the same poemsin Han Shi Wai ZhuanandZuo Zhuanshows the salient diffrentce between them.“Poetic citation”ofZuo Zhuanis the indispen2 sable component of the narration and for the purpose of putting the meaning across.“Poetic citation”ofZuo Zhuanis largely ex- temporaneous and without further consideration if the conform to Confucianism.While inHan Shi Wai Zhuan,it is often the case that the author introduces several stories with similar mores attempting to explicate the same poetic sentence from the per- spective of Confucianism.The multi-leveled interpretation of the poem through several similar stories reveals the author’s pr- meditation in his poetic explication and convicts the nature ofHan Shi Wai Zhuanas an explication of poems.
The Book of Songs;Zuo Zhuan;Han Shi Wai Zhuan;“poetic explication”;“poetic citation”相通、相似、相媲美”[8]。也就是说,对扬州江南“身份”的认证既有地理位置接近的考虑,也有经济一体、文化一脉的考量。(2)长江中游的江南部分,以皖南、洞庭湖流域、鄱阳湖流域为主体,这是江南的大后方。
I207.22
A
1000-22359(2010)04-201922-05
于淑娟(1974-),女,吉林汪清人,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
夏,诸侯之大夫从晋侯伐秦,以报栎之役也。晋侯待于竟,使六卿帅诸侯之师以进。及泾,不济。叔向见叔孙穆子,穆子赋《匏有苦叶》,叔向退而具舟。[2]1008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青年项目(08JC751034)
2010-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