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别具特色的明清文学史讲义——评郭英德先生《明清文学史讲演录》

2010-08-15 00:49陆岩军
关键词:文学史文体文学

陆岩军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汉语系,上海200030)

一本别具特色的明清文学史讲义
——评郭英德先生《明清文学史讲演录》

陆岩军

(上海交通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汉语系,上海200030)

学术著作的产生一般不外两种方式:一种是在书斋中的独自研究,所谓闭门造车,出而合辙;另一种则是书斋中的研究加课堂上的实练,一般将此种目为讲义,如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实际上,现代大部分学者多在大学或科研院所工作,所以他们的大部分著作在某种意义上都经过课堂的宣讲、演练和修改,都闪耀着后者的特点。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正是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于近年出版了“大学名师讲课实录”系列。现在要说的郭英德先生的《明清文学史讲演录》即是其中很有特色颇受读者喜欢的一种。

容量巨大、视野宽阔、见解精深是《明清文学史讲演录》的一大特色。该书对明清文学史的主要问题进行了宏观的审视与微观的解析,纵横开合,深而入微。以宏观而言,作者从总体上深度概述了明清文学史的构成特点以及明清文学史研究的成果、难点和意义。这既是作者多年从事相关研究的甘苦之言,也是其学识和学养的精彩再现。以微观而言,作者以黄宗羲、蒲松龄、《牡丹亭》、《贾奉雉》等研究个体为例,展开微观详尽的研究。这种具体精深研究的个案演示,既印证了作者的思路和观点,也展示了作者突出的操作能力,对读者启发颇大。以纵向而言,作者按照时间线索分四个时期十二个阶段清晰准确地梳理了明清文学的历史发展过程,再现了明清文学从死水微澜到风云变幻,再到回光返照,最后到衰极而变的美学风貌的发展历程。以横向而言,作者从四个方面深度考察了明清文化与世界文化、明清文学与政治、经济及理学思想的关系,藉以厘清明清文学的文化背景。在这样大幅度的纵横开阖宏微交汇中,巨大的信息量和宽阔的学术视野有机地融汇其中。比如,对明清文学史三个构成特点的归纳,就是在与先秦两汉文学、魏晋南北朝文学、隋唐五代文学、宋辽金文学深入比较的基础上提出来的,其归纳出来的各种文体并存、作家人数最多、作品数量最大三个特点颇具识见,完全契合明清文学史的实际。

郭英德先生早年以明清传奇的精深研究而成名,之后又曾系统研究过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中国古典文学接受史、中国古代文人集团与文学风貌、中国古代文学史,故而对明清文学史能做出更为切实精深的描述,乃至辐射到整体的中国文学及文化研究。比如,作者指出近百年的文学史写作一直在给读者强化一种印象,好像明清时期占主导地位的文体是戏曲、小说,而不是诗文词,这显然是一种历史的误读。其原因在于,文学史叙述者采用的是价值判断而非历史判断。作者进而指出,历史研究首先应该采用历史判断而不是价值判断,这样才有助于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可以说,作者的这些看法平允切实,代表了近年来明清文学研究对明清诗文词等传统文体日渐重视的观点(参阅邓绍基、史铁良主编的《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明代文学研究》,吴承学、曹虹、蒋寅的《一个期待关注的学术领域——明清诗文研究》)。基于这样一种学术研究定位,作者往往有一些不同于时下学术界的新见,如作者认为,明清时期传统文体的繁荣局面,是远远超过以前任何一个时代的。这与时下所普遍认为的明清时俗文学高度发展,而传统文体日益萎缩的观点大相迥异。作者的这一观点极富学术识见与学术魄力。又如,作者将明清时期传统文体与通俗文体做一番比较后认为,追求文化品味的高度,是以牺牲文化传播、文化接受的广度为代价的。走向通俗化是中唐以后中国文学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趋向。主流文体从语言上、从具体的行文上、从表现的方法上都趋向于通俗,以争取更广泛的接受群体,这是中国文学史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向。可以说,作者此处的论述远远超越了明清文学史,是对中唐以后文学史的一个锐利俯瞰。

《明清文学史讲演录》秉持的一个重要原则是“实而不虚”。即话题的提出和展开都要求实实在在,每一个话题都有大量的实例演示,展示了强烈的可操作性。该书在广阔的视野审视之下,更注重学术研究的可操作性,在作者的精彩示范之中展示学术的规范与操作步骤。在研究实例中,作者更是通过十一个研究实例,向我们完整地演示了研究的整个操作过程。在对学生问题的解答中,也体现出强烈的可操作性。作者在谈到研究现状时毫不保留地指出目前研究中的薄弱之处和值得去做的地方。在注重可操作性的基础上,作者又强调了方法的指导性。如在论运用西方现代文论来阐释中国古代文学作品的做法是否可行有效时,作者从实际操作的角度指出,衡量方法使用是否得当的标准,就是看这种方法有无解决新的问题,有无给人以新的启发。寥寥几语,就将运用西方文论来分析中国古代文学的操作问题讲得明明白白。

作者还将古代文学研究的可操作性,进一步贯注在研究的当下性理念中。作者指出,对于一个古典文学的研究者来说,切勿以为研究的对象是过去的东西,就把整个心思都放在指向过去,这是不可取的,应该将自己的思想定位在指向当今、指向未来。虽然研究的是历史问题,但是回答应该是当代的,甚至解答方式也应该是当代的,能为当代提供启发和贡献。作者所秉持的这样一种宏通开放的思维方法,对于打破种种人为的学术壁垒,融合各种学术研究有着重要意义。

《明清文学史讲演录》中突出的问题意识与科学的追问方式也给读者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可以说,突出的问题意识贯穿始终,几乎在每一个点上,作者都提出了很多富有启发性的问题,用提问的方式去解剖研究对象。作者循循善诱,几近于手把手地告诉我们,如何对一个现象产生疑问,然后一步步追问下去,逐渐接近问题的内核。作者一再强调指出,对所研究的问题必须提得非常鲜明,因为材料是由问题决定的,起决定作用的是问题,要打破成见,就得提出非常具体的问题。学术研究需要一种善疑精神,而不只是一味地在别人后面起哄。比如,作者对大多数文学史著作认为明初台阁体是歌功颂德粉饰太平,是雍容华贵的作品的说法提出以下疑问:其一,明初这个时代值不值得歌功颂德粉饰太平?其二,明初台阁体歌的是什么功,颂的是什么德?其三,它在歌功颂德以外,是否还有一些不是歌功颂德的作品?这种歌功颂德的背后包含着什么?其四,台阁体的歌功颂德与宋代前期、唐代前期、汉代前期的歌功颂德有何不同?它有何特点?在这样一连串具体的追问下,最终将思路导向到对明初、前期文人的生存境遇、文化背景、最高统治者与文人的关系、文人之间的关系研究上面,提升了研究的深度与广度。从中可以看到,追问得越清晰越深刻,研究走向就会越清晰越深刻。

作者突出的问题意识与科学的追问方式还表现在对问题的甄别上。比如,对于明清文学史研究中存在的问题,你首先要判断,它是真问题还是“伪问题”?“伪问题”是经不起追问的。比如对“《牡丹亭》是个性解放的颂歌”反复追问后认定这是一个伪问题。而伪问题之源,即在于许多学者在研究中满足于自说自话,对之前研究成果没有真正展开对话。

此外,《明清文学史讲演录》很好地再现了书斋研究与课堂讲授的生动互动。一般而言,书斋式著作首要追求的是观点的平实精深,缺点是四平八稳,多定论而少探讨和推测。而《明清文学史讲演录》却很好地将书斋研究与课堂讲授相结合。作者既有在长期研究上的平实精深论述,更有课堂上的即兴式大胆引申。当然,这种即兴式引申并不是凭空臆说,而是在大量学术积累与课堂教学特定情景刺激下闪耀出的思想火化。这一部分其实更具魅力,更有启发性,也更值得珍视。这一点也是在追求稳妥的书斋式著作中很难看到的,个中原因不外乎三点:其一,有好发高论易招轻奇险怪批评之嫌;其二,缺乏适当情景的激发;其三,大部分学者不愿意将这些虽不太成熟但不无深刻的思想心得轻易示人,以免为他人做嫁衣。然而,课堂讲授的随意性、灵活性、口语性、互动性则能克服以上困难,尤其是作为老师,总想竭尽所能地给学生以最大启发,因而在课堂上会碰撞出许多富有启发力感染力的思想火花。比如,作者指出,对明清文学史,清代《四库全书总目》的研究已经定下了很多的基调,并经过文学史多次重复以后,逐渐成为一种定论。实际上这些观点是否合适,应该重新作判断。这些成见,可以说任何一个都是学术研究的障碍,需要研究者一个一个具体地分析和仔细地排查。以上这些观点既是作者的卓识洞见,更是一个学者对研究生谆谆告诫的肺腑之言。

作为一种真正的课堂讲演当然离不开教学的互动。事实上,早期的一些课堂讲演记录基本上就是讲义,大都忽略了课堂上的教学互动,如刘师培的《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陈寅恪的《魏晋南北朝史讲演录》,都未有课堂互动的记录,多少令人感到遗憾。而《明清文学史讲演录》于每讲后都有师生课堂问答的记录,虽然有些内容并不一定与该书直接相关,但却是研究生普遍关注的问题,作者对这些问题都作了非常详尽的解答。从这点来说,很多初学者由此间接地向作者作了请益。

最后需要说的是,《明清文学史讲演录》是作者多次课堂讲授记录的一个整理修订本,是一本难得的学术精品,既是明清文学史研究的典范之作,又是一部明清文学史研究的方法论。但由于该书信息容量太大,且受到授课时间及课堂教学特点的限制,许多问题仅是刚开了头,还有待于以更多篇幅来作进一步的研究。我们期待着作者对这些问题作出更全面深入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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