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人生悲剧的精神真相

2010-08-15 00:43王怀平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贾宝玉灵性悲剧

王怀平

(安徽财经大学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贾宝玉人生悲剧的精神真相

王怀平

(安徽财经大学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蚌埠 233000)

《红楼梦》是一部具有显性历史寄寓价值的作品,历史发展中的矛盾构成了作品整体性悲剧特征的内核,这种悲剧性特征体现在作品多种艺术构成元素之中,贾宝玉的人生悲剧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贾宝玉的人生悲剧不仅表征了历史的真实,他对自由的执着以及追求自由中的孤独从人性深处暴露了这一典型形象的精神真相。

灵性;传统;孤独;执着

《红楼梦》是曹雪芹写作于“乾隆盛世”的文学作品,主要描绘了发生在十八世纪中期中国封建社会贵族家族和个人的悲剧故事,并以此预言中国封建社会的发展趋势。学者们对《红楼梦》揭示历史本质的艺术价值多有论及,冯其庸先生提出曹雪芹“通过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特别是对贾府这个封建贵族世家的深刻揭露和尖锐批判,生动地、形象地展示了封建社会末期错综复杂的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展示了封建社会末期的历史画卷,宣告了封建制度已经衰朽和行将死亡。”[1]380确认了作品的悲剧特性,肯定了《红楼梦》世界里家族盛衰和社会历史发展趋势之间的关联以及家族悲剧、个人悲剧和历史悲剧的内在联系。

格式塔心理学派认为,一部作品就是一个格式塔,“艺术品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一种有力的‘格式塔’。”[2]320格式塔“不仅使自己的各个部分组成一种层序统一,而且使这统一有自己的性质。”[2]一部艺术品在整体上具有的某种独特特征,格式塔心理学派称之为格式塔质,这种格式塔质存在于各部分的构成关系之中。《红楼梦》这部艺术作品,作为一个格式塔,其整体上的悲剧特征存在于各种艺术构成部分的关系之中。人作为艺术表现的对象,他是各种关系网络的交接主体,也是家族悲剧的体现者与实受者,体现了创作者在思想和艺术等方面的多重创作意向,在体现艺术整体特质中具有重要的意义,相对而言,作品中的主要人物在体现艺术整体特质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贾宝玉就是《红楼梦》作品中具有如此艺术价值的人物形象,他是错综复杂的社会、家族关系网中的核心人物,也是作品表现的复杂观念、思想交结中的重要人物,其形象存在于艺术作品各构成部分的关系之中,他的悲剧存在于《红楼梦》家族悲剧之中、体现了历史真实,具有显性的历史表征价值。

贾宝玉衔玉而生,这块玉本是女娲补天所剩之石,“已通灵性”(第一回),到“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第一回)是为同“情鬼下凡”(第一回)了却与绛珠草的情缘。因此,与通灵宝石的前世渊源使得贾宝玉具有先在的灵性。作品第二回中贾雨村与冷子兴有一段对话,说及贾宝玉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这是《红楼梦》作品中出现的贾宝玉最小年岁的形象,在别人看来,贾宝玉在世间无数之物中,独爱脂粉钗环等女子喜爱的物品,但是,在贾雨村看来,孩子偶尔的举动体现了他所禀赋天地之气的特点,因为“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第二回)大仁者禀赋天地正气,大恶者禀赋天地邪气,而在国运昌盛的现在,为大仁和大恶者禀赋所剩之正邪之气在天地间,“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不相下”,(第二回)贾宝玉就是秉此气而生,“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恶。置之于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第二回)因为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因此为情痴情种。中国传统道家哲学主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第二十章)。万物是从阴阳二气的化合中产生的,万物的本体和生命就是气,通于道。显然,贾雨村这番话借助道家关于人之生命与“道”、“气”本源关系的哲学影响,为贾宝玉偏爱脂粉的举动找到了形而上精神根据,其后贾宝玉言行中表现出的聪俊灵秀之气和多愁善感之神也因此获得了道家文化的依据和渊源。

先在的生命灵性,在贾宝玉的心理上不仅表现出对女性饰品的喜爱,更表现出对女性的明显的偏爱,七八岁的时候他就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二回)在贾宝玉看来,女子是清爽的,与此相对,男子就是浊臭的。他的看法自是源于自我生命灵性的判断,体现了道家文化的主张,反映了他生命元气精神的要求,但是,这些却与封建社会三纲五常的儒家道德规范、伦理要求是相矛盾的。

贾宝玉是贾氏家族不可替代的重要人物,因此,由于先在灵性引发的人性自觉与道德束缚之间的冲突就不仅表现在个人生活层面,还表现在与他相关的家族、社会关系层面。在天地之间有正气也有邪气,人群之中有清爽之人,也有污浊之人,贾宝玉的偏爱注定只能存在于清爽与污浊共同构成的世界里。没有污浊,何谓清爽?在贾宝玉周岁抓取脂粉之时,贾政就曾断言贾宝玉“将来是酒色之徒耳!”(第二回)不会有所作为,显然,贾政认定贾宝玉之所以不能成大器就是因为对女性的偏爱,其实质也就是偏爱女子的清爽。相对于“清爽”,贾政成为“污浊”力量的象征。在中国封建社会,女子和男子的不同体现为,男子需要为社会、为家族承担责任,其社会价值和人生价值是在履行责任行为之中通过自我本质力量对象化加以实现的。贾政对贾宝玉人生前景的否定,其依据也正在于此,因为贾宝玉在家族的重要性首先是由于他是这个家族重要的男性,是被赋予承继家族强盛的重任的人。在此方面,与他相对的是探春,她有很强的理财、治家能力,也存有番作为的理想,但是因为是不受重用的女子,所以不能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她感慨:“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业来,那时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个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我多说的。”(第55回)贾宝玉要承担自己在家族命运中的责任就意味着需要少小读书,成人之后钻营仕途,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家族、社会的安排,这种服从就意味着需要放弃个体人性的自由,需要“齐之以德,导之以礼”、“克己复礼”,任凭家族、社会的规范桎梏正常的人性,而这是具有先在灵性的贾宝玉万难接受的。

贾宝玉青睐的“清爽”在本质上相通于人性的自由,体现了存在于中国封建社会末期,资本经济萌芽之初,孕育于封建母体却表征未来社会精神特点的关于人性自由的精神自觉。但是先觉者难以摆脱根深蒂固传统力量的压抑。可是先在灵性的渊源决定贾宝玉必然力求去摆脱束缚,维护自我的人性自由,因此,他有意疏离自己和家族责任之间的距离,而这种疏离的实现是以他和家族责任之间的自由关系为基础的。贾政是逼迫贾宝玉承担家族责任的典型,但是贾母对贾宝玉的偏爱消弱了这一典型力量的实际效用,使得贾宝玉获得疏远家族责任的相对自由和希望,正是这一希望为他带来了对实现希望的美好幻想。他执着于自己的追求,反对传统的要求、反抗传统的压力。贾宝玉最终没有成为如贾政那样的家族中流砥柱,不是因为他没有学识、没有才气。作品第17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第78回“痴公子杜撰芙蓉诔”都展示了他出众的诗作才华。贾家被抄之后,他听从妻、母的安排,参加了科举考试,最终中举名列第七。可是,贾宝玉轻视功名利禄,却将个性自由视如生命,作品第三十四回,贾宝玉惨遭贾政毒打之后,林黛玉来看他说:“你从此可都改了吧!”显然林黛玉这是正话反说,表现了她既心痛宝玉被打,又害怕宝玉被打后改了性子,自己因此失去了知己的复杂心态。贾宝玉领会此意之后说:“你放心,别说这样的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第三十四回)在贾宝玉看来,他和以父亲为代表的维护儒家传统伦理、道德的群体之间的矛盾,其实质关乎他的人性自由,为了换取这种自由,他可以以生命为代价,而在这一点上,林黛玉才是他唯一的知音。

“除了林黛玉以同一类型的性格成为他唯一的知己而外,书中没有一个人了解他。”[3]18因此贾宝玉是孤独的。这种孤独其实一直伴随着他,并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少年时代他在秦可卿房间做了一个梦,在梦中,贾宝玉身随警幻仙姑,甚觉惬意自如,觉着“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第五回)。可是警幻仙姑却为了贾家先辈嘱托,先以贾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终身册籍令其熟玩,后让他遍历那饮馔声色之幻,再至将秦氏许配于贾宝玉,目的是让贾宝玉将有一悟,在此,宝玉俨然是孤独的受规范者。在他成年之后,有次遇到江南甄家四位管家娘子来贾府请安,言说自家甄宝玉和贾家宝玉同名、同相、同样的性格。入睡之后,贾宝玉梦见到了甄宝玉,梦中,甄贾宝玉在互找对方,从贾宝玉这个视角看到甄宝玉的生活环境与贾宝玉的完全一致,但甄宝玉找到贾宝玉后,却认为贾宝玉“空有皮囊,真性不知往哪里去了!”由此可以看出,在贾宝玉的梦里,甄宝玉能否视自己为知己还是不一定的,这体现了贾宝玉潜意识里,对能否有个“知音”的怀疑,表现出精神执着者的孤独和矛盾。

贾宝玉对自由精神的执着和精神追求中的孤独构成了他人生悲剧的关键因素,精神的执着使得这个人物的悲剧命运具有显性的历史表征价值,精神的孤独从人性深处暴露了他人生悲剧的真相。

[1] 施宝义.红楼梦人物辞典[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

[2] 考夫卡.艺术与要求性[M]//蒋孔阳.二十世纪西方美学名著选:下册.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8.

[3] 舒芜.“新人”贾宝玉新在哪[M]//说梦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责任编辑:之 者

Spiritual Truth of Jia Baoyu’s Tragedy

WANG Huai-ping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is a work with dominant history value.Contradictions in the development of history constitute the kernel of the novel with tragedy feature,which is reflected in many constituent elements of the work.Tragedy of Jia Baoyu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parts.Jia’s tragedy characterizes the truth of history,and at the same time,his dedication to freedom and the pursuit of freedom in solitude reveal the spiritual truth of this typical image from the depths of human nature.

spirituality;tradition;solitude;persistent

I207.411

A

1671-8275(2010)06-0114-02

2010-09-30

王怀平(1968-),女,安徽巢湖人,安徽财经大学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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