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复归的自我镜像——论《狂人日记》的灵魂自叙模式

2010-08-15 00:44
河北软件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狂人日记狂人本真

何 新

(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广州 510520)

《狂人日记》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有着太多的“标本”意义,小说中的“狂人”也被解读为首个具有现代人格意识的中国知识分子启蒙形象。对于《狂人日记》的创作,鲁迅谦虚地说,写这部作品“大约所仰仗的全在先前看过的百来篇外国作品和一点医学上的知识……此外一点准备也没有。”[1]其实并非如此,《狂人日记》最大程度地浓缩了鲁迅的文学精神,作品中疾病的隐喻、救救孩子的呼喊、黑屋子的意象等等都成为他日后创作的母体。可以说,《狂人日记》是鲁迅三十多年来的生命的总结和新生,是他从文化承传者到文化批判者的蜕变,是他对中国四千年历史文化的诊断报告,也是他寻找自我本真的绝地探索。

吴俊认为,“鲁迅小说的自传性意义和价值主要的恐怕并不在于事实方面的人事有所依托或影射,而在其深层心理和意识的强烈投射,即鲁迅的小说创作常常是他心理活动和自身灵魂的直接投射”。[2]《狂人日记》正是鲁迅自我灵魂的投射。可以说鲁迅的小说一开始就有这种“寻我”的“自叙”色彩,“狂人”这个带着精神病理特征的斗士有着浓郁的“鲁迅气质”。

一、从“俟堂”到疯狂:生命深处的真“无”与虚“有”

鲁迅曾经说,明末有个遗民将自己的书斋题作“活埋庵”[3],而鲁迅给自己取了个“俟堂”的号。王晓明敏锐地指出,鲁迅回国后因现实的种种,精神非常绝望,他给自己取的“俟堂”就是“待死堂”的意思。[4]在《呐喊自序》中,鲁迅也表露了此种绝望感、死亡感:“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痹自己的灵魂”,“S会馆里有三间屋,……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唯一的愿望。”可见,在鲁迅的生命里到处充满着“必无的证明”。

1909-1913年是鲁迅感悟无常的空寂沉默期,而随后的四年里,鲁迅更是不惜“涉险虚无”。[5]走入社会的鲁迅怎么也寻不到学生时代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运交华盖而无法寻找到生命本真的他只有面向虚无。后来,钱玄同等《新青年》同仁多次催促、鼓励鲁迅写作,鲁迅觉得却之不恭,“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的可有,于是我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6]这是鲁迅所认为的自己开始写文章的原因,但为什么鲁迅一起笔就写了个“狂人”呢?虽然我们可以说他是受了果戈里的启发,但他自己都认为他写得更“忧愤深广”。鲁迅选择“狂人”正是与他的精神绝望有关,而精神到达绝境只有两条路:死亡或疯狂。鲁迅在现实生命中选择了“待死”的活死人状态,而他之所以没在小说中写“活死人”,是因为他不愿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他之所有”,同“无”的辩证斗争只有疯狂,于是他自然地创作了“狂人”的形象。

因而《狂人日记》是鲁迅精神蹈于“无地”的灵魂自叙,是他以生命的真“无”探询生活的虚“有”的尝试。他试图以借来的或被给予的“有”探寻生命中的本真,而这种本真在他看来是“必无的证明”。这也是鲁迅的可贵之处,明知虚无乃生命的实质而又“绝望的反抗”,正是这种“无”和“有”、死与疯的辩证奠定了作品“忧愤深广”的基础。

二、从狂言到象征:生命本真的象征性复归

拉康认为,任何主体都是一个分裂的主体,作家尤其如此,他们比常人更敏感、更深刻、更痛苦地感受着自己的分裂,因此比常人更强烈地渴望那一开始就被排斥了的完满,渴望复归自己最本真的存在。[7]他还认为“自我本质上是一个他人,但是他无法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我们承认主体是一个异化而分裂的存在,分裂为有意识的自我和无意识的他者,而无意识就是他者的话语。”[7]《狂人日记》可以说是无意识他者——鲁迅的叙述文本,而鲁迅所创造的“狂人”同时又是一个典型的分裂的主体。从这种意义上说,“狂人”是鲁迅无意识他者的影子,是被无意识涤荡着的破碎心象,是鲁迅渴望复归自我本真,发出真声音的曲径。

灵魂自我通过《狂人日记》里的象征符号来复归:“月光”象征着生命本真的灵光,赵贵翁、陈老五、姓何的老头、哥哥、母亲等等一系列人物构成了“象征的森林”,共同指向“吃人”的传统文化秩序。

“狂人”正是以象征符号在非人的传统文化家庭秩序下,拥抱三十年不见的“月光”,寻找生命的本真。“狂人”不断追寻和呼喊的结果是“难见真的人”,这是“狂人”启蒙与自我启蒙的失败,也是鲁迅精神无意识深处“无”的象征性外泄。而最后的“有”只能寄希望于后代,所以“狂人”最后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喊,这正是鲁迅式的结尾。

三、从疯癫到文明:离去归来兮呐喊彷徨

冉祥谦在《鲁迅小说人物“狂人”的心理分析》中考察了狂人的精神病症,他认为鲁迅让狂人暂时好起来的原因是“迫于反动势力的压力,隐藏小说的寓意所施的障眼法”。[8]通过上文分析,我们认为《狂人日记》是鲁迅对自己三十多年生命的总结和新生的探索,是鲁迅寻找本真复归的生命镜像。鲁迅作为自我的他者经历了主体的分裂,通过小说的完成又回到现实的秩序,“狂人”也是通过自己的独特言说——日记,重回现实秩序。

《狂人日记》的日记文本中,“狂人”是以潜意识的方式自我坦白、自我独白,这个分裂的主体是不会认为自己是“狂人”的。他第一次确认自己被视为疯狂是由于他哥哥的呵斥——“都出去,疯子有什么好看!”这时的“狂人”是拒不接受的,“这个疯子的名目罩上我,将来吃了不但太平无事,怕还会有人见情”。而“疯子的名目”确实对“我”的命运影响巨大,很快“我”就被禁闭送到“黑屋子”里。正是这个“疯子”的名目替代了这个分裂的主体,从这个意义上看,名字是异化的开始。

这个“疯子”只能在这种异化的位置上继续寻找,他寻找的结果是“我”也曾在“吃人”,“也在其中混了多年”,一切都是荒谬和虚无,对“我”的绝望使他走向孩子,而拯救后代只能在现实中进行,他返回秩序,选择再次异化。当他在自己的日记中提上“狂人日记”时,他认同了现实秩序,再次异化并“赴某地候补”,这正是鲁迅离去归来叙事结构的早期形态。

从《狂人日记》开始,鲁迅在离去归来的灵魂自叙中不断地呐喊彷徨,在虚无中找寻生命中“可有”的希望,走出一条反抗虚无的现实道路。

[1]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G]//鲁迅全集(4).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吴俊.鲁迅个性心理研究[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1992.

[3]鲁迅.华盖集(通讯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M].上海文艺出版社,1993.

[5]彭小燕.自由虚无与信仰——青年鲁迅对虚无的体认与反抗[J].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6(1).

[6]鲁迅.《呐喊》自序[G]//鲁迅全集(1).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7]马元龙.自我和/或他者:一种拉康式的文学理论[J].外国文学,2006(1).

[8]马元龙.雅克拉康:语言维度中的精神分析[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9).

[9]冉祥谦.鲁迅小说人物“狂人”的心理学分析[J].鲁迅研究月刊,20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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