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甜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 100191)
大智若愚的救赎者
——解读《傻瓜吉姆佩尓》中的替罪羊形象
张 甜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 100191)
犹太作家辛格在其名篇《傻瓜吉姆佩尓》中创造了一个经典的愚人形象——吉姆佩尓。之前学术界对此短篇小说关注的重点大多集中于智愚之辩、犹太文化、犹太道德。而本文指出他的故事实际上就是“替罪羊”文学原型的具体描写,通过替罪羊理论解读《傻瓜吉姆佩尓》中吉姆佩尓的替罪羊形象,指出吉姆佩尓是具有坚韧献身意识、最终救赎他人的替罪羊。
替罪羊;吉姆佩尓;迫害范式;辛格
于1978年荣获诺贝尓文学奖的美国犹太作家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和索尔·贝娄、伯纳德·马拉默德、菲利普·罗斯一起,“共同构筑了美国犹太文学的基本框架”(乔国强2008:441)。他被誉为“伟大的寓言家和短篇小说大师”、“当代最会讲故事的小说大师”(傅景川1996:404)。评论界认为,辛格的作品中最具特色的是他的短篇小说。他一生共创作并发表短篇小说200多篇,其中《傻瓜吉姆佩尓》是辛格早期创作中一十分出色的短篇小说。作品以主人公吉姆佩尓荒诞而令人同情的遭遇为主线,探讨了信仰、道德、罪恶等严肃的问题。傻瓜吉姆佩尓情愿相信别人,情愿被人愚弄,被人利用,情愿抛弃尊严,是一个智慧而神圣的傻瓜。
在文学史上,“替罪羊”是一个反复出现的典型意象和文学象征。“替罪羊”原型最早出现在圣经《旧约·创世记》中,上帝耶和华为了考验亚伯拉罕,命令他把自己的独子以撒作为祭品献给上帝。亚伯拉罕一心信奉上帝,毫不犹豫地按照上帝的吩咐,将自己的儿子带到上帝指定的山上。在他挥刀的一刹那,耶和华相信了他的忠诚,及时将其阻止。随后亚伯拉罕就用一只公羊替代其子献祭给耶和华。由此,“这些‘献祭之羊’和‘替罪之羊’成为代人受过、赎罪以保平安的‘替罪羊’原型,并流传下来。而这种赎罪方式虽历经演变但今天仍然在世界各民族的社会习俗中留有印痕,深藏在人们的内心,形成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心理意识”(Girard 2001:22)。
著名人类学家弗雷泽(1987:21)在他的12卷巨著《金枝》中指出,“把自己的罪孽和痛苦转嫁给别人,让别人替自己承担这一切,是野蛮人头脑中熟悉的观念。”弗雷泽指出在远古乃至现代的许多民族中都普遍存在的“替罪羊”仪式虽然带有浓厚的原始宗教的神秘色彩,却反映了社会历史进程中个人与集体命运之间的复杂关系,是一种集体无意识,是集体对个人的欺诈而导致的集体迫害现象。法国著名哲学家、人类学家吉拉尔(2002:50)认为,“替罪羊”现象是一种集体迫害现象,分集体直接迫害和集体间接迫害。为了消除社会危机,保障团体的稳定,集体会挑选无辜的受害者替他们受死,以一个人的死换取众人的平安。
替罪羊原型发展到现在,已经呈现隐蔽化和多元化,而替罪羊这一形象也出现在越来越多的文学作品中,承担着净化和救赎的重任,“如霍桑笔下的赫斯特·普林、麦尔维尔的比利·巴德、哈代的苔丝姑娘及《黛洛维夫人》中的塞普斯蒂默斯都是替罪羊的典型”(弗莱2006:60)。经过历史积淀,替罪羊早已成为了文学原型,成为文学描写中一个重要的内容,成为文学创作中探索人与命运故事的渊源。
根据勒内·吉拉尔(2002)替罪羊迫害范式理论,迫害可以分为四种主要范式:第一类范式:一种社会和文化危机的描写,即一种普遍的混乱;第二类范式:指控“捣乱者”的罪行;第三类范式:即嫌疑者身上特殊的标记作为选择受害者的标准;第四类范式:,即集体将受害者处死的暴力场面。通常在一个“迫害文本”中并存着好几类范式,不一定存在所有范式,其中三类就足够了,甚至经常是两类。
根据第一类范式,“替罪羊”现象极容易发生在社会危机或文化危机即将爆发之时。《傻瓜吉姆佩尓》发表于20世纪50年代末。当时的美国正处于动荡不安的时期。传统的道德标准、公众的价值取向以及行为准则等遭受嘲弄并被推翻。社会危机的伏现也在小说中得到了印证。在文中,小镇人对信仰的背弃和亵渎的态度就非常明显,他们不但欺骗善良老实的吉姆佩尓,即便是在神圣的教堂,他们也仍然放肆嚣张,如:一个教士在吉姆佩尓的嘴里放了一根稻草,并嘲笑说祈祷不会使任何女人怀孕等。可见,在这个表面热闹繁盛的小镇,传统道德和信仰即将遭遇崩塌的危机。而傻瓜吉姆佩尓作为替罪羊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也就不足为奇了。
《替罪羊》一书指出,社会存在异常,“异常不仅仅表现在身体方面,还表现在生活和行为方面,同样在所有方面,异常首先成为选择受害者的标准”(吉拉尓 2002:57)。
在小说中,吉姆佩尔是一个弃儿,虽有姓名,人们却只叫他“傻瓜”。他住在犹太人的社区中,是大家嘲弄的对象。但是他坚信“一辈子不吃一点苦头,那是不可能的”,因此,他毫不在意别人的捉弄和欺骗。世人诱骗威逼他娶了一位养有私生子的荡妇为妻,还公然替他的妻子与人通奸作伪证。结婚20年,妻子无休止地折磨他,拒绝和他同床,不断偷人,新添6个私生子。但是他却像圣徒一样爱着他的妻子和别人生的一群私生子。苦难伴随吉姆佩尔一生,最后他“一手提袋,一手拿木棍”,流落他乡,乞讨为生,临死时,“另一个讨饭的正在等待继承我的草垫”(辛格2006:16)。但是他一直坚信:“当一辈子的傻瓜也比做一小时的恶棍强。”
从深层次来讲,吉姆佩尓的孤儿身份、吉姆佩尓的傻里傻气都使他成为一个社会的边缘人、异常者。在他生活的整个弗拉姆波小镇上,他像个异类一样被全镇人当做笑柄,始终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即他符合了替罪羊迫害范式理论的第三类范式——身上带有特殊标记。“人身上带着受难者的标志,一下子从荣誉的顶端掉下,成为我们范式化指控之一的受害者”(冯寿农2004:96)。一个人的受难标记越多,他就越有可能大难临头,致使他很容易被挑选出来替他人牺牲。
世人恃强凌弱,极尽卑鄙龌龊之能事欺他“傻”,将他踩在脚下,捉弄他、欺诈他、蹂躏他。他越痛苦,他们就越开心。众人对待吉姆佩尓的态度所折射出的,就是现实犹太世界中多数犹太人淡漠传统信仰、轻视传统道德的心态。吉姆佩尓作为一个传统理想型的人物处在一个与传统示威的社会环境中,他与社会之间的矛盾本质上就是传统和现实之间的矛盾。吉姆佩尓用自己的牺牲、受难来换取犹太世界的净化。辛格把吉姆佩尓称做最理想的人物角色并曾经说“我是吉姆佩尓”(Kresh 1979:203)。
在小说中吉姆佩尓承受了很多苦难。虽然惨不忍睹,但他的受难却带来了救赎。最具说服力的就是对其妻子的救赎。虽然吉姆佩尔的妻子做了那么多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恶事,但吉姆佩尔都原谅了她,并依然真心爱她。妻子死后,在梦里告诫吉姆佩尔,“你这个傻瓜,因为我弄虚作假,那所有东西就也都是假的了吗?我从来骗不了什么人,只骗了自己。我为此付出了一切代价……”(辛格2004:14)。妻子的态度已完全不同于生前,她在另一个世界受到了惩罚,这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像吉姆佩尔那样的人才是上帝喜欢的人——传统的犹太宗教信仰不能丢弃,必须坚持继承。
而最初对传统犹太教伦理虔诚的傻瓜吉姆佩尓在经历困惑、诱惑、动摇和醒悟等洗礼之后,思想上已经达到了完全虔诚的境界,找到了他心中的迦南——一个百分百信仰犹太宗教伦理的地方。因为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没有纷扰,没有嘲弄,没有欺骗”(辛格2004:16)。并且在吉姆佩尔流浪的过程中,他因给很多的小孩讲故事而大受欢迎,说明他已经将自己的信仰传给了小孩,这就表示更多的人从精神上得到救赎,为人类的未来注入了希望之源。吉姆佩尔则更加完美地扮演了替罪羊的角色。
人人都要经历苦难。就像马拉默德所说的那样,“人人都是犹太人。”在当代美国犹太作家的笔下,苦难更具有非凡的意义,它起着救赎的作用,“受苦”是为了得到“救赎”:正如大智若愚的救赎者吉姆佩尓一样,既救赎“受苦者”本人,又在某种程度上救赎“受苦者”为其受苦的人。犹太人要生存下去并得到发展,仅靠忍受痛苦来救赎自己、实现自己的犹太人身份还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以忍受个人痛苦的方式去“救赎”非犹太人。并借此“救赎”,巩固、扩大或保全民族生存的机遇。
吉拉尔(2002)在《替罪羊》一书中说到,“我们互相宽恕的时候已经来临,如果我们还在等待,我们就没有时间了。”在这个意义上,吉姆佩尓不同于一般“替罪羊”的结局也使《傻瓜吉姆佩尓》成为一部给予希望的小说。
Girard,René(2001).I See Satan Fall Like Lightning[M].NewYork:Orbis.
Kresh,Paul(1979).I.B.Singer:The Magician of West 86th Street[M].NewYork:The Dial Press.
冯寿农(2004).勒内·吉拉尔对俄狄浦斯神话的新解[J].国外文学(2)。
傅景川91996.二十世纪美国小说史[M].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
勒内·吉拉尔(2002).替罪羊[M].北京:东方出版社。
诺思罗普·弗莱(2006).批评的解剖[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
乔国强(2008).美国犹太文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
辛格(2006).傻瓜吉姆佩尓[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詹姆斯·乔·弗雷泽(1987).金枝[M].北京:中国民间艺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