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能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欲望美学的文论与当代中国文论建设
——欲望美学与文学艺术的欲望化
张玉能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法国思想家鲍德里亚对后现代社会的性质——消费社会的研究,揭示了消费社会的文学艺术变成了纯粹的符号再生产,以大众媒介为手段消费社会成为了一个“仿象”的“超现实”社会,提出了非常现实的消费文化的理论问题和人类消费欲望化的现实问题,给我们建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提供了一个参照系:我们的中国当代文论应该关注日常生活的消费问题、消费欲望化问题,引导大众文化健康发展,以真正实现日常生活审美化,防止日常生活的欲望化。
欲望美学的文论;消费社会;符号再生产;仿象;消费文化论
[1] “欲望化”叙事[EB/OL].(2008-11-04)[2008-11-18]http://blog.sina.com.cn/s/blog_40d5770401 00bl5y.html.
[2] 鲍德里亚.生产之镜[M].仰海峰,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
Abstract:French thinker Baudrillard’s research on property of postmodernism society:consumption society has revealed that art and literature of consumption society become pure symbol’s re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society become a simulacra’s hyperreal society by mass media,advanced the very realistic consumption cultural theoretical problem and human consumption desire realistic problem.It provides a reference frame for us to construct Chinese characteristic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 that our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 of China should pay close attention to consumption problem of daily life,consumption desire problem,and guide mass culture to develop healthily,so that realize daily life aesthetics truly and guard against daily life desire.
Key Words:desire aesthetics literary theory;consumption society;symbol’s reproduction;simulacra;theory of consumption culture
Desire Aesthetics Literary Theory and Construction of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 of China
Zhang Yuneng
(College of Chinese L 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9,China)
I02
A
1671-2544(2010)01-0036-04
2009-09-30
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06JA75011-44015)
张玉能(1943— ),男,江苏南京人,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龙 娟)
欲望美学是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所产生的一种后现代主义美学形态,其代表人物是法国思想家让·鲍德里亚(一译波德里亚)。这种美学针对西方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状况提出了“消费社会”和消费主义的观念,在消费社会之中由于大众媒介的作用形成了一种“仿象”的“超现实”和消费主义的欲望化倾向,它们生产着消费者的符号化和欲望化的身份,给文学艺术的发展带来了特别的影响,构成了所谓“欲望美学”。这种欲望美学给中国当代文论建设提供了一种新的参照系。在这个参照系之下,中国当代文论必须注意消费社会、消费主义和模拟、仿象给文学艺术发展带来的新机遇和严峻挑战,既要引导人们的日常生活审美化,也要防止文学艺术的消费化、欲望化,构建中国特色当代文论。
随着资本主义工业化和科技的发展,物质生产高度发达,日常生活消费化和欲望化倾向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中、上阶级和阶层中迅速膨胀,笔者在很多欧洲国家都亲身感受过。这类现象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改革开放”的新时期文学艺术创作和欣赏中也有明显的表现。诚如有的评论者所指出的:中国20世纪的90年代是一个“欲望化”叙事盛行的时期。1993年《废都》、《白鹿原》的推出,晚生代的“欲望现实主义”,女性小说的爱欲书写以及“文学新人类”的“现代都市的欲望文本”等等,热闹一时。这些文学作品的叙事都不约而同地聚焦于当下日趋消费化社会的核心问题,以欲望化话语来传达20世纪的最后十年人们的生存经验、心理体验和人性思考。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迅猛发展,自然而然地带来了商品化、物质化、世俗化、金钱化的商业欲望主义的迅速蔓延,纯文学在整个社会文化结构中的地位由中心跌落至边缘,人文知识分子面临着人生和艺术的双重困境和窘境。1993年经过商业炒作推出的《废都》,书写了这个商业化、消费化、欲望化时代的文化颓败史。在这个颓败的文化现实过程中,贾平凹把知识分子力图自我回归历史主体的阿基米德支点定位于女人(性欲),《废都》中所谓“四大名人”的没落潦倒反讽式地宣告了知识分子作为历史主体重新崛起的神话的灰飞烟灭。“欲望化”的叙事策略在中国文坛的新历史主义小说中早已见端倪: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先锋派”作家因为形式化的写作实验脱离了社会现实和人民大众,而不得不集体转向历史和历史叙事,在他们的笔下,正统历史小说中的那种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的模式开始隐退,而个人欲望的角逐和发泄则浮出历史叙事的表象。诸如苏童的《米》、《我的帝王生涯》、《罂粟之家》、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和刘恒的《苍狗白日梦》等等,其中都充斥着物欲、情欲、权力欲以及由追逐和攫取物欲、情欲和权力欲满足而建构起来的历史叙事,即新历史主义的“新编历史故事”。晚生代作家开始踏上文坛时,被“当下欲望化”感受所抓获和驱使,当下生活的欲望化表现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们写作的主导资源。在他们的作品中,欲望的旗帜高高飘扬,个人化的生活经历和“现在”的感受表露得直截了当,凸显出现代人的追求、困惑与挣扎。这一时期的女性主义小说不仅大张旗鼓地进行“爱欲书写”,而且把社会性别的“女性”描绘成直至20世纪末男权主义和父权文化秩序受到致命冲击后才得以“浮出历史的地表”,尝试着从文化“裂隙”中展示作为被遮蔽的性别群体意义的群体。在西方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理论及其文论的启示下,林白、陈染们肆无忌惮地运用“欲望化”叙事法则和“躯体语言“的述说方式,以一种毫不隐讳、毫无遮蔽的“唯美的”感官化语言述说着形形色色女性的性心理、性体验,尝试着“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等等女性主义文学的新花样。林白是女性主义作家中运用“躯体叙事”的最主要的代表之一,她的作品《从子弹穿过苹果》、《回廊之椅》、《一个人的战争》等等,都以自觉的女性视角、女性立场,运用诗意化、审美化的大胆笔触书写和显示作为爱欲主体的真切生命体验,将女性鲜活的生命激情、旺盛的性爱能力惊世骇俗地展示于文本,暴露于世人面前。20世纪90年代,随着中国社会的经济转型和市场经济转轨,文化环境的商业化、时尚化、私人化和多元化为“文学新人类”的都市“欲望文本”的粉墨登场提供了出场的氛围和上演的舞台。这些所谓“文学新人类”作品中的大多数人物都是现代都市中刚刚踏入社会不久,涉世未深的“问题青年”,历史的苦难仿佛与他们无关、现实的沉重也不能使他们在意,而他们又无力把握未来,他们遵循的是商品化、物质化、消费化、欲望化社会的快乐原则。他们的小说把“身体写作”、“下半身写作”物质化、世俗化、欲望化、时尚化,并且达到了现代中国写作史的极致。其中,卫慧、棉棉、安妮宝贝是代表人物。她们大多自诩善于“把少女内心的伤痛与最时髦的生活风尚相混合,把个人偏执的幻想与任意的抉择相拼贴”,从而“透示出一种紧张而松散的病态美感”,传达出欲望化时代的另类感受。“欲望化”文本成为了商业化时代为满足人们不断膨胀的欲望而大肆炒作的对象,大行其道。[1]
面对这样的现实,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应该遏制和引导欲望化的倾向,促进欲望的理性化和理想化,以审美理想和审美理性来规范日常生活和文学艺术创作和欣赏之中的欲望化倾向。那么,当然就应该对鲍德里亚等人的后现代主义欲望美学所倡导的理论观点进行反思和批判。
作为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或大众文化,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恰如鲍德里亚所说,由于消费社会的消费主义时代和仿象的仿真时代通过大众媒介的“内爆”作用,已经改变了无产阶级的性质,消解了他们的革命性,反而使得他们的消费欲望化和符号象征化,从而生活在仿象的“超真实”和“超现实”的世界之中;或者如霍克海默和阿多诺所指出的,作为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成为了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工业”的产品,从而也同时成为控制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的意识形态力量,同样也瓦解了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的革命性,堕落为资本主义国家政治及其权力的武器和帮凶;或者如马尔库塞所分析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学艺术促使整个社会改变成为“单面社会”,使得所有的人都成为了“单向度的人”,从而被资本主义社会同质化,无产阶级和劳动大众在物质条件方面与资产阶级的消费标准看齐,吃着同样的食物,驾着同样的汽车,甚至可以与老板的女儿一起消费娱乐,因此同样也就丧失了革命性。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希望有一种“否定的艺术”,能够像现代主义的先锋艺术那样,唤醒无产阶级和劳动群众,对抗资本主义国家政治及其文化工业的大众文化产品;马尔库塞也力图通过“反艺术”来建构人们的“新感性”,去对抗资本主义的“单面社会”及其“单向度的人”,通过这种“反艺术”的“新感性”来拯救人类;而作为对马克思主义的生产理论和生产时代深感失望的鲍德里亚似乎已经是悲观主义者,他对消费社会的仿真时代的仿象的“超真实”和“超现实”的世界,更多的是反思和批判,却并没有提出什么改革的灵丹妙药。在鲍德里亚看来,社会的变革并不需要什么外在的革命,而是由仿真时代的“内爆”本身必然导致社会主义。在《影像与模拟》之中,他指出:“简言之,像符号一样,只是为了自身的复兴而发生作用的地方,它们就不再专心于它们的‘真实’目标。但是这并不使它们令人讨厌。相反,它们就像超真实的事件一样,不再具有任何独特的内容和目标,而是无限地互相折射(这就像所谓的历史事件一样:罢工,示威,危机等),它们无法被一种秩序所证实,这种秩序只能对真实和理性、目的和手段施加压力:一个指涉的秩序只能支配指涉,一个支配的权力只能支配一个被支配的世界,但它无法支配模拟的无限重现、以及不遵守真实的引力规律的无重量的星云,在这种空间中,权力自身最终破碎了,变成了权力的模拟(这种模拟与权力的目标和对象无关,它关注的是权力的影响和大众的模拟)。”在这种情势下,欲望就凸显出来。“权力的惟一武器,它对这种背叛的惟一策略,是到处重新注入真实性和指涉性,以便使我们相信现实的社会,相信经济的重要性和生产的合目的性。正因为这个目的,它喜欢危机话语,也喜欢——为什么不呢——欲望的话语。‘把欲望当作现实!’这可以看作是权力的最后口号,因为在一个没有指涉的世界,即使把现实原则与欲望原则发生了混淆,比起传染性的超真实来,也少有危险。一个保持在权力之中,而在那里,权力总是对的。”而超真实和模拟就是反对权力的,因此它们可以自行达到社会主义:“超真实和模拟是对每种原则和每个客体的威胁,它们反对权力,在很长的时间里,这种威胁运用得很好。最后,正是资本在其整个历史中破坏了每种指涉、每个人类目标,打破了真与假、善良与邪恶间每种观念的区别,以便建立平等与交换的根本法则,建立它的权力的铁的法则。正是它第一次实践着威胁、抽象、分离、分割领土等。如果是资本培育着现实和现实原则,那么也是它率先在使用价值的根除中、在对每种真实等价物以及产品和财富的根除中,消灭了现实和现实原则,正是在这种感受中,我们遇到非现实的木桩和无处不在的操控。现在,正是这种逻辑在今天被硬化了,甚至反对着资本。当它将现实的最后一次闪光神秘化,来反对这种灾难性的螺旋,在此基础上发现权力的最后一次闪光时,它只是繁殖了符号并促进了模拟的游戏。”这正是我们时代的歇斯底里性格的根源,同时也是走向社会主义的契机:“但我们仍处在同一条船上。我们社会中的任何一个都不知道如何应付他们对真实的忧伤、对权力的忧伤、对社会自身的忧伤,这关系到同样的崩溃。正是通过人为地复兴这些东西,我们才想逃避它。毫无疑问,这最终导向了社会主义。通过事件的无法预见的转变,和不再属于历史的讽刺,正是通过社会的死亡,社会主义才会产生——正如正是通过上帝之死宗教才会出现一样。”[2]209-211看起来,鲍德里亚比法兰克福学派更加悲观,他是在等待着社会的死亡以及资本主义社会自动长入社会主义社会。他并不看好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对于发达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这种情况,我们不想妄加评论,不过,从2008年的全球金融海啸所引发的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来看,仿真时代的“超真实”和“超现实”的符号价值并没有完全取代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恰恰是以符号象征价值为主要标志的美国金融业的次贷危机引发了全球金融海啸,进而波及到整个资本主义的实体经济,从而形成了全球经济危机。因此,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的仿象理论及其文论是否符合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还是有待历史的检验的,对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社会来说,其真理性和适宜性就更加值得探究。
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社会中,作为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仍然是具有商品性和消费性的艺术生产的产品。不过,我们的中国特色当代文论却不能像鲍德里亚那样对审美意识形态的“欲望化”听之任之,而是应该加以引导和规范。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中国社会之中同样保留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化、消费化、娱乐化的消费主义特征,这种特征在文学艺术的创作和欣赏之中也是普遍存在的,要想像新时期之前那样采取搞运动和阶级斗争的方式来“批判”和“消灭”文学艺术的创作和欣赏之中存在的商品化、消费化、娱乐化等特征现象,历史证明已经行不通了,看来切实可行的办法还是通过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本身以及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来进行引导和规范。作为生命存在的人,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都是有着欲望的。欲望就是人们的需要的表现,人们的基本需要大体上分为两大类: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或者缺失性需要和发展性需要。欲望的表征更多的是物质需要或缺失性需要,而且由于物质需要和缺失性需要的根本性,其表现出来的强度和韧性更加厉害。在历史上的禁欲主义时代,统治者往往采取高压政策严禁被统治者之中这些物质需要或缺失性需要的泛滥。这种高压政策和禁欲主义在西方中世纪和中国封建社会之中,曾经是行之有效的,然而同时也会物极必反,走向自己的反面,引发农民战争和农民起义;到了资本主义时代,由于资本和商品的本质就是欲望和欲望化,因此统治阶级反而鼓励人们的欲望和欲望化,从中获取最大的利润和利益,尤其是到了晚期资本主义或者帝国主义时代,消费社会的消费主义就直接表征着物质需要或缺失性需要的欲望化;而这种欲望化的消费与私有制下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却必然导致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使得资本主义社会处于震荡和衰落之中,为了挽救这种颓势,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者必然变本加厉地刺激消费及其欲望化。也许这就是“消费社会”理论产生的根本原由。但是,社会主义社会既不可能靠禁欲主义和高压政策来遏制人们的欲望和欲望化,因为社会主义的本质在于公有制和共同富裕,这就必然需要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达和社会生产产品的极度富裕,能够实行“各尽所能,按劳分配”而进入小康社会,并且逐步过渡到“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大同世界”。在这个过程中,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需要抓好,精神文明建设,包括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本身以及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是遏制不正当欲望和欲望化的一个重要方面。文学艺术、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对于人们正当的欲望要提倡和赞美,引导和规范,而对于不正当欲望及其欲望化就应该遏制和批评,引导和规范,使得人们的欲望真正人性化、理性化、理想化、诗意化、审美化,把欲望化倾向导入正当的轨道之中,让个人的欲望化转为社会前进的动力,让物质的欲望转化为精神的欲望升华,让缺失性欲望转化为发展性欲望的基础。只有这样的审美意识形态的文学艺术和文论才是中国特色当代文论的建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