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物哀”中表现“物”的方式

2010-08-15 00:51周韬陈晨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源氏物语手法

周韬 陈晨

(江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源氏物语》“物哀”中表现“物”的方式

周韬 陈晨

(江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无锡 214122)

《源氏物语》所蕴含的“物哀”是日本古典文学最具代表性的审美理念,其内涵是以“外物诸象”为客观源泉而使“哀”之主体——“人之内心”而萌生出诸多感动,即“感物兴情”。其中“物”作为第一性,人的思想感情是第二性。“物”无所不包,从人事、自然到人间万相。《源氏物语》作为一部鸿篇写实巨著,对“物”的情景描写可谓纷繁生动,其描写手法大致可分为窥见、平面描写、音声描写、嗅觉描写以及远近描写法。

源氏物语;物哀;物;情景描写

在日本文学史上平安女性文学具有崇高的地位,作为一支奇葩散发着熠熠光辉。其中紫式部的《源氏物语》,不仅是物语文学的集大成者,也以其细腻的心理刻画和生动的情景描写被誉为日本古典文学的最高峰。《源氏物语》所蕴含的“物哀”是日本古典文学最具代表性的审美理念,其内涵是以“外物诸象”为客观源泉而使“哀”之主体——“人之内心”而萌生出诸多感动,即“感物兴情”。

一 关于“物哀”

“物哀”代表的是日本古典文学美,江户时代日本著名国学家本居宣长在其所著《源氏物语玉石小梳》中首次指出,《源氏物 语》的美学观念可以抽象为“物哀”。在《源氏物语》中,始终贯穿着“物哀”的主线:人生的坎坎坷坷、曲曲折折、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等贵族社会不同身份地位的男男女女的各种各样的悲剧都在他们的恋情中体现出来,而这一切无不包含着“物哀”——使人感动、使人悲戚。这种恬淡而纤细的愁绪笼罩着整部作品,奠定了这部作品的基调。那么何谓“物哀”?日本学者久松潜一在《日本文学评论史》中指出:“关于‘物之哀’,即是在‘物’之中发现‘哀’,是接触事象而引起的感动。如贯之于古今序中所言‘将心中所思之事附于所见之物所闻之物,而能够表达出来’一样,乃是接触事象而引起的感动。”[1]这种于“物”之中发现“哀”,实际上就是说明了“哀”是由“物”而引起的,而且是由“物”而引起的一种感动。

我国古代文艺理论著作《文心雕龙》之《物色》篇中也有“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其中的物色波动心旌摇曳就阐述了“物”与“哀”的关系。即是因客观外物的变化而引起人们主观情感与思想的波澜。《物色》篇中说明了外界景物引起思想感情的活动,其中物是第一性的、思想感情是第二性的。即“物”是引发“哀”的本源,“物”是指景物,即与人的思想感情相对的外物;“色”指声色。因此,“物色”即外物的声色。相对于人们主观产生的各种思想感情,它属于客观的存在。“物”实际上是感动的文学素材、创作始终以“物”为基础。这和日本最早的诗歌理论中的“物感”的内涵是相通的。因为早期和歌的创作理论来源于“青春之时、玄冬之节、随见而兴即作、触聆而感自生”[2]。在这里,“物”是客观存在、“哀”是主观感情。将两者调和为一、达到物心交融,“哀”便逐步从简单的感叹上升到复杂的感动。总之,“物哀”是建立在客观现实基础上的由“物”引起的喜怒哀乐等诸多情感。现在的较为贴切的理解是把“物哀”翻译成“感物兴情”。既如此,不难联想到我国古典诗歌中相对于日本式“物哀”的表现方式。中国文人雅士自古怀有悲秋情怀,对于万物萧索的秋天无不能引发诸多哀叹和伤感。如晋代文人陆机在《文赋》中说:“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诚如此,作为生活在自然界中的主体,人无法摆脱自然赋予我们的诸多感动。又如杜甫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所描述的那样,花与鸟仿佛都沉浸在丧国的悲哀中更别说多情善感的人类了。

无论是由自然之景带来的喜怒哀乐还是因世事变幻带来的离愁别绪都折射出日本式“物哀”的深邃内涵,即自然而然的触景生情、不知不觉地移情入景。毫无疑问,如果脱离了“物”,“哀”的载体便不复存在。想要更好地理解《源氏物语》“物哀”的内涵,不可忽略的便是对于“物”的理解。通过对其情景描写手法(即对“物”的表现方式)进行考察,可以进一步加深对这部作品的“物哀”理念的理解。

二 “物”的主要内容

从《源氏物语》通篇来看,引起人物产生各种“物哀”情绪的“物”的内涵极其广泛,可以说无所不包。究竟“物”具体所指什么呢?我国著名日本文学研究家叶渭渠先生在《日本文学思潮史》中关于“物哀”中“物”做了如下阐述:“之所以在‘哀’之上冠以‘物’这个颇具广泛性的限度词的意义是:加上‘物’后使感动的对象更为明确。‘物’可以是人,可以是自然物,也可以是社会世相和人情世故。”[3]同时他认为“物哀”可以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对人的感动,以男女恋情的哀感最为突出。第二个层次是对世相的感动,贯穿在对人情世态、包括‘天下大事’的咏叹上。第三个层次是对自然物的感动,尤其对季节带来的无常感,即对自然美的动心”[4]。

由此可说,《源氏物语》所体现的“物哀”中“物”具体便包含了三方面的内容,其一是人。作为女性作家,紫式部用女性特有的细腻、柔美的笔触刻画出一大批栩栩如生的女性人物形象,写出了她们的爱情婚姻悲剧,将人间的离愁别恨写得淋漓尽致。在这部鸿篇巨制里,各色人物悉悉出场,每个人物性格迥异但又个性鲜明。例如:

常常以袖掩口,使人不易将其容貌看得真切。然而他细看去,侧影八能见。她的眼睛略微浮肿、鼻梁线也不很挺,外观平平,并无特别娇艳之处。(三空蝉)

作品中由于出场人物众多,对于源氏所爱慕的众多

女子的外貌描写不乏笔墨。

其二是人情世态。作为一幅描写平安朝宫廷贵族间恋情的画卷,《源氏物语》以当时的宫廷生活为舞台,试图描写贵族生活的种种状态。其中难免包括宫廷日常琐事及重大节庆事宜及各种人情冷暖。例如:

室内香烟缭绕,诸女群集;钦钢错杂,裙影跳跃。人人举止切娜,个个娇媚动人。可见这家崇尚富丽,追求时尚,但欠缺娴馀之风情。为观赏樱花,这些身份高贵的女子从深闺纷涌而出。公子本应郑重用恭,但禁不住眼前这番艳丽光景的感染,不由兴致勃发,想到:“那一夜月下邂逅相遇的是哪一位呢?……”(八花宴)

以上对右大臣家宴会的描写便是宫廷生活的一个点滴。

其三是自然景物尤以对四季百态的描写最为突出。纵观《源氏物语》,其对月夜和雪景的描述数不胜数而又各自独具匠心。例如:

源氏启程前:天欲破晓,夜似尚浓,公子便准备启程。时值残月冷照,凄清萧索,院中樱花盛期已过,枝头残红点点,凄艳可怜。雾渐笼罩,迷迷蒙蒙,浑然相融。这景致美于秋夜。(十二须磨)

如上所述,《源氏物语》中“物”的内容主要包涵以上三方面。不管是源氏追逐爱恋的诸多女子和其它各色人物、宫廷的丝竹管弦或者日常生活的琐碎,不管是清幽的夜色、萧瑟的秋风或山中的晚籁,无论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心境,它们都能拨动人的心弦引起主人公的喜怒哀乐。同时也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外物与心灵合二为一的美感世界。读者只有随书中人物喜而喜、随它们悲而悲、与之一起动情,将自己置身于人物的各种际遇,并于不知不觉中从内心深处体味到“物哀”所蕴含的淡淡的感伤与宁静的哀愁。“物”的表现方式虽然复杂多样,但正是有了对于这些情景的着力描写,才使“物”的存在感更加鲜明,“哀”也就随之自然产生,从而加深了“哀”感给人的深刻印象。

三 “物”的表现手法

作品中“物”的表现形式虽然纷繁多样,但细细品读,不难发现作者对于“物”即各种情景的描写采取了若干手法。《源氏物语讲座第七卷》中做了如下解说:可以将情景描写的方法分为:一窥见的手法。二平面描写手法。三音声描写手法[5]。在此,笔者认为还可加入嗅觉描写手法和远近描写手法。

(一)窥见的手法

所谓窥见的描写手法即作者不是直接把目光锁在描写对象上,而是借助于书中人物的窥视将其所窥所见的情状呈现在读者面前。随着主人公视角的变化读者所感受到的场面和情形也随之变化。主人公的“眼”便成了连接读者与“物”的桥梁。因此也可把此种描写方法称为“第二眼”写法。

其实黑夜降临,屋内灯火幽暗。透过帷屏,依稀可辨里面情状。源氏公子念其姿容,便从帷屏隙缝处窥望。但见六条妃子坐于灯侧,一手倚靠矮几,秀发短了些许,却尤为馀致。公子拣个较大的隙缝,极目张望。此刻她正手托香腮,容颜凄婉。虽约略窥之,竟亦异常悦人。鬓发光泽,容貌端庄,姿态尤为高馀。其乖巧玲珑、各情烂漫之状,皆一览无余。

六条院鞠球:柏木同时暗窥三公主。三公主居室向来关不甚严。帘子底下,时露侍女们各似襟袖,帘内人影婀娜,煞是诱人。室内帷屏等物杂置于室内,内外似是无阻,气息相通。

此妇身材纤细,衣裙甚长,配以侧面垂发之姿,美不可言,煞为逗人心怀。无奈暮似昏幽,看得不甚清晰,颇为遗憾!(三十四若菜)

上述源氏窥视六条妃子和柏木窥视三公主的描写中,均采用了“第二眼”手法。源氏恋慕六条妃子的容貌但又不便直接闯入于是从帷屏缝隙中窥视,借着幽暗的灯光将久别不见的意中人细细打量。虽为窥视其情趣却胜似平常。他越发感觉到六条妃子的端庄高雅之气质。而柏木暗恋三公主已久恰巧于六条院鞠球时三公主居室春光乍泄,借此良机一睹佳人芳容。虽暮色已至看得不甚清晰,只略微窥见其曼妙身材及侧面垂发之姿容,但却感到这朦胧的美妙不可言只叫人心驰荡漾越发难抑心中的爱恋之情。窥见的描写手法给“物”笼罩了一层神秘色彩,留给人想象的空间达到了“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二)平面描写手法

平面描写手法即将主人公放在其当时所处环境中,在这个平面内对其周围的景物样态进行真实的叙述和刻画。

只见庭院树木丛生,寂寥无人,一派凄凉。院中的些许花草,也已衰弱无力;池中水草,枯萎凋零。满眼都是萧条的哀秋。那边的篱屋里,仿佛住着人,然而距此甚远。(四夕颜)

凉月渐渐西沉,月光从那早已塌损的西边门外的过廊里斜射入内。没有屋檐的房里,把室内照得灿若白昼。源氏公子见其中布置陈设与昔年丝毫未变。(十五蓬生)

如例,第一段描写了源氏夜宿郊外时那破败的庭院让人直感到满眼都是“萧条的哀秋”;第二段则对夜晚的月光进行了生动刻画:西沉的月亮将它那清冷的月光毫不留情地投入没有屋檐的室内,由此更加衬托出房屋的萧索及毫无生气的景象。在平面描写手法里,“物”和人处在同一平面内,“物”的样子真实生动地反映在人的视线内。营造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此时的“物”不再是静止的存在,而是能使人触景生情的、带有艺术色彩的美的载体。

(三)远近描写手法

与平面描写相对的则是远近描写,即一段描写里既有对远景的刻画又有近景的表现。这类似拍摄景物时焦距的不断变化,镜头在远和近之间来回调节形成对比。其结果是呈现出一个立体的富于变化的栩栩如生的场景。例如:

此刻海滨,水天一似,夜雾茫茫;近旁秀木,繁茂葱茏,比春之樱花,秋之红叶诗添妩媚。四野蛙声长鸣,不由让人想到古歌“黄昏秧鸡来叩门,谁肯关门不放行来。”(十三明石)

不难想象,主人公便站立于这夜雾中的海滨。放眼望去,远处水天一色。在黑夜和雾气的笼罩下,已难分哪里是海哪里是天。将视线回转过来,身旁葱茏欲滴的秀木在夜色中更添几分妩媚,此时夹杂着田野中的声声蛙鸣更别有一番韵味。

夕雾只得斜靠卧室前栏杆,眺望庭中。只见山坡上树木已乱得斜斜歪歪,断枝败叶,瓦砾满地;墙垣八塌,狼藉不堪。东方天际微露一线鱼肚白似,庭中积水泛着青白之光,映出一片迷蒙天似与凄凉烟雨。(二十八朔风)

此处描写是先近景再远景。在夕雾的眼前是一幅破败不堪一片狼藉的景象:经历一场朔风的洗礼后,树木东倒西歪剩下的只是残枝败叶,院内墙垣坍塌残留的唯独瓦砾碎片。不忍看这狼藉,视线被东方微露的鱼肚白吸引。远近呼应,庭中的积水倒映出一片烟雨迷蒙的天色。

如上所述,远近描写将远景和近景相互穿插。或是着重刻画其一景或是不分秋色地描写全景。无论如何都使远和近相对比从而产生一种空间性更强、更具完整性的视觉感受。

(四)音声描写手法

音声描写手法的对象是人物的语言或是其它生物自然发出的各种声响。对于声音的描写实则是间接地塑造人物形象。比如描述源氏去纪伊首家避凶:

……源氏公子只得走上前去耸耳偷听。但听得屋内窃窃私语,声音集中在靠近这边的正屋。再听时,她们正在谈论他,一人道:“……”(二帚木)

公主坐处离帘不远,帘外可闻知其动静。夕雾听得衣衫之声,知公主在内,顿觉心旌摇荡。(三十九夕雾)

如上述公主的衣衫之声便能令夕雾心旌摇曳,究其原因为何?因为声音代表的是公主,其本身并不重要。这大概就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表现的意境相通吧!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此处不一一列举。

(五)嗅觉描写手法

纵观《源氏物语》,各种香味的描写令人记忆犹新。犹以“梅枝”篇最为突出。梅花的外形美丽动人,而此处着意刻画的是其诱人香气。

紫姬所居之春殿尤为突出:庭前几树飘香梅蕊,那香气与帘内熏香融合,竟令人以为身在仙境但又不如仙境净土之庄严肃穆,可以恣意取乐,自在度日。(二十三早莺)

此时云月飘渺,柔和清丽,因是微雨初晴,故有习习凉风。梅香与熏香相融,生出一种令人无法辨别的奇妙气味来,溢满殿宇,令人心旷神怡。(三十二梅枝)

借助主人公的嗅觉,那凉风中清新淡雅的梅香扑面而来。给这一番美景增色颇多。正是嗅觉描写使《源氏物语》堪称一部色、香、味俱全的佳作。

总之,《源氏物语》正是采用了以上独特的描写手法,使包罗万象的“物”更加形象生动。“物”的精彩刻画又使“哀”的产生水到渠成、合情合理,从而真正达到“物心”相融的境界,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使读者在“物”的形式里切身感受到“哀”的内涵,从而产生强烈共鸣。

[1]转引自佟君.日本古典文艺理论中的‘物之哀’浅论[J].中山大学学报,1999.(6).

[2]曹顺庆.东方文论选[C].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

[3]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M].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

[4]叶渭渠.日本古代思想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

(责任编校:王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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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08

周韬(1968-),男,湖南邵阳人,江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中日语言文化比较;陈晨(1989-),女,江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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