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顺民
(西北师范大学知行学院 甘肃兰州 730070)
龚自珍“心本体”思想形成初探
尹顺民
(西北师范大学知行学院 甘肃兰州 730070)
生活在清末社会转折时期的龚自珍,作为先进封建地主阶级的代表,其思想实有开风气之先的意义。他早年曾致力于依靠“天”的权威以实现自己改革现实的理想,可由于当时社会现实的障碍,以及自己官微言轻,使他的理想最终无法实现。于是,他从对“天”的迷信转向对“心”的膜拜;在经世致用思潮中,他虽崇尚“西京”今文经学,却又反对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在自我矛盾的哲学体系中,他最终走向了“心本体”;晚年受菩萨戒后,龚自珍出于对佛教的虔诚,在经过艰难的跋涉之后,便彻底完成了他回归“心本体”哲学的历程。
龚自珍;心力;心本体哲学;佛教
龚自珍,“生于乾隆五十七年七月初五日午时,卒于道光二十年八月二十日辰时(1792-1841)。”这个年代,正值两千多年的中国封建社会即将走完它的历程,满目疮痍、日薄西山之际。封建制度本身已经完全不能适应当时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到了行将崩溃的“衰世”。清王朝正在所谓“康乾盛世”之后貌似繁荣的回光返照下,痛苦地摸索着自身的出路。而在明末已经出现萌芽的资本主义因素,在清王朝两百多年的闭关锁国政策下,一直处于停滞状态,未能得到发展。在这样的社会里,作为开明、先进封建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代表的龚自珍,就历史地肩负起挽救社会的使命。但是,他无法摆脱地主阶级自身的局限。人们曾这样评价当时的改革家:“由于历史条件不成熟,他们无法理解世界发展的趋向,最后他们不能不陷入苦闷彷徨地境地。”因此,他的改革思想仍然走不出失败的命运。
他原本想借助中国传统儒学中“天”的权威来实现自己改革现实、拯救社会的理想,但残酷的现实,使他处处碰壁,低微的社会地位使他的改革理想成为泡影。“五十年中言定验,苍茫六合此微官。”这就是他卑微地位地写照。这样,他对“天”有至高无上的权威,这一统治阶级用来维护自己统治的传统思想开始怀疑,从而由对“天”的迷信转向背叛。在苦闷、彷徨、郁闷中苦苦寻求济世良方的龚自珍便把精力投向内心,求助于人自身内在的精神力量——“心力”。
龚书铎先生就从现实斗争的需要,提出了当时知识分子乞灵于“心力”的必然性:“中国近代社会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过度时代,外有帝国主义列强侵略,内有封建专制主义压迫,新兴资产阶级的力量十分弱小……为了鼓起战斗的勇气,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们不得不乞灵于所谓‘心’力,以调动人们的主观精神,弥补物质斗争手段的不足。”
在思想领域里,清朝统治者为了禁锢人们的思想,维护他们腐朽的统治,仍继续推行着“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
“乾嘉后期……与之并行的具有很大势力的程、朱学派,则同样是为了维护封建纲常,从而最终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整个思想界一片死寂。”
面对这一万马齐喑的局面,处于上层的统治阶级仍然感觉是一派温煦的春光,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一无所觉。正如在《逆旅题壁次周伯恬原韵》中所说的:“秋气不惊堂内燕,夕阳还恋路旁鸦。”可敢于直刺现实、反抗传统、抨击时政、以拯世济民为己任的龚自珍,以他张扬的个性、叛逆的精神,首先出来攻击束缚人们个性的“程朱理学”,并对其进行尖锐的批判和彻底的否定。“程朱理学”哲学本体论是“天本体”,用“天理”这一哲学命题来论证封建统治的合理性。他们认为“天理”是人类社会最高之伦理道德准则,“理”随“气”进入万事万物之中,万事万物(包括人在内)仅仅是“理”的“挂搭处”、“安顿处”。所以,人只能遵顺天理。而追求人格独立、积极寻求救国之道的龚自珍,感到尊“天命”的“天本体”传统理学苍白无力,高谈理性而于救世无补。于是,龚自珍必须转向新的哲学探索。他在探索世界本源时说:“天地,人所造,众人自造。圣人也者,与众人对立,与众人为无尽。众人之宰,非道非极,自名曰我。我光造日月,我力造山川,我变造毛羽肖翘,我理造文字言语,我气造天地,我天地又造人,我分别造伦纪。”他一反“程朱理学”所谓的“天”、“道”、“极”为万事万物之本的理论,认为自然界中的日月山川,社会生活中的言语伦纪,都是由主观的、有独立人格的人所创造。
“儒家之言,以天为宗,以命为极,以事父事君为践履……闷闷默默,应其不可测;……蠢蠢傀傀,安其不可知。”而以定庵之人格精神,终不能“闷闷默默,应其不可测;蠢蠢傀傀,安其不可知。”所以他便批判占统治地位的“天本体”哲学。同时,龚自珍又受到晚明文艺思潮(特别是李卓吾“童心说”)的影响,要求个性解放的愿望十分强烈,这就必然要和当时统治阶级推行的“程朱理学”发生冲突。龚自珍在反对“天本体”理论的同时,认为人“心”才是最根本、最真实的。正如他所说的“或问圣众以何为依止?答以心为依止。”他认为客观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由“心”所产生的,都依赖于心而存在。这样,在龚自珍哲学体系中,“心”就成了万物之源,成为龚自珍哲学中纯然绝对的本体了。
龚自珍受其家学的熏陶很深,他从小跟随母亲(段玉裁女)读吴梅村诗、方百川文。而且龚自珍生活的五十年间,恰逢乾嘉“考据学”如日中天之际,好多名儒钻进了故纸堆。梁启超曾指出当时的学术风气为:“乾、嘉以来,家家许、郑,人人贾、马;东汉学烂然如日中天。”龚自珍从八岁开始就辑科名掌故,十二岁时,“外王父段先生授以许氏说文部目。”之后又考古今官制,为金石学、目录之学。这是走一条成为名儒、名士的路子,而且能为名儒、名士是乾嘉之际好多知识分子追求的目标,龚自珍的外王父段玉裁先生曾力劝龚自珍:“努力为名儒、为名臣,勿愿为名士。”
以龚自珍的天资以及家学功底,原本可为治经名儒,在乾嘉朴学界大放异彩。可摆在龚自珍面前的是一个濒临崩溃、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封建没落王朝。他欲力挽狂澜于水火之中,可由于自身的阶级局限,没能找到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在迷茫的路口,又回到古经传中,企图阐发先圣之微言大义,改革腐朽的社会。他便抛弃家学,走出“考据学”之藩篱,站在时代浪潮的最前列,转致“今文经学”。“这时期的文人一方面惩于当时汉学家沉溺于分析文义、琐屑考订,一方面又看到宋学家从高谈理性堕入因果报应的恶趣,因而要在古经传中寻求‘先圣微言大义’,以恢复‘通经致用的传统’。”另一方面,当时文字狱的余威还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震慑着文人的心灵,严密文网的阴森恐怖仍然笼罩在士人心头。以至文人在倡言改革时,要找一条较为安全的途径,龚自珍也不例外。而今文经学就是在中国先圣的典籍中阐发其微言大义。尽管有独立思考、自由发挥,但不被统治阶级所排斥。“具有进步倾向的知识分子,为了在清王朝文字狱的夹缝中争取一点合法论政的机会,找到了今文经学这个武器。”于是,二十八岁的龚自珍在嘉庆二十四年,趁他留京师期间从武进刘逢禄受《公羊春秋》。
龚自珍受《公羊》于刘逢禄,是承常州学一路。常州学虽以《公羊》学为主,但又具有以六经为宗,不守门户;专明大义,不重微言,以求致用的两大特点。不专章句以微言大义刺讥褒讳抑损之。龚自珍既受学于常州后学刘逢禄,则必承其师之讥刺、论政、轻古经而论时政之特点。这就提倡人的主观精神、独立发挥,阐发“经”之大义,以求适用于现实的需要,不追根求本,而返观其心。这样,就必须强调人的“主观意识”、“心力”的作用。龚自珍还把常州学的这一精神发挥到了极致,把“心力”的作用也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为他“心本体”哲学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汉代,《公羊春秋》经董仲舒的穿凿附会,与谶纬神学结合,荒诞离奇,成为神秘主义的“天人感应”目的论。在董仲舒的哲学体系中,“天”是有意志、知觉,能主宰人世命运的人格神。龚自珍虽然为了经世,在学术思想上崇尚今文经学,且十分自负地以得“今文经学”之真传者自居。以至他在经过孔子庙时,可以问心无愧地谒孔林。“仕幸不成书幸成,仍敢斋祓告孔子。”可他又反对董仲舒以灾异附会群经的“天人感应”学说,他既要利用“今文经学”来济世,却又反对董仲舒的“今文经学”。孙叔平也承认这一点:“龚自珍尽管被称之为‘今文经学家’,但他不过是借经论政,和把经学与阴阳无行迷信柔和在一起的汉代今文经学家大不相同。”龚自珍就在这样一个承“董”又反“董”的矛盾夹缝中痛苦地进行新的哲学探索。在无限迷茫的上下求索中,他还是回归到以“童心”、“真心”为根本的“心本体”哲学中来。“少年哀乐过于人,歌泣无端字字真。既壮周旋杂痴黠,童心来复梦中身。”正是他内心世界的自然流露,表现出周旋于官僚群中的他对“童心”、“真心”、“最初一念之本”的追求和渴望。
作为经世致用者,龚自珍强调人心是王运,世俗之本:“人心者,世俗之本也;世俗者,王运之本也。人心亡,则世俗坏;世俗坏,则王运中易。王者欲自为计,盖为人心世俗计矣。”他毫不掩饰的夸大心力的作用:“心无力者,谓之庸人。报大仇,医大病,解大难,谋大事,学大道,皆以‘心’为力。”他认为“心”是万物之源,致力于构建自己的“心本体”哲学框架。
龚自珍晚年受佛戒,使他的“心本体”哲学最终真正确立。
龚自珍在少年时代即已经喜欢佛学。嘉庆二十年,十六岁的龚自珍就常逃到“法源寺”去。“侍亲居京师法源寺南,尝逃塾就寺门读书,金坛段叟清标寻声尾之,寺僧戏谓一猿一鹤也”。而在晚年经历了人间沧桑,饱尝了世间红尘冷暖,特别是自己的理想不能实现之际,龚自珍便潜心研究佛学,利用佛教“修心”的一面,填补自己空虚的灵魂,安慰自己创伤的心灵,也纯非偶然。
同时大乘佛教普度众生的宗训,自尊自立的精神迎合了龚自珍的个性。思想超前而寂寞的他,一直在痛苦的摸索着拯民救世的途径,他对不尊天命,返观其心的佛教犹如异乡逢知己,欣然的接受了它。另外,迷茫地徘徊于各种思潮之间的龚自珍,精神极度空虚,而佛教所宣扬的“西方极乐世界”正好能给处于苦闷、彷徨中的他以精神慰藉。这样,晚年的龚自珍便与佛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常言道:“儒以治身,佛以治心。”按照佛家的说法,法身即佛性,“不以天为极,不以命为的。”佛家教诲人们自贵其心,不依他力。引导人们从各自内心深处寻求人的本性,探索人的价值。龚自珍既以先世天台老和尚转世自居,对佛教无比虔诚,那么他必然的自贵其心。这样,以“心”为本体的佛家哲学思想,便促使他向“心本体”哲学转变。他把客观世界的万事万物看作是虚妄不真的,是“心”之“一念”所产生的。从而把主体之“心”当作纯然绝对之本体,是万物之源,最终在哲学观上回归于“心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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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ussion on the Gong Zizhen’s “Heart as Noum enon philosophy”
Gongzizhen lived in a history of turning point in the Qing Dynasty-end. He acted as a delegate of feudal landocracy. His idea has the meaning of leading the fashion. He want to realize his ideal of reforming reality depending upon the God's authority in his eariy life, but his ideal could't be realized finally because of the obstacles in reality and his low status. So he changed the direction from the ‘God’ to the ‘Mental’.In the trend of salvation, he advocated the “JinWenJingXue”, but he opposed to the Dongzhongshu's theory of “TianRenGanYing”. He moved toward “the mental noumenalism philosophy” in the contradiction philosophy system finally. later years in his life, he was enamored with Buddhism research. So he returned to “Heart as Noum enon philosophy” completely after difficult trudge in his idea.
Gong Zizhen; mental efforts; Heart as Noum enon philosophy; buddhism
尹顺民(1976-),男,甘肃陇西人,文学硕士,西北师范大学知行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2010-0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