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王》中的《圣经》原型

2010-08-15 00:49
湖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0年9期
关键词:李尔李尔王弗莱

徐 俊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李尔王》中的《圣经》原型

徐 俊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李尔王》中的圣经原型主要包括未移位原型、表层移位原型和深层移位原型这三种。未移位原型指的是对希伯来神话中神祗的直接挪用。表层移位主要是指李尔对约伯的行为模式的摹仿,他们二人都经历了一个“苦难—反抗—新生”的过程。深层移位是指由考黛利亚这个人物来承载耶稣的坚定信仰和牺牲精神,它主要强调对希伯来神话的内在精神的沿用。

原型批评;李尔王;圣经

莎士比亚虽然是一个杰出的人文主义者,但生于传统天主教家庭的他不可避免的会受到基督教文化的影响。并且16世纪是基督教进行重大改革的年代,因此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除了传统的基督教意象外,还可以看到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给它涂上的特殊色彩。而本文在这里,就以弗莱的“神话原型理论”为方法论,来探索莎剧《李尔王》中的《圣经》原型,以及新的宗教环境所带给它的独特印记。

弗莱认为,神话是最古老最基础的文学作品,它是后代文学的发源地。“原型”是指那些源于神话,并在文学传统中反复使用的小的结构单位,它们“是一种可以交流的象征,”[1]154具有典型意义,将孤立的文学作品纳入整体的文学系统之中,是“具有约定俗成的文学象征或象征群。”[2]434而文学则是神话的“移位”,其基本规则是将神话中的隐喻转化为作品中的明喻,是作者为了建构文本的需要而对原型所做的置换变形;原型遍布于神话和现实主义这两个极端中的整个空间,它把单个的文学作品和文学史联系了起来,使我们的文学经验成为一个具有强烈传统性的文学共同体。具体来说,原型的移位可分为三种:未移位的神话原型、表层移位的神话原型和深层移位的神话原型。[3]

(一)未移位的神话原型

未移位的神话原型是指将古代神话中的原型不加更改的移用到作品中去,并保留原有形态的一切特征。它“通常涉及神祗或魔鬼,并呈现为两相对立的完全用隐喻表现同一性的世界。”[1]197弗莱将和神祗有关的、表现人希望的原型称作“神谕式”原型。在《李尔王》中“神谕式”原型虽然没有作为剧中的角色直接出场,但它们是故事背景中的潜层临在,存在于人物的思想意识里,并通过他们之间的对话表现出来。

剧中的天神沿袭了古希伯来神话中神的特点:公正、严明,他袒护义人:“义人哪,你们应当靠耶和华欢乐,”因为“他喜爱仁义公平。”(《诗篇》33:1-5)像考黛利亚这样善心的姑娘,神明更是愿意为她照应:“你心地纯洁,说话真诚!”“自有神明为你照应。”[4]155他嫉恶如仇,对于罪恶他毫不留情的降下惩罚:“恶人必多受苦楚,”(《诗篇》32:10)“他的毒害必临到他自己的头上;”(《诗篇》7:16)葛朗斯特的受难也正是由他自己的罪孽造成:“公正的天神使我们的风流罪过成为惩罚我们的工具;他在黑暗淫邪的地方生下了你,结果使他丧失了他的眼睛。”[4]267总之,《李尔王》中的“神谕式”原型不仅是对希伯来神话中公正、仁慈的神的摹仿,更是体现了人们对公平正义的理想世界的向往;因此,“神谕式”原型也可称作是“是由人类欲望的种种形式所反映的现实范畴。”[1]199

(二)表层移位的神话原型

表层移位被弗莱称为是具有“传奇倾向”的移位,是“指一个与人类经验关系更接近的世界中那些隐约的神话模式。”[1]198它主要是对神话原型进行浅层的形式上的更改。表层移位既可以是对神话中特色人物的再现,典型情节的重复,也可以是将神话故事中的结构模式挪到另一时空维度下去表现。表层移位虽然使神话中的原型和作品中的移用产生偏差,彼此之间无法达到百分百的契合,但这毕竟只是对神话原型进行的“形式上”的更换,在“原型”修饰过的表面下,我们总是可以看到熟悉的面孔或内容。

李尔的原型是约伯这一观点,早已被西方学术界所认可。“《李尔王》从整体来看可以看成是对约伯原型的研习和对悲剧的应用。”[5]126李尔和约伯的契合点主要在于:他们二人都经历了一个“受难—反抗—新生”的过程。李尔被女儿驱逐后,一个人在暴风雨中狂奔,发出了震人肺腑的呐喊:“吹吧,风啊!胀破了你的脸颊,猛烈地吹吧!……劈碎橡树的巨雷的先驱,烧焦了我的白发的头颅吧!”“我站在这儿,只是你们的奴隶,一个可怜的,衰弱的,无力的,遭人贱视的老头子。”“所以,随你们的高兴,降下你们可怕的威力来吧。”[4]208女儿的背弃使他痛心疾首,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不禁使他怀疑公道这东西是否存在:“我是个并没有犯多大的罪,却受了很大的冤屈的人。”[4]210这是在经历了极致的痛苦后,所爆发出的愤怒的呐喊;他愤怒的诅咒着,并以反叛的姿态对促成这一切的权威进行挑战。

约伯也经历过类似的“受难—反抗”模式。谦卑虔诚的义人约伯,面对着接二连三的灾难,一直在劝说自己去忍耐。可是这考验的过程过于痛苦而漫长,就算是罪人受到击打后也不会吞声忍受,更何况是一向以义人自诩的约伯。于是久积的怨愤终于爆发,他开始愤怒的诅咒自己:“我为何不出母胎而死?为何不出母腹绝气?”(《约伯记》3:11)认为自己是冤屈的,得不到公正的对待:“我因委屈呼叫,却不蒙应允;我呼求,却不得公断。”(《约伯记》19:7)这种激烈的辩答挟卷着约伯的怒火如岩浆般滚滚而出,不仅表达了他对自身无罪受罚的愤慨,而且说出了长久以来人们对“好人为何受苦,世间公道何在”的疑问。

然而故事并未到此结束,上帝不但没有责怪约伯不恭敬的态度,反而开始怜悯起这个玩笑般赌约的牺牲品。他不仅归还了约伯的全部财产,而且还赐给他七个儿子和三个女儿,使“后来赐福给约伯比先前更多。”(《约伯记》42:12)上帝虽然补偿了从约伯那里夺去的所有,但对于他之前的受难却只字不提,而约伯也慑于上帝的权威,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乖乖顺服。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是否有人对《约伯记》的终章进行修改,但这种过于匆促的结尾是不能让人满意的,它使这个具有强烈悲剧氛围的故事滑向了一个过于圆满的喜剧结局。这样的结局不但不符合故事发展的逻辑,而且也违反了古希腊悲剧的美学特征。“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6]36所摹仿的行动……要能引起恐惧和怜悯之情,”[6]46所以后代艺术家们纷纷对《约伯记》进行改写,努力发掘这个故事潜在的另一个悲剧性的结局;而《李尔王》就是这方面作品的典范。李尔如约伯般饱经磨难之后,终于等到了来自考黛利亚的爱的拯救;他为之前的过错向考黛利亚忏悔,跪下来请求她的宽恕:“请不要取笑我;我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傻老头子……你必须原谅我。请你不咎既往,宽赦我的过失。”[4]255-256他为自

到此,约伯的“受难—反抗—新生”模式已经完全在李尔这个形象上展现。但莎士比亚并没有仿照《约伯记》或李尔的民间传说那样给作品来一个善有善报的喜剧性结局。而是遵从着古希腊悲剧的美学,“完美的布局…其中的转变不应由逆境转入顺境,而应相反,由顺境转入逆境。”[6]55使作品在经过“下降—上升—下降”几番波折后,让考黛利亚和李尔走向了英雄式悲壮的死亡。

“悲剧是对于比一般人好的人的摹仿。”[6]65剧中的李尔也并非是残暴专断的暴君,或是被女儿遗弃的孤独老人。他是一个坚强,勇敢而骄傲的“狄俄尼索斯式”的悲剧人物。李尔是不列颠的国王,拥有着高贵的出身,即使在旷野中流浪也不失一个国王的气势,他在暴风雨中向不分公道是非的天神挑战,言辞话语间充满了希腊英雄式的昂扬的个性和不屈的激情。当他在考黛利面前忏悔,跪下来请求她的宽恕时,他的人格并不因此而有所削减,反而在他的虔诚的爱的光芒的照映下使全局达到了最高潮。剧末他怀抱着考黛利亚,呼喊着她的名字,和女儿一起走向了“基督式”的灭亡。“李尔王使自己处于西方文化的显赫的交叉口……他的死亡,其中也包括有‘基督式牺牲的’内涵。”[5]125总之,李尔就是以骄傲的悲剧英雄形象重新阐释了约伯的原型,并以他和考黛利亚的死表现出了希腊悲剧的壮烈之美。

(三)深层移位的神话原型

原型的移用不仅可以是对神话中的人物、情节或结构模式的戏仿,同时也可以是对其中的主题思想,精神意蕴或者价值观念的沿用。这种对古代神话的深层的内在价值的承接,就是神话原型的第三种移位方式——深层移位。它被弗莱称为具有“现实主义倾向”的神话移位,是“强调一个故事的内容和表现,而不是其形式”的移位。[1]198

“假如我们承认西方文明可以概括为基督教文明,那么西方文学传统中核心的观念和表达程式、规则就有可能通过基督教的经典神话而得以确认。”[7]138在基督教的经典神话中,最核心的事件应该就是上帝之子耶稣被犹太人出卖,却甘愿为人赎罪而被钉上十字架的场面了,而《李尔王》一剧中考黛利亚的忍让与牺牲正是耶稣伟大人格的再现。“莎氏笔下的英雄,每个都是一个小型的基督。”[8]422-423而莎士比亚正是利用考黛利亚这个人物形象,来承载耶稣基督对上帝的坚定信仰和富于牺牲的精神内涵。

真诚而坦率的考黛利亚,她遵循着以心来爱的原则,对于姐姐们的虚意奉承,坚持自己的人格:“不会把我的心涌上我的嘴里,”“深信我的爱心比我的口才更富有。”即使被误解仍不改变自己的决定,坦然的告诉自己的父亲:“我年纪虽小,”可是“心却是忠实的,”深信姐姐们的“深藏的奸诈会渐渐显出它的原型;”[4]152-159然而真正可贵的是,虽然考黛利亚被父亲误解驱逐,但是她并不因此就责怪他的薄情寡义,反而如以前一样仍然深爱着他。当她得知父亲被姐姐赶出了城堡,在暴风雨中流浪时,“一颗颗饱满的泪珠淌下她的娇嫩的颊上,”“让眼泪淹没她的沉痛的悲号,”[84]237-238并立即派人把父亲接入府邸,号令法兰西的军队去夺回本属于他的国土,以致最后战败被囚,被人缢死而走向悲剧的结局。

作者在考黛利亚这个形象中倾注的是耶稣基督对上帝的坚定信仰和无所畏惧的牺牲精神。耶稣是为替人类赎罪而选择了上帝的道路,然而这条路却是充满了痛苦和耻辱。“他被藐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以赛亚书》53:3)他被犹太人诬陷,捉到公堂受审,受尽了众人嘲笑和兵丁的戏弄,他们“用荆棘编作冠冕给他戴上;”“又拿一根苇子打他的头,吐唾沫在他脸上,”(《马可福音》15:16)但是耶稣坦然的承担了一切的苦难,为了替人类赎罪,完成上帝的使命,毅然决绝的踏上了就死之路。“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他像羔羊被牵到宰杀之地,又像羊在剪毛人的手上无声。”(《以赛亚书》53:4-7)耶稣充当赎罪的羔羊,忍受了极大的痛苦,但他的死为后人带来了爱的福音和拯救的希望:“他为我们的过犯受害,”“因他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以赛亚书》53:4)莎士比亚对考黛利亚的塑写,正是参照了耶稣的精神信仰,在这个殉道者的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并指出了早期建教者与当今自称为“圣徒”的修道士的天渊之别。

在弗莱的神话理论里,他将表现基督精神的神话称为“关怀的神话”,因为它不仅包括“社会要了解的一切东西。”还表达了西方社会“对它的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看法,”[11]18基督教文化是西方文明的根基之学,构成了“一个社会共享的传统用语言表达的核心。”[12]191所以,莎士比亚对《圣经》原型的挪用,不仅实现了由传奇故事向古代神话的复归,而且使这个古已有之的民间传说具有了基督之爱这种更深层的精神内涵。

[1] 诺斯洛普·弗莱.批评的解剖[M].吴持哲,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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