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辉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论艾略特诗学批评观对叶公超的影响
陈 辉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400715)
艾略特不仅是叶公超的良师益友,而且两人的文学观点也有诸多相似之处。文章主要从如下几个方面比较论述了叶公超和艾略特的文学批评观点:首先比较分析了两人的传统观念和学术背景,即艾略特作品和传统的关系与叶公超新诗与旧诗的关系;其次分析了艾略特重要的“客观对应物观点”对叶功超独特的“纯文学”观点的影响。在分析论述的过程中涉及到了叶公超自由主义的文学立场及其实际渊源。
传统;客观对应物;“纯文学”;自由主义文学立场
叶公超在作品中广泛征引和介绍艾略特的思想来阐述自己的观点,显示了他对艾略特的理解和接受。这与他长期沐浴在欧风美雨之中密切相关。叶公超出生于江西九江,自幼失怙。虽家学渊源,但中学期间就远涉重洋,留学欧美。在英国剑桥大学马迪兰学院攻读文艺心理学并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尤其重要的是他在英国结识了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著名诗人兼文学批评家艾略特,两人亦师亦友,这对他以后主张新批评理论有着明显的影响。叶的学生许渊冲在回忆录中也说:他(叶公超)“又和英国桂冠诗人艾略特(按:应是诺贝尔奖获得者)时相过从,是第一个把艾略特介绍到中国来的学者”。叶公超应是我国与艾略特有直接交往的第一位文人。1926年秋回国在北京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英文系任教。时年23岁,成为国内最年轻的教授之一。这种教育背景,使他对英美诗歌前沿发展比较熟悉。第二年夏天到上海,任暨南大学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1927年秋回到北京,任清华大学外文系教授兼北京大学外文系讲师。叶公超于1928年参与创办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刊物《新月》,并在创刊号上发表了重要论文《写实小说的命运》。叶公超是新月派的一位重要人物,徐志摩飞机失事后,他基本上独立支撑了《新月》杂志。叶氏自回国至抗日战争爆发后弃文从政,在大约十余年的时间里,确立了他在现代文学批评领域的地位,同时也为我们留下了数十篇文学研究论文和书评作品。有鉴于叶公超和艾略特的诗学影响关系,文章主要分析比较了两者的批评原则、批评对象以及诗歌与感情。
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对外国作家的研究主要是由那些曾留学欧美或精通外语的人来完成。叶公超本人既是评论家,同时也有留学欧美的背景,因此能更深切的理解当时欧美诗坛的新动向并能分辨出哪些作品是有价值的且值得译介到中国。正如前面所介绍到的情况,叶公超和艾略特不仅交往密切,可谓是良师益友,而且两人都具有相近的英国绅士的风范,深刻的思想蕴藏着含而不漏的讥讽意味。叶公超对艾略特极为推崇的。徐志摩曾经说叶氏是一位 T.S.Eliot的信徒。[1](P179)
是叶公超在中国拉开了艾略特理论研究的序幕。叶公超“很希望自己能写出一首像《荒原》这样的一首诗,可以表现出我国从诗经时代到现在的生活。[1](P180)”由于种种原因始终没写出这样的作品。不过他却在自己的两篇艾略特论著研究中表明对艾略特文论思想了的深刻认识。这就是《艾略特的诗》和《再论艾略特的诗》。这两篇文章也是我国早期研究艾略特的重要文献。分别发表在《清华学报》第九卷第二期和《北平晨报·文艺》第十三期,其中第二篇是为他的学生赵萝蕤翻译的《荒原》所写的序。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讲到“传统是一个具有广阔意义的东西。传统并不能继承。假若你需要它,你必须通过艰苦劳动来获得它。首先,它包括历史意识。对于任何一个超过二十五岁仍想写诗的人来说,我们可以说这种历史意识几乎是绝不可少的。这种历史意义包括一种感觉,即不仅感觉到过去的过去性,而且也感觉到它的现在性。这种历史意义迫使一个人写作时不仅对他自己一代了若指掌,而且感觉到从荷马开始的全部欧洲文学。以及在这个大范围中他自己国家的全部文学,过称一个同时存在的整体,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体系。这种历史意义既意识到什么是超时间的,而且还意识到时间的和有时间性的东西是结合在一起的。有了这种历史意识,一个作家便成为传统的了。这种历史意识同时也是一个作家最强烈的意识到他自己的历史地位和他自己的当代价值。”[2](P2-3)因此在《艾略特的诗》一文中,叶公超认为诗歌《荒原》切实印证了艾略特的诗歌理论。在其现代题材的表面结构下,隐含着一个对应的神话结构。艾略特曾明确表示,利用神话,可以“在现代性和古代性之间掌握一种持续的平行状态”。[2](P2-3)另外《荒原》的另一大特色就是大量用典,这给人一种厚重的历史感,同时也折射出诗人诗学观念中的传统意识。叶公超曾借鉴艾略特的“传统与个人才能”学说来论述了传统在创新中的重大意义。以此来反对当时新诗界“彻底割裂”传统的错误主张。叶公超继徐志摩后主掌“新月派”,于是他发表了自己独特的诗论文章,《论新诗》便是一篇文学批评的力作。在这篇文章中叶公超以艾略特对诗歌创作与经典艺术传统思想为出发点,详细论述了新诗和旧诗之间不可分割的关系。尤其是探讨了格律作为诗歌必不可少的艺术素质和形式规则对于新诗建设的重要性。艾略特曾这样写道“过去决定现在,现在也会修改过去”,“是人应该在他整个创作生涯中继续加强这种意识”。[2](P4-5)显然,艾略特认为任何艺术创作都不能割断传统,所谓创新不过是在新的意义上对传统的发展,新的艺术经验并不是对以往艺术经验的否定,而是在适应中的发展。他的名言“看来是适应的,也许倒是独特的,或是,它看来是独特的,也许是适应的”。[2](P4-5)叶公超由此认为新诗和旧诗之间也不存在着水火不相容的对立关系,新诗借鉴旧诗并不是说就此取消了新诗,其关键的一点是要能够理解“新诗与旧诗的根本差别在哪里”。他以格律为例子,批评了那种完全打破旧体诗格律来显示自己艺术特质的观点,他强调“格律是任何诗的必需条件,不仅旧诗有,新诗也要有”。“格律是诗的本身”。[3](P52)叶公超进一步阐述了自己的格律观:“以格律为桎梏,以旧诗坏在有格律,以新诗新在无格律,这都是因为对于格律的意义根本没有认识”。[3](P52)叶公超对闻一多等人过于严格的新诗格律重建思路提出了纠偏的意见,强调变化和均衡应是新诗格律建设的基本原则。新诗格律可以借鉴旧诗,但不等同于旧诗;新诗应在保持自己语言特性的前提下建设自己的格律,这种特性就是白话语言的自然节奏和音律。叶公超由此提出了一个“能入语调”的新诗格律判断标准。既要保持诗歌的音律性,又要大致合于日常说话的习惯。叶公超深入分析了白话和文言的、汉语和西语之间的共同语言规律和各自不同的语言特点,阐明了新诗格律的建设方向和其要遵循的基本原则。这也是叶公超对“新月派”格律诗理论的深入发展。在这篇论著中他所提出的观点也基本解决了五四以后关于新诗格律化与自然音节之间的关系问题。
西方浓厚的学院派文化氛围深刻影响了叶公超的理论思维模式和艺术趣味,在中国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自由主义文学思潮与左翼文学思潮的对峙中,叶公超站在自由主义立场上排斥左翼文学。但即使遵从自由主义,叶公超在批评态度上却坚守固定的立场。就其艺术趣味和文化禀赋而言,叶公超显然推崇英美文学,其审美标准也大多来自于英美文学中。他尤其欣赏具有古典主义倾向的作家,这导致其批评意向中含有更多的谨慎和理智的因素。正如《艾略特论文集》中的观点“艺术的感情是非个人的”。“批评家必须具有非常高度发达的事实感。这绝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或常见的才能。它也不是一种容易赢得大众称赞的才能。事实感是一种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培养起来的东西。它的完美发展或许意味着文明的最高点。”[2](P74)叶公超在对鲁迅的评论中,显示了自己完全个人化的独到见解和评论家的审慎态度,他不是人云亦云,而是强调“非战士的鲁迅”观点。他以自己对鲁迅所有作品的细致研读感受为基础,得出鲁迅从气质上并不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而是一个浪漫主义者。鲁迅文章的嬉笑怒骂以及他的深刻讽刺,是他的浪漫气质被现实“压迫”的结果。而对鲁迅的杂文,他表现了与瞿秋白完全两样的看法,他认为鲁迅杂文的价值不在于对社会的批判性,在于个人的抒情性。[3](P94-104)因此,叶公超眼中的鲁迅是一个文学的鲁迅,而鲁迅的作品是作为艺术品存在的。叶公超是以文学艺术的角度去解读鲁迅,显示出叶功超作为批评家所独具的才华。而且艾略特认为“诚实的批评和敏锐的鉴赏不是针对诗人,而是针对诗歌而做的”。[2](P6)在当时,尽管新月派与鲁迅立场不同,甚至是剑拔弩张,但是叶公超在他的两篇专论《关于非战士的鲁迅》和《鲁迅》中高度褒扬了鲁迅的文学成就。他认为“我们一面能看出他的心境的苦闷和空虚,一面却不能不感觉他的正面的热情。他的思想里时而闪烁着伟大的希望,时而凝固着任性的反抗,在梦与怒之间是他文字的最美的境界”。[3](P94-104)同时叶公超在反驳他人对自己立场的质责时说:“人归人,文章归文章,不能因人而否定其文学的成就”。[4]他的这些观点确实对批评对象所持的观点有异曲同工之处。
艾略特主张诗人在创作中应使思想感性化。他认为十八世纪后的英国诗坛趋向于思想与情感、理念与形象相脱离,他将此称为“感受的分化”。[5](P548-556)因此他反对在诗歌中只重义理或一味抒情,要求诗人去寻找“客观对应物”,即通过诗歌中各种意象、情景、事件、典故的有机组合够成一幅图景,以造成特定的感性经验,达到情与理的统一,并引发读者同样的情绪。艾略特的文学理论独树一帜且影响深远特别是他关于作家和文学传统的关系和“客观对应物”的观点,成为英美“新批评派”的重要理论来源。他的“非个人化”的主张,明显体现在他的力作《荒原》之中。叶公超在自由主义文学圈子里有着自己的独特选择。受艾略特的影响和对新批评的接受,他在中国提出了建构“纯文学”的理论主张。叶公超的文学个性属于较浓厚的雅味文学。他批评当时的文坛抛弃传统的“雅俗”文学观和古雅的趣味而一味追求新时尚、新趣味、新概念、新名词的现象,他说:“有人也许感觉‘雅俗’这类字眼未免太笼统,太空洞了,甚而至于说中国旧有的批评名词,就糟在如此笼统,如此浮泛,言外似乎暗示着西洋文学的批评或欣赏名词是何等具体,何等切实。”[3](P23-26)“如今的中国人——当然只限于识字的同胞——听到雅字,我想总不免觉得点难受,因为‘雅’已无形中变成含有恶意的美名。提起‘雅人’来,谁不联想到无行的文人画士哩!青年人遇见雅俗这种‘腐化’的字,多半已没有反应的能力了,这当然不怪他们,因为他们的教育里只有‘死文学’、‘活文学’、‘浪漫’、‘古典’、‘写实’、‘象征’这套名词;雅俗对于他们可以说只有音形的存在而已。”[3](P23-26)这样一种观点当然同当时的新文学发展实际有着相当大的隔膜。三十年代的文学发展形势大致有四种:一是在巩固新文学阵地的同时,扩大新文学的范围,形成开放的多元化的新文学发展格局;二是普及新文学的影响,使新文学由精英文学走向大众文学,实现其平民主义的预设目标;三是继续承担启蒙和救亡的历史文化任务,努力进行同社会历史生活新一轮的融合; 四是在艺术方面强调尽快地同国外文学的新的发展潮流接轨,争取融入世界文学发展的大趋势至于专注于一种纯文学的建设里。至于探讨文学美学意义上的探讨,即使在非主流的自由主义圈子里也是不处于主导地位的。叶公超以局外人的立场提出“纯文学”的观点。虽不是主流思潮,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摆脱外界的干扰。选择了新批评作为他介入中国现代文学的入口,同时也彰显了他与众不同的个人色彩。因此,叶功超从自由主义很自然的就走向了古典主义。二十世纪初英美很流行的自由主义思潮本身就含有特定的保守主义成分,如同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所写的:从来没有任何诗人,或从事任何一门艺术的艺术家,在离开连贯的传统文化语境后他本人就会具备完整的意义。他的重要性以及人们对他的评价也就是对他和已故诗人和艺术家之间关系的评价。我们不可能只就他本身来对他做出估价;你必须把他放在已故的人当中来进行对照和比较。“我打算把这个作为美学评论、而不仅限于历史评论的一条原则。”从这句话看出来,艾略特的保守主义倾向和古典主义者的谨慎。再回头看叶公超,是不是就简单的把他定位为一位纯粹的“新批评”的批评家呢?实际上就叶氏自身来说,他并没有特别固定的理论意识和流派意识。他对文学观念与批评观念的接受是兼收并蓄的。在“新批评”之外,他还服膺于华兹华斯和柯略律治等人的浪漫主义文学观、王尔德等人的唯美主义文学观,对于象征主义、印象主义、现代主义等文学观念他也有所接纳,但无论如何,叶公超深受艾略特诗学思想影响的客观事实却是不容否定的。
[1]关鸿等编.新月怀旧——叶功超文艺杂谈[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7.
[2]T.S.艾略特.艾略特文学集[M].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4.
[3]陈子善.叶公超批评文集[M].珠海:珠海出版社,1998.
[4]傅国涌.叶公超传[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4.
[5]朱维之,赵澧,崔宝衡.外国文学史·欧美卷[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陈辉(1984-),女,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