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论约翰·高尔斯华绥《黑花》之“空白”美

2010-08-15 00:44代美丽
河北软件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维娅西尔马克

代美丽

(河南大学 外语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约翰·高尔斯华绥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英国小说家、剧作家,是英国20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福尔赛世家》三部曲、《现代喜剧》三部曲和剧本《银匣》等。在各种文学潮流多元并存的年代里,他在现实主义基础上进行开拓创新,把传统的描写视角移入人物内心,成为现代派小说技巧的先锋。同时,他对艺术美有着独特的追求,认为艺术是最自由的,作家应允许艺术的任何一种形式。他的这种艺术追求在《福尔赛世家》中达到高峰,也因此于193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其《黑花》同样是他对艺术独特追求的体现,展示了他对青春、爱和人生的独到见解。“空白”是艺术中的空间意识,它能超越时空限制给人提供再创造和想象的审美空间,蕴含着无穷的韵味。唐代司空图在《二十四诗品》中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概括了“空白”艺术的最高境界。创造“空白”意境也是艺术家们孜孜以求的艺术理想,本文试用“空白”理论解读高尔斯华绥的小说《黑花》,分析其形式和内容之美。

一、中国古典美学之“空白”

中国艺术有两个世界,一是可见世界,能看到、听到、摸到,表现在艺术作品中是具体的线条,布景设置,画面和语言等,可称之为“象”;二是未见世界,即看不见,摸不着,是艺术“象”中所隐含的世界,可称之为“象外之象”。这种“象外之象”,就是“空白”。

作为中国哲学和美学中重要内容之一的“空白”理论,有着丰厚的哲学基础。首先,“空白”理论可追溯到道家老庄哲学的宇宙观思想。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强调虚实结合,有无相依,正因为既有“有”的一面,又有“无”的一面,才能构成完整的世界,天地万物才能生生不息。艺术中“实境”描写和意境的追求恰恰体现了道家思想中的虚实结合,有无相生。其次,魏晋玄学中的“贵无”思想,对“空白”理论的发展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贵无”论派玄学是“以无为本,以有为末”来探索现象界背后的真实本体。道所具有“无”的本体特质要通过“有”的作用才能呈现,要把握“无”则不能执着于有形、有名,要超越一切具体形式直达事物和艺术的本质。“贵无”思想对文学和艺术的创造理念有很大的影响,它要求崇尚自然和本真,追求形式之外的艺术境界。这种“言不尽意”、“以立象以尽意也”的理论也成为了中国艺术家和文人所追求的艺术终结。最后,禅宗中的顿悟思想映射着“空白”理论的升华。不论是创作作品还是欣赏作品,要求的都是一个“心”字,一个“悟”字。顿悟是对“空白”理论的升华,为创作者创作作品提供了理论依据,也为鉴赏者能够达到精神境界的超越和顿悟指引了道路。艺术心灵和宇宙万物相互影响、心物契合,从而达到空灵的艺术境界。顿悟思想促进了艺术创作思维的深化,鉴赏者在顿悟的瞬间获得整体的“象外之象”、“文外之至”。

“空白”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蕴藏更深、更难以名状的情感,含有无穷的生命和情感交流。意境的“空白”将主体的鉴赏再创造过程与客体浑然无界地融为一体,成为一种完美的审美体验过程,能够给主体带来无限的想象空间和韵味无穷的美感。

二、《黑花》叙事与内容“空白”之美

《黑花》讲述了一个男人和四个女人的故事,分春、夏、秋三部分,简单明了,引人入胜。每部分都是独立的,犹如一个短篇小说,把每部分合在一起又形成了一个大的整体。主人公马克是一个雕塑家,在第一部分“春”中,他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师从于斯多姆先生。在学习过程中,他对师母安娜产生了爱慕之情,但由于世俗道德压力,他欲进又退,犹豫不决。他的爱像“春”,真挚而青涩,最终二人的情感不了了之。在第二部分“夏”中,成年的马克勇敢、无所畏惧,在雕塑事业上也有了一定的造诣。当他与美丽、温柔、善良的奥莉芙相遇时,二人迅速坠入了爱河。但奥莉芙是有夫之妇,即使她不爱自己丈夫考拉内也很难摆脱,因为丈夫把她视为自己的财产,决不允许他人夺走自己的女人来侮辱自己,所以最后马克和奥莉芙选择了乘船私奔。在第三部分“秋”中,马克是一个事业、婚姻都很成功的中年人。马克和奥莉芙因遇海难私奔未成功,奥莉芙也因此命丧黄泉,他们的爱情成了一个悲剧。马克和他少年时认识的西尔维娅结婚并一起幸福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们在“春”里相识,在“夏”中相互吸引,在“私奔悲剧”后到了一起。然而,或许是二十多年的幸福生活过于平淡与漫长,当马克看到自己大学室友的花季女儿内尔时,深深地被她的天真、可爱、热情和美丽所吸引,内尔也被马克的成熟、稳重和体贴打动。但是,妻子和情人不可兼得,最后他选择了妻子。

《黑花》叙事之“空白”给人无限的遐想,一年有四季,小说却只有“春”“夏”“秋”三部分,小说中的“冬”呢?人生阶段有了少年、青年和中年,小说中的老年呢?在人生不同阶段对爱的描写也是不同的,小说中老年的爱又是怎样的呢?冬季里的黑花凋谢死亡,人到老年也面临着衰老与死亡,难道作者不写冬,是因为在冬季里花草要凋谢,人要死亡,爱要消失吗?恰恰相反,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交替循环,花草生命也是如此,不断地循环往复。春天万物复苏,夏天姹紫嫣红,秋季硕果累累,冬季花草凋谢死亡,待到来年“化作春泥更护花”,万物如此反反复复,不断的循环生长。人的生命和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个生命的结束预示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人生中爱的结束不是爱的消失,它会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呈现并如此循环往复下去。这就像“今日之日月非昨日之日月”,“年年仍岁岁,故故复新新”,其中“复”不是重复而是新生,是生命永恒展开持续的显现。作者之所以不写“冬”,是给读者留下想象和再创造的空间,让读者去理解和体会他对人生和爱的独特理解。

《黑花》内容之“空白”加深了读者对人生、青春和爱的理解与体会。春、夏、秋三个不同季节象征马克不同的人生阶段,给予读者无限的启示。春、夏、秋、冬象征着人的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经历是不同的,每个阶段都经历了且用心仔细体会,人生才算完整。小说中“冬”的缺失使人生看似不完整,其实不然,生命是不断循环往复的,结束的生命被新的生命替代,人生也就不断延续下去。人生就像一个圆,经历春、夏、秋、冬,如此循环发展下去。爱亦是如此,一个人一旦从某一点开始爱,那么爱这个圆也就开始一点点地被画起来,经历不同阶段、不同程度的爱,达到最高点时,就达到了无私无我的极致,在一个人生命结束时,他一生的爱也就结束,当新的生命出现,爱也就再出现,再发展,再循环。

三、“黑花”意象与结尾“空白”之美

“黑花”是这部小说中一个重要的意象,它是连接男主人公马克和四个女人的纽带。在“春”里面,马克和西尔维娅首次提到黑花,它是马克最喜欢的花,黑的发亮,让马克感觉到纯真和纯粹的美,成为他一生的理想与追求;在“夏”里,奥莉芙常常把自己情人喜欢的黑花作为装饰别在胸前;在“秋”中,黑花也是内尔与马克约会时必带的饰物。虽然每次对黑花的描写不多,但其韵味和象征意义非常丰富。人在少年、青年、中年三个不同的人生阶段就像在春、夏、秋不同季节里的黑花。春天里黑花含苞欲放,人在少年时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好奇,但毕竟是不成熟的、羞涩的,有时会不知所措、犹豫不决。青年时期犹如夏季的黑花,在吸取充足的阳光和水分后争先恐后的开放,具有无比的激情与力量,无所畏惧,热情奔放,勇敢地追寻梦想。经历过暴风骤雨的洗礼,黑花到了秋季,人也到了中年。经历了该经历的,收获了该收获的,人生不同阶段的“爱”也和黑花一样,随着春、夏、秋的变化有所不同。少年时的爱真挚但不成熟,青年时的爱奔放、无我、灼热,中年时的爱沉稳、含蓄。作者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人生、情感的独特理解,体现了其独特的艺术追求。

《黑花》每个部分的结尾都是未完待续,充满悬念的。第一部分“春”的结尾原本是斯多姆老师给马克的一封信,但是最后作者又加上了一句“那是很久很久以后,马克才又见到了西尔维亚。”这句无关紧要的话给人一种期待与想象,难道马克与西尔维娅之间又会有什么故事发生?第二部分“夏”的结尾是马克和奥莉芙私奔了,但是否成功没有交待,而且未说明马克与西尔维娅会有什么故事,这些又给我们提供了无限的猜测与遐想的空间。终于在第三部分“秋”里面,我们看到马克和奥莉芙私奔没有成功,而是与西尔维娅结婚并已幸福生活了二十多年,但他又和内尔产生了一段情感纠葛,虽然最后他舍弃了内尔,他能否和西尔维娅幸福度过余生?他是否会和内尔和好如初?马克的“冬”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么多的思考空间,也会令我们对自己的青春,自己的爱有所反思,这也是高尔斯华绥的伟大之处,把艺术留给读者,让读者思考与再创造。

总之,《黑花》之“空白”艺术启发了人们对人生、青春和爱的无限思考与反思,使得人们对小说以及对自己都有了更好的认识与理解,这也是“空白”理论的魅力所在。其实“空白”无处不在,书法中的“计白当黑”,绘画中的空间布置,电影中的沉默,音乐中的停顿,交谈中的欲言又止等等,这些都给人带来一种无以言表、不可名状的美的感受,那是艺术的极致,艺术的精髓。在这些“空白”中我们体悟人生,升华自我,感受世界本质。中国古典美学中的“空白”理论有着丰厚的理论渊源,给人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以“空白”理论为视角分析与探究中西文学作品,会发现更多不同的美,也就达到了“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艺术境界的极致。

[1]陈惇.二十世纪现实主义的重要代表——高尔斯华绥[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3(5):13-19.

[2]范伟军.中国古典诗歌意境“空白”论[J].文艺理论研究,2003(4):51-57.

[3]Galsworthy,John.The Dark Flower.Great Britain:The World Press,1949.

[4]李泽厚.美学三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5]刘国清.《乌鸦》入诗之谜与空白[J].当代外国文学,2007(3):13-18.

[6]刘小枫.接受美学译文集[M].北京:三联书店,1989.

[7]邵旭东.开拓:挑战面前的抉择——论高尔斯华绥的叙事艺术[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版),1989(1):93-97.

[8]于瑞君.空白的魅力——接受美学理论观下的《五号屠场》[J].河南师范大学报,2008(5):183-185.

[9]张璟慧.藉中国古典美学试析《黑暗之心》中言、意、象的关系[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外国语文),2009(2):47-50.

[10]朱良志.中国美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11]宗白华.意境[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猜你喜欢
维娅西尔马克
连通器及其应用
阿拉伯编年史家伊本·艾西尔及其所处的时代
马克·吐温:辣你没商量
鸟有翅膀,孩子有书
我的神奇宝物
哄睡师,为你编织一段睡眠的童话
马克明篆刻
西尔莎与快乐王子的故乡——爱尔兰·都柏林
Asian Insights in Davson Art
白苍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