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 莉
(安徽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汉语谐音与对外汉语教学
荆 莉
(安徽师范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安徽 芜湖241000)
谐音是汉语里一种普遍存在的语言现象。研究汉语谐音现象,不仅有助于学习者更好地理解汉语的语言特点,更有助于他们理解汉民族的文化心理、思维模式以及谐音现象所蕴含的社会文化内涵。在揭示一些常见谐音现象成因及其所体现的文化内涵的基础上,探析谐音文化对对外汉语教学的价值和意义,可以使留学生在深入中国社会生活时,多一些克服跨文化交际障碍的意识,少一些文化碰撞带来的误区和误会。
谐音;同音;近音;联想;文化;对外汉语
谐音,是语言中利用音同或音近的语音特点造成一种特殊表达效果的语言现象。在汉语里,谐音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语言现象。留学生来中国学习汉语,深入中国人的社会生活,免不了会接触到谐音现象。研究汉语谐音现象,不仅有助于学习者更好地了解汉语的语言特点,更有助于他们理解汉族人的民族心理、思维模式、审美取向以及汉语谐音所蕴含的深厚的文化内涵。
在揭示一些常见谐音现象的成因及其所体现的文化内涵的基础上,探析谐音文化对对外汉语教学的价值和意义,能够使留学生在深入熟悉中国社会生活时,尽量克服跨文化交际所带来的障碍,减少一些文化碰撞引起的误区和误会。
谐音现象普遍存在于各种语言中。汉语也不例外。汉字是音、形、义的结合体,有限的音节构成相对无限的词语,势必会产生大量音同、音近而意义迥异的语素或词。人们利用谐音手段把本无联系的两个音同或音近的词语联系起来,在特定环境中,使得本词与谐音词的意义间建立起较为稳固的并行关系,从而造成汉语里同一个语形并存两种意义的形式,这就是谐音。在汉语里,谐音已成为一种大量、经常、系统存在的语言现象。它不但常出现在言语交际、各类民俗、民事活动和文学作品中,还经常出现在一些非言语交际活动中,诸如谚语、歇后语、人名、地名、广告语、流行语及民间艺术中。[1]它与文化背景,诸如民俗文化、地域文化、交际文化等紧密相连。要理解这种语言现象,前提是听话者除了要听清对方说的语句以积极获取必要的言语信息外,还必须能很快联想到由这个言语片段的谐音临时形成或已形成社会共识的另一个同音或近音的字词或短语,包括其词义及相关的文化背景,有时还需要联系当时的语境信息做判断。[2]只有这样,才能明确理解说话人的真正语意所在,否则就会出现听不懂对方话语,甚至误解对方的真实语意的情况。
(一)积极意义方面的谐音现象:表达祈福求吉、趋利趋雅的心理
1.言语交际中的谐音。言语交际中的谐音,一般都能被会话双方及时、准确地捕捉并有效地理解,不会因为谐音的出现而产生混乱,可以说是言语交际活动中一种有效的交际手段。掌握谐音的相关知识,了解人们的心理需求,恰当地运用人们崇尚、爱听的吉利话而避开人们避讳或厌恶的语言,或诙谐、或风趣、或解嘲,都是礼貌友好、与人为善的表示。[3]17-18一句“没关系,碎(岁)碎(岁)平安”会让节日里不小心打碎东西的人心理压力有所缓解。这是汉语谐音的一大交际功能,也是汉族人凡事讲究“以和为贵”、尊奉“和谐”的思维模式的具体表现。
汉族人是崇尚和睦、和气的民族,言语间少有针锋相对、棍棒相加的情形。语言生活中总能耳闻许多轻松诙谐的谐音歇后语。这些源自传统文化和生活经验的语言形式,充满幽默与智慧,富有文化生活气息,言在此而意在彼,妙语双关,具有生动、幽默、通俗易懂的特点,为广大群众喜闻乐见。[3]181-186人们熟知的例子有:
孔夫子搬家——尽是书(输)
冻豆腐——难拌(办)
飞机上绑鸡毛——好大的掸子(胆子)
三九的萝卜——冻(动)了心
皮皇帝的妈妈——皮太后(皮太厚)
对着窗外吹喇叭——鸣(名)声在外
不蒸馒头——蒸(争)口气
和尚打伞——无发(法)无天
可以看出,这类谐音歇后语都是使字面上的语音与另一个同音词发生过渡,从而生发出新的词义,产生一种诙谐俏皮和出其不意的效果。但如果不熟悉汉语本身固有的一些特点——语音和语义特点,或不了解中国国情、中国风物、中国文化,或没读过多少有代表性的典范的文学作品,就很难正确理解这些谐音歇后语的意涵。对于没有语言文化背景的汉语学习者来说,更会觉得它们云山雾罩,不知所云。
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无论是中级阅读课、高级听力课、还是中高级口语课上,经常能遇到这些很有“中国味”的语言现象。比如今年的HSK(初中级)模拟试题中就有这样一道文化理解题 (“理解划线部分词语的含义”):
你想去跟他借钱?他可是个远近闻名的“铁公鸡”!
A.比喻外貌丑陋的人
B.比喻小气、吝啬的人
C.比喻态度生硬的人
D.比喻对人冷漠的人
如果留学生了解了谐音歇后语“铁公鸡——一毛不拔”的含意,就会毫不犹疑地选B了。因为这里“鸡毛”的“毛”谐音“一毛钱”的“毛”,意喻“在钱财方面小气得连一毛钱也不会拿出来的人”。
又如,在高级班的听力教学中,也曾遇到过下面这道题:
甲:听说小李辞职后,凭一手好技术,成了大名人。
乙:你还不知道?人家早就是“对着窗外吹喇叭”的人啦。
问:从这段对话我们知道什么?
A.小李的工作是吹喇叭的
B.小李吹喇叭的技术很高
C.小李辞职后才成了有名声的人
D.小李辞职前就是有名声的人了
倘若留学生的知识储备中有 “对着窗外吹喇叭——名(鸣)声在外”这样的谐音文化知识,自然就不会误选A和B。
此外,有了这方面的知识,即使日常的对话也可以变得活泼、风趣起来。如一留学生说公共场所的某个人不遵守公共秩序,没有直截了当地说某人“皮太厚”,而是戏谑地称之为“皮皇帝的妈妈”,听起来饶有兴味,又不减其讽刺意味。
在平常的生活交往中,这类幽默谐音也是屡见不鲜的,熟知的有“气管炎”、“床头柜”等,这都是用来嘲笑、戏谑那些被妻子管束严格、在家受气的丈夫们的说法——“气管炎”是“妻管严”的谐音;“床头柜”音谐“床头跪”,这些说法都是很生动的语言形式,它们的运用给生活添了色彩。
可见,汉族人的交际心理和思维方式都能很具体生动地存在于现实交际活动中,因而有必要也有可能将交际语言中所蕴含的思维文化因素、社会心理等因素发掘整理出来,贯穿于整个汉语教学活动中,让留学生不但知晓汉语的知识文化,还要在实践活动中实现交际文化,以文化来带动语言的学习和实践,语言有了色彩,也能激发学习者的学习兴趣。
2.民俗风物中的谐音。中国地域辽阔,民族众多,各地的地域文化、民俗风情也不尽相同。有些地区的民俗中(日常生活中)所涉及的一些器物,一些举动,往往与谐音有关系。[2]
在汉族人的社会生活中,谐音和吉利话的结合广泛而普遍。人们趋吉避凶的传统文化心理,常表现为民间习俗中的吉利话。比如人们熟知的“鱼”,自古以来就被视为美味食物,“鲜”字即源于此。因其读音与“剩余”、“多余”的“余”相同,在趋吉求利的心理和价值观的支配下,人们又赋予其“富余”、“充足”、“富裕”的附加意义,所以各地都有“年年有鱼(余)”的说法。地域不同,民俗中的谐音“口彩”也不尽相同。有些地区人们喜欢往婚床上撒一些吃食,是为了借用事物的喜兴名词来表达美好祝愿。比如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百合、核桃等果品,因它们名称里的字多是谐音人们对新人的祝福“早生贵子”(枣、生、桂、子)、“百年好和”(百合、核桃),所以备受青睐。
这些谐音现象,都涉及到一些文化词语和文化意义。而文化词语、文化意义总是同民族的文化背景、心理素质、民情习俗、社会制度的变革和社会生活的变化密切相关的,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它们是词汇中最活跃的部分。[4]要理解它们就必须了解相关的社会文化,了解当地特有的传统文化和背景。
所以,在语言教学实践中也应注重多联系实际,在讲解相关的文化词语时,可渗透一些传统文化故事,借助一些反映民俗风情的图片资料,让留学生在学习汉语的同时,能领略到汉民族传统民俗的文化底蕴,了解汉民族的文化观念和心理,在和中国人交往时,就不会因缺乏这方面的感性知识而不能做到真正的“入乡随俗”了。比如给学生介绍中国传统文化习俗“春节”时,免不了会讲到“除夕”、“守岁”、“福”字、“年夜饭”等文化词语。 汉族人的年夜饭为什么必须有鱼?那就是谐音取义为“年年有鱼(余)”、“吉庆有鱼(余)”;大门上的“福”字为何倒着贴?是为了取其谐音意义“福倒(到)了”;很多农村地区过年时大门上贴的年画、窗户上的窗花中都会有鲤鱼、喜鹊、羊、蝙蝠、梅花鹿等动物,这是因为这些动物的名字都很吉利——“鲤鱼”是传达门户“知书达鲤(礼)”、“大吉鲤(利)”的意思;“蝙蝠”是取“五蝠(福)临门”或“蝠(福)从天降”之意。了解了这些,学生在中国人家过年,或去乡村旅游就不会“看不懂”了。即使去佛教圣地参观,对寺庙门、柱廊或地板上的绘画和雕刻也会有所感悟,如荷花与螃蟹的图案意寓“和谐(荷、蟹)”,公鸡和鲤鱼的图案是寓意“吉利(鸡、鲤)”等。领悟了这些,就能逐步感受到中国文化的魅力。
3.人名、地名中的谐音。中国人喜爱吉祥的心理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在中国,地名、人名以及企业、产品、商标等名称中承传了汉民族的趋吉祈福的心态。[5]23-25反映了各民族人民的风俗、信仰、希冀、向往和艺术创造以及它们与历史的联系。鲁迅先生曾有一段关于地名的经典介绍,“在北京看见各样好地名:辟才胡同、乃兹府、丞相胡同、协资庙、高义伯胡同、贵人关。但探起底细来,据说原是:劈柴胡同、奶子府、绳匠胡同、蝎子庙、尾巴胡同、鬼门关。字面虽然改了,涵义还依旧。”[6]人名则更多,如刘云(流云)、刘水(流水)、王梓(王子)、武岳(五岳)、潘峰(攀峰)、高健(高见)、程刚(成钢)、韩笑(含笑)、于得水(鱼得水)等。这些同音却不同形的谐音字,使人们一听到这些名字,就自然而然地与语言中相同语音的有意义的词联系起来,从而使名字的内容更加丰富,以寄托人们美好的愿望;而一些容易引起人们不好联想或误解、或与本人某些方面不相符的名字就会贻笑大方,比如姓费的取名“费洪忠”(谐音“肺红肿”)、姓吴的取名“吴才”(谐音“无才”)等。
留学生来中国学习工作,入乡随俗,给自己取个中文名字,好记又好叫。但最好注意取名的“雅化”问题。用谐音音译的办法,在选用作为音译符号的汉字时,应尽量挑一些吉祥、文雅,符合汉民族“求吉趋雅”心理的同音字来代替原来的洋名,如:“TOMAS”取“陶梦诗”比取“托马斯”文雅且有中国味儿;“RICHIA”取名“李茶”比“理查”更通俗好记,符合中国人取名的特点。还有“JHON”取名“乔伟”、“周安”,也比“约翰”来得贴切,有本土特色,易记,也好叫。此外,比较成功的还有 “MICHEL RUGGIERI”(罗明坚)、“RUSSY”(鲁茜茜)、“HAOGO”(郝歌)、“DIORGO”(帝佑国)、“CHEEGHI”(柴艺)等。如一韩国男生取名“姜雨滥”,就容易让人“见字起义”地联想起“大雨倾盆、洪水泛滥”的可怕情景;而一位波兰籍女生取名 “马芽”,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马牙”(马的牙齿)或惊叹语“妈呀”,名不副实且不说,听起来也不太美妙。
(二)消极意义方面的谐音现象:表达忌凶避灾、祈望逢凶化吉的心理
汉语中消极意义的谐音主要表现为禁忌语。这种语言现象源于古代中国人对神秘莫测自然威力的恐惧。自古以来,人们信奉“如果言及忌讳的事物,那忌讳的事情就会发生”的言语观点。基于此,中国自古代以来出现了很多禁忌语,其中就有不少是跟谐音有关系的,应该说这是禁忌文化对汉语的一大影响。谐音禁忌多与古代人们的语言精神象征相关。古代人们往往把生活中的不如意归于某事某物所致,因此谐音禁忌是他们对这些事物采取回避甚至禁止在言辞中提及的方式,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对这些事物的禁忌心理,实际也就是汉民族求吉避凶、求美避丑的文化心理使然。[7]不了解这些,就很难理解其中的谐音现象。
这方面很典型的一个例子是很多留学生不理解中国人为什么在日常言谈中忌讳“四”和“三”。电话号码、手机号码、房间号码、车牌号码等的尾数都尽量避开“三”和“四”,尤其不能见“四”。原因是汉语里“四”与“死”谐音,“三”与“散”或“丧”谐音。 如“514”谐音“我要死”,“374”谐音“丧气死”等自然不受欢迎。虽然现代中国人也已经不太相信凶言恶语真的会带来什么灾难厄运,但这种忌凶避灾的心态仍普遍存在。数字本身并没有贵贱,只因它们与汉语普通话(方言)发音相同或相近,而在社会生活中体现出不同的价值。[8]
留学生在中国学习、生活,必然会或多或少参与到中国人的社会关系、社交活动中,朋友之间互赠礼品是难免的。倘若没有一点汉文化知识,可能就会闹笑话。比如,按照我国民间的传统习俗,给人祝寿或祝贺新婚时,一般是不能用“钟”、“伞”等作为贺礼,特别是给老年人过寿绝对不能买“钟”,因为“送钟”与“送终”在汉语里是会发生谐音联想关系的,所以很不吉利;而“伞”与“分散”的“散”谐音,送“伞”好比诅咒人家两口子早日分手,所以也不能作为新婚贺礼;在上海,人们探望重症病人一般也很少带苹果去,因为上海方言里,“苹果”音谐“病故”,是很忌讳的。同样的,北方的一些地区,问客人是否要添饭,不愿说“你要饭吗?”或“你要不要饭?”,而说“盛饭”。因为那儿把乞丐叫“要饭的”、“要饭花子”,所以如果说客人是要饭的,不但是不吉利的,也是很失礼的。这充分表露了汉人求吉趋利的心理。让留学生适当并及时了解这些禁忌,就会在他们深入中国社会生活时,有效提醒他们要适度约束言行,以防犯忌,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或伤害。
谐音在中国社会生活中是广泛流传的语言现象。学习汉语,就不能回避谐音。这就要求汉语学习者在平时的学习中,除了要有一定语言知识的积累,要掌握大量的同音词或近音词之外,还要了解与谐音相关的社会文化知识,了解所使用谐音的历史文化背景及谐音词语所涉及的事物、事件的内涵与来龙去脉。只有掌握相当数量的同音异义词,才能记忆和理解汉语中的大量谐音,这是语言上的要求。而只有透彻地了解了汉民族的传统文化、乡土人情、思维模式、文化心理、风俗习惯以及文学历史地理方面的有关知识,才能更好地理解汉语谐音现象及其文化含义。作为对外汉语教师,在教学活动中,在教给留学生语言知识和各项言语技能的同时,还应该多引入和现实生活息息相关的民俗元素的内容,让留学生在与中国人、中国社会亲密接触时,少一些误解和障碍,多一些理解与融合。
[1]陈煜.谐音文化的语用价值[J].山东社会科学,2005,(2).
[2]王苹.汉语谐音表达的客观基础[J].修辞学习,2000,(2).
[3]唐雪凝.汉语谐音艺术的语用功能[C]//盛玉麒.语海新探.香港:香港文化教育出版社,2002.
[4]曹铁根.谐音·修辞·汉文化[J].湘潭师范学院学报,2000,(1).
[5]陶嘉炜.汉语思维方式略议[C]//中国对外汉语教学学会第五次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6.
[6]王雪梅.汉语谐音艺术的文化底蕴[J].汉字文化,2007,(1).
[7]郑婷.忌讳、崇拜与谐音[J].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4,(3).
[8]李晋荃,王希杰.谐音:从修辞到文化[J].杭州师范学院学报,1996,(2).
Chinese Homophony in the Teaching of TCFL
JING LI
(Colleg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241000,China)
Homophony is a phenomenon widely existed in Chinese.Studies on it could help the Chinese learners know better about the Chinese language,Chinese cultural psychology,Chinese ways of thinking and the socialculturalconnotationsofhomophony.In thispaper,the originsofChinese homophony and its deep cultural connotations are analyzed so as to help those Chinese learners avoid misunderstandings when stepping into Chinese social life.
homophony;homophone;approximate sounds;association;culture;CFL
H193.2
A
1672-447X(2010)02-0076-04
2010-02-28
荆 莉(1972-),安徽阜阳人,安徽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对外汉语教学与现代汉语词汇。
曲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