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积极生活”的政治
——汉娜·阿伦特论公共领域的复兴及其借鉴意义

2010-08-15 00:49荣光汉吕俊华
关键词:阿伦特民间组织公民

荣光汉,吕俊华

回归“积极生活”的政治
——汉娜·阿伦特论公共领域的复兴及其借鉴意义

荣光汉,吕俊华

市场化进程推动了中国公共领域的生成和发展,积极构建公共领域、弘扬公民文化也就成为了当代中国政治文化实现超越和发展的必要路径。阿伦特对积极公民政治文化的阐扬、对推动公民政治参与的热情,以及对现代人存在方式的本真关怀,正是中国公共领域建设可以借助的智慧之光。

汉娜·阿伦特;积极生活;公共领域;复兴

汉娜·阿伦特认为政治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方式,它使人的存在意义和价值得以彰显,而公共领域就是“积极生活方式”得以显现的“敞开空间”。阿伦特对公共领域所进行的开拓性研究为后来者打开了问题视域,推动了“公共领域”作为一种“理想范式”在政治学研究中的广泛应用,也为当代中国公共领域的发展提供了理论资源。

一、汉娜·阿伦特论公共领域的复兴

阿伦特指出,公共领域是自由得以彰显的“行动”的场所,是作为积极生活方式的政治的“显现空间”。以“行动”概念为核心,阿伦特认为保持思考的自由、让公民拥有异议权、建立弹性公共空间、鼓励公民参与是公共领域复兴的基本路径。

(一)“沉思生活”与“积极生活”

自柏拉图以来,哲学家们普遍认为沉思生活高于积极生活,前者是自足的、以自身为目的的活动,后者只是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没有内在的价值,因此,“柏拉图以来的绝大部分政治哲学都能被容易地理解为是为完全地逃避政治寻求理论基础和实践方式的各种尝试,”[1]是以绝对自足的真理来取消人的多样性。这种真理构建起来的哲学和政治体系是一种支配和服从机制,它否定了个体意见的价值,把公民拒之于政治生活的门外,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取代了公民友好合作的关系。阿伦特认为,真正的政治中存在的是身份平等的公民之间的横向对话关系,而不是支配意义上的命令与服从关系。阿伦特并没有完全否定“沉思生活”的价值。在她看来,恰恰是人的“无思”状态(no thinking)才是导致消极的公民生活、从而为极权主义滋生提供社会心理土壤的重要原因。阿伦特就此认为,投身于公共领域的行动者与专注于沉思生活的思想者之间虽然存在着区别和冲突,然而并非没有融合的可能,思想和行动的融合才能真正构建起公民之间横向对话关系的平台,即公共领域。

(二)人的复数性

人的复数性是阿伦特政治思想的主要理论基础,也是公共领域缘起的深层原因和基本前提。复数的人们构成了这个世界,也构成了公共生活。复数的人们,指有着独特个性的多样性的个人。人的复数性带来了人际间普遍的沟通和交往,从而形成了积极的公民生活和共有的世界。人的复数性使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单个人的死亡而失去意义,人类世界因为不断有新的人加入而突破了个体生命的有限性,从而使无用和脆弱的人类行动具有不朽的意义[2]。单个人向复数人的转变,意味着在政治生活中只有无数不同的意见,而绝无唯一之真理,这就需要给每个人以表达的机会,催生个人自觉参与意识的觉醒。

(三)公民异议权与弹性公共空间

阿伦特认为公民异议权与弹性公共空间的建构是公共领域得以维持的重要途径。在她看来,民主制度下的代议制政府和官僚科层制同样有着极权主义的因子,因为它们都不允许公民的实际参与,用政府的统一代替自由、平等参与者的多样性,使人处于孤立之中并使人丧失行动的能力。“从科层制中知道,无人统治不一定是不统治;在某些情况下,它或许会成为一种最残酷、最暴虐的统治。”[1]在阿伦特看来,如何在现代民主制度的框架中为公民异议权留下一个弹性的政治空间,实现参与式的民主,既是对民主制度本身的考验,也是公共领域得以复兴、积极的公民生活得以恢复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维度。

(四)参与式的公民政治文化

阿伦特所描述的政治图景以深厚的公民文化为土壤。她理想中的政治是一种公民文化衬映下的政治,公民文化是她所描绘的政治图景中的文化背景,这种背景文化的衰落,乃是当代政治出现民主危机的根源所在。共和主义公民文化主张,公民的性质不仅是一种政治共同体的身份,而且更是一种作用和能力,自由个体由此而在民主共同体事务中成为有效成员。因此,公民应当是政治共同体的积极成员,他的积极参与本身就是对共同体建设和发展的一种贡献[3]。

阿伦特的政治生活作为一种实践的“积极生活”,关注的是公民以平等的身份,通过言语和行动来展示自我、实现自我,从而彰显作为人的存在意义。这些思想对于当代中国公共领域的建构、推动政治发展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理论资源和精神财富。

二、当代中国公共领域的发展现状与问题

当代中国正经历着以市场化、信息化和全球化为基本维度的社会转型。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使得社会利益群体开始分化,社会成员的身份更加多元化。2001年,社会学家陆学艺根据对资源的占有状况和职业分化程度把当代中国社会分为了10个阶层[4]。这些有着不同利益诉求的社会各阶层构成了多样化的社会利益主体,他们突破了传统政治人身依附关系和服从关系的束缚,开始成为在法律上具有平等权利和义务的现代公民。阿伦特在对公共领域的研究中,把公民视为公共领域的主体。公民不因族群、人种、地域、宗教信仰的不同而在政治权利上存在差别,他们都有同等的机会直接进入公共论坛来参与公共生活。可以说,市场经济所催生的不同利益主体正是当代中国公共领域生成与发展的深厚群众基础。

随着国家与社会的分野,大量有着多元利益要求的社会主体逐步成长起来,公共领域的主要载体——民间组织的规模和数量得以不断壮大。这些民间组织作为特定利益群体的代表,已经开始对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进行积极的介入,改变了中国的政治生态,影响到中国政府决策的制定和实施,并对中国的政治法律进程产生着深远而重大的影响。民间组织的兴起,既是社会利益主体多元化的产物,同时也促进着社会多元化的进一步发展。

作为利益表达的主要方式,公民的参与意识也在现代传媒技术的推动下日益成熟起来。市场经济以“物的相互依赖关系”代替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服从”关系,主体性、平等性和权利意识促使人们作为公民敢于就自己的利益进行表达和争取;同时,无孔不入的现代传媒也为公民参与提供了坚实而广阔的平台,中国公民的参与热情空前地高涨起来。这种参与热情在互联网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和激烈。无论是国家大事,还是市井民生,在互联网广阔无遮蔽的舞台上展现出极其绚烂的多元色彩。托夫勒说:“生活在网络时代的公民,可以借助网络就公共事务向政府发表意见和投票表决;因而,网络时代将以‘半直接民主’或‘直接民主’代替工业时代的间接民主。”[5]正是在网络社会的时代境遇里,中国公民社会的发展迎来了空前的良机。

由于国家与社会的分离尚不充分,市场经济的发展还有待深入,公共领域赖以生存的基础——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还不够强大,中间阶层的力量仍很薄弱,当代中国的公共领域还存在着许多问题和局限性。首先,从公共领域的主要载体——民间组织的发展来看,大部分民间组织缺乏足够的独立性。民间组织无论在种类、数量,还是在独立性与自主性上,都远远没有达到公民社会发展的要求,不利于民间利益诉求的表达和政府政策的贯彻,还没有真正承担起国家与社会之间的桥梁作用;其次,从公民参与意识的发展来看,由于传统伦理社会的惯性,当代中国的政治文化呈现出伦理政治文化与公民文化二元并存交织的局面。一方面,公民作为政治法律的主体身份得到制度上的确认和保护,公民的主体意识、平等意识、权利意识都得到了很大的增强;另一方面,中国社会仍然保留着一些伦理文化的政治原则[6]。应该看到,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很强的惯性,其深厚的臣民依附意识阻碍了公民参与意识的提升,对“差序格局”和熟人关系的强调也与市场经济下普遍主义的规范原则背道而驰,人们对公共事务的责任感和参与感也相对薄弱。这种政治文化的二重化局面使得我们必须思考如何在现代性的普遍图景下结合中国的传统政治文化资源,以推动中国式公共领域的良性发展。

三、阿伦特公共领域思想对于当代中国公共领域建设的借鉴意义

阿伦特的公共领域理论更多是在西方文明的特定境遇中展开的,但全球化的现实背景也必然会把公共领域的建设问题推至到中国政治改革的风口浪尖。事实上,公民生活对于很多长期浸淫在支配与服从关系中的中国人来说依然是很陌生的事物,积极构建公共领域、弘扬公民文化也就此成为了当代中国政治文化实现超越和发展的必要路径,而阿伦特对公共领域所作的原创性的开拓研究,给我们提供了面对这一普遍主义现代性问题的启迪和力量。

阿伦特非常推崇公民参与对于公共领域复兴的重要性,在她看来,公民参与是健康公众生活的标志。阿伦特认为,公民参与的主体是积极行动的公民,主体意识是现代公民人格形成的前提。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具备宪政意义上的公民人格,首先看他有没有走出平民被动的社会角色,自觉成为公共事务的主人。由此看来,实现由臣民的依附意识向公民的主体独立意识的转变,是中国公共领域得以建构的基本前提,因为只有多样性的、独立的利益主体才会有不同的意见和利益,才需要在公共领域的平台上展现自己、表明自身,以达到自身利益与他人利益的妥协和实现。

主体都有着自己特定的利益诉求,这种利益是通过政治和法律权利来保障和维护的。与依附心理相应,我们的权利意识还不够明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很多人在权利受到侵害时的现实态度和行为取向。法治社会以保证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为根本导向,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和不可侵犯的权利。这种权利意识的推动是保证公共领域健康运转的必要条件。

权利是与责任紧密相联的。政治生活的展开、公共世界的维系、生活家园的建设,都离不开每个人的积极参与。合格的公民具有走向公共领域去展示自我、发表意见的勇气,具有行动的决心,具有承担公共世界、政治共同体荣辱的责任,具有对世界的爱[7]。人类世界是人与人组成的“共有世界”,每个人都有责任去关心它、建设它,这是每个公民的基本职责。在中国社会,“差序格局”的社会结构使我们不乏对自己身边人的责任,但放眼到他人、社会,这种作为公民的普遍主义责任意识就显得过于单薄。阿伦特对公民责任的倡导、对公共精神的呼唤,对公民德行的讴歌对于当代中国公共领域的建设来说意义明显。

阿伦特还特别提出了自愿结社权对于制度的失败,人的不可靠性等具有补救和预防的作用。纵观当代中国社会,民间组织在国家政治法律的框架内的确出现了很大的发展,但其自身独立性和批判精神的欠缺,仍然使它还没有展现出其对于制度的弥补和修正应起到的作用。民间组织大部分与政府组织有关联,真正意义上的非政府组织难觅踪影。由于依附于国家,民间组织也就无法确立并坚持其独立的批判立场。因此,要真正推动公共领域的建设,使其发挥联系国家与社会之间的桥梁作用,必须在推动民间组织数量增长的同时,保障其独立的主体地位,以促进其批判精神对于制度的不断完善和修正作用。

诚然,置身于中国文化和社会现实的特定境遇,完全否定中国伦理政治文化对于当代中国政治发展的积极意义是徒劳也是流弊甚远的。阿伦特一直保有一种普遍主义的世界公民观,她的许多政治思想与中国传统儒家政治文化有着共通之处[9]。从阿伦特的政治思想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平等意识、独立意识和权利意识对于复兴公共领域、恢复积极生活的重要性,也使我们完全有必要结合自己的传统政治文化资源来推动中国式公共领域的建设与发展,这正是现阶段需要予以正视的重要理论和现实问题。

[1]汉娜 阿伦特.人的条件[M].竺乾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 9 9 9:2 2 2.

[2]陈周旺.理解政治现象:汉娜 阿伦特政治思想述评[J].政治学研究,2 0 0 0(2).

[3]陈海平.公共领域与人的自由[J].河北学刊,2 0 0 6(5).

[4]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阶层研究报告[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 0 0 1.

[5]阿尔温托夫勒.创造一个新的文明:第三次浪潮的政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 9 9 6:12 4.

[6]谢遐龄.中国社会是伦理社会[J].社会学研究,1 9 9 6(6).

[7]陈伟.政治思想家阿伦特的当下意义 [N].中国图书商报,2 0 0 6-12-2 6.

D0

A

1673-1999(2010)01-0027-03

荣光汉(1980-),男,安徽枞阳人,硕士,南阳师范学院(河南南阳473061)德育教研室助教,研究方向为社会学理论与方法。

2009-11-13

猜你喜欢
阿伦特民间组织公民
论公民美育
阿伦特与马克思的政治思想比较——关于劳动、暴力与自由问题
中国环保民间组织实践能力与实践方式分析——以2014—2017年中国环保民间组织年度十大事件为例
株洲市民间组织参与精准扶贫问题及对策分析
技术与现代世界*——阿伦特的技术观
隐私保护也是公民一种“获得感”
汉娜·阿伦特和三个男人
《阿伦特手册》:走进阿伦特的思想
十二公民
公民选举权的平等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