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惠珍
(江苏工业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164)
用亚氏悲剧理论分析悲剧人物命运成因
——以《德伯家的苔丝》为例*
蒋惠珍
(江苏工业学院外国语学院,江苏常州213164)
哈代在《德伯家的苔丝》中成功地塑造了女主角苔丝的形象,描写了贫家女儿外出谋生,失足泥淖遗恨千古的故事。苔丝出污泥而弥洁,有其不朽的美学价值及悲剧研究价值。尝试用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来分析苔丝悲剧,从其生存的社会环境与其性格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等方面进行剖析,通过对其悲剧命运具体分析,读者能更理性、系统地赏读这部作品,从而加深了作品所表达的悲剧效果和艺术感染力。
悲剧理论;悲剧命运;社会;性格
托马斯·哈代是英国十九世纪后期现实主义作家的重要代表,《德伯家的苔丝》被公认为哈代最优秀的作品,其最突出的成就,在于成功塑造了女主角苔丝的形象,展现了苔丝短暂人生中的种种悲惨遭遇,揭示出人物饱受社会、环境摧残的不幸和厄运,典型地代表了哈代“性格与环境小说”的写作特点。西方美学研究的奠基人亚里士多德在其著作《诗学》中将悲剧定义为“悲剧是对一种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在悲剧的各部分分别使用各种令人愉悦的语言;它不以叙述方式、而以人物的动作表现模仿对象;它通过事变引起怜悯与恐惧,来达到这种情感净化的目的”。[1]22在《德伯家的苔丝》这部作品中,通过运用亚氏的悲剧理论对苔丝悲剧命运的分析,揭露和批判了落后的社会制度的黑暗,对统治阶级的伪道德、法律、宗教、信仰等提出了强烈的抗议。苔丝悲剧的产生有其特定的社会根源,其性格与环境冲突也是导致悲剧命运产生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通过透视其所处社会的落后、剖析其性格,揭示了个人小环境和社会大环境永恒、必然的矛盾冲突,以及个人的弱小势必要妥协、失败的悲剧命运。
亚氏认为,悲剧是对某种严肃、完美和宏大行为的模仿,它借助于富有艺术润色功能的各种语言形式,并把这些语言形式分别用于剧中的每个部分。[2]22《德伯家的苔丝》故事取材于19世纪后期的维多利亚时代,反映了当时社会下层劳动人民低下的社会地位和贫苦的生活。当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侵入英国偏僻落后的农业地区,造成英国小农经济瓦解、古老秩序被破坏;随之而来的是社会的动荡不安,给以农业劳动者为主体的各阶层人民带来了不幸和厄运。苔丝的悲剧正是在这样的社会和环境背景中展开的,使其悲剧的整体在发展线索上具有了可能性和必然性。[2]20
(一)社会制度的黑暗无情宣判苔丝的悲剧命运
从美学角度来讲,悲剧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它是具体的社会环境中的政治、宗教、道德、伦理矛盾冲突的产物。当时社会的法律制度是以维护统治阶级利益为前提的,是为维护其反动统治服务的,下层阶级的劳动人民及小人物是不可能受到其保护的,更不可能得到公正的待遇。
苔丝身处的社会黑暗动荡,社会阶层明显。苔丝所属的下层劳动人民生活困苦,辛勤劳作却只能勉强维生,一直遭遇不幸和厄运;然而上层贵族们身份显赫、生活富裕,无情地剥削和奴役下层人民。正是由于这些社会现实,苔丝的父母才被联宗认亲的虚荣、想要女儿嫁给阔佬的侥幸心理驱使,敦促她去认亲。结果苔丝这个“白璧无瑕”的美少女才会“陷淖沾泥”,遭人诱奸。故事的情节合乎所应具有的前因后果,有严谨的因果逻辑,秩序井然,整一和谐。[2]21
可悲的是,苔丝,作为下层小人物的代表,无法和不公的社会制度和法律体系抗争,不能为自己争取应享有的权利,只能默默接受所谓的贵族亚雷给她的身体和精神带来的巨大伤害。社会制度和法律制度不会保护苔丝,不能惩罚亚雷。社会制度的黑暗与伪善暴露无遗。
(二)落后的道德价值观和宗教信仰直接导致了苔丝的悲剧
维多利亚统治时期的英国奉行男权主义思想,长期以来,男性不仅把他们对女性的价值判断公式化,并强加给女性,而且经过长期的强权压制和观念灌输,这种价值观已然得到女性的自我认同,并被女性应用于对自身的道德评判标准中。按照传统观念,男人不仅是社会的中心,也是家庭的主宰,妇女是男人的附属物,女性失身就是不道德的“坏女人”。这种道德观念被社会普遍接受。
苔丝出生于宗教势力强大的农村,道德观念的落后是不可避免的。在她看来,失身是一种罪孽,这种意识长期折磨着她,罪恶感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以至于她不敢向在牛奶厂打工时爱上的“天生的上等人”安玑敞开爱的心扉,尽管安玑一再向她求爱。苔丝觉得自己是礼法上的罪人,不配做安玑的妻子。充分反映出苔丝道德观念的局限性和保守性。两人终成“兰因絮果”,好景不长,新婚之夜,苔丝向安玑坦承了自己不堪的过去,乞求他的谅解。安玑接受不了在自己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妻子居然有不贞的过去,漠然只身远去巴西,留下苔丝孤身一人。面对安玑的无情抛弃,苔丝居然忍气吞声、自愿放弃和安玑平等做人的权利,“我一定要像你一个卑微可怜的奴隶一样,绝对地服从你,就是你叫我倒地不起,舍身送命,我也不违背你。”[3]325这种自轻自贱的思想更加剧了苔丝的悲剧命运。
更可悲的是,当她在偏远农场打工时再次遭遇过去伤害过自己、披着宗教外衣的亚雷,屈服于他的威逼利诱、又一次委身于他。这无疑是落后的道德价值观对苔丝最严酷地迫害,不能得到爱人的谅解、抱着负罪思想的苔丝,已然对未来生活失去所有信心和希望,“好像把她的肉体看作是水上的浮尸一般,让它任意飘荡,和她那有生命的意志各走西东”。[3]43一件尽管不可能,然而使人可以相信的事,总是优于一件尽管可能,然而使人无法相信的事。[2]21构成苔丝悲剧的事件严密布局,以至于如果搬动或删除其中的任一成分,整个整体将会松散和崩溃。因为故事按照“自然发生”的必然性和或然性来安排,合情合理地从前一事产生出情节的必然发展线索,前事是因,后事是果。[2]20
(三)双重的道德标准加剧了苔丝的悲剧命运
资本主义社会盛行的双重道德标准无耻地成为了男性不忠的遮羞布。弗洛伊德说,“由于考虑到两性间天性的差别,社会却又赧然纵容男人的偶或出轨,而事实上等于对他施行了双重的道德标准。但是一个容许双重标准存在的社会,便做不到‘热爱真理、诚实和人道’。”[4]社会要求女性保持贞洁,忠于男性;而男性却可以放任自由,不受道德标准的约束。
这种双重道德标准在安玑身上得以集中体现。他对自己放荡的过去轻描淡写,对苔丝过去的不幸遭遇无法释怀,甚至弃之如敝履。显然,他对自己和苔丝采取了截然不同的道德尺度和标准。表面上,安玑蔑视传统的礼教和习俗的偏见,热爱苔丝的淳朴自然;事实上,当苔丝坦白了自己的过去,他却对她产生了嫌恶之感;苔丝的凄楚哀求没有能够融化他的铁石心肠,得到他的宽宥。他坚持认为,原来所爱的并非是她,而是模样像她的人。安玑的双重判断标准直接给苔丝以致命的打击,无异于直接宣判了苔丝的死刑。从这个角度来看,安玑甚至比流氓亚雷还要可恶无耻:亚雷从肉体上蹂躏了苔丝,安玑却从精神和心灵上彻底践踏摧毁了她。
悲剧指严肃戏剧,主要摹仿高尚人的高尚行为。[1]18表面上看,亚雷的奸污和安玑的遗弃直接导致了苔丝的悲剧;但苔丝本身的性格特点也成为了其悲剧产生的不可忽略的内在因素。亚氏认为,悲剧的主人公,既不以美德著称,也不以恶行著称,他之所以陷于厄运,也不是由于丧德败行,而是因为某种错误、弱点和“闪失”(hamartia),甚至有时是其美德所致。[2]23苔丝形貌出众、心灵手巧、勤劳淳朴、善良坚强,几乎兼具了女性所有的美德,然而具有这些美德的苔丝却得不到社会的认可、遭受命运不公的待遇,典型的好人受难增添了故事的悲剧色彩,更能引起读者的共鸣。
(一)苔丝的美德在某种程度上导致其悲剧命运
苔丝,一位纯洁朴实的乡村妇女,她勤恳耐劳的性格贯穿了整个故事始终。悲剧产生的由头即是她怜悯老父替其出早市,由于“闪失”导致家中唯一劳动力一匹老马的死亡。她想以自己勤劳的双手挣钱才远去认亲打工,谁知受辱而归。第二次外出在牛奶厂打工,她的勤劳得到了全体成员的认可,特别是安玑的爱慕,“凡是庄稼人的妻子应有的本领,样样俱全,并且,她的性格,也真端庄稳重”。[3]199安玑知真相远走他乡后,音讯杳然,苔丝勤劳的本质和养家糊口的责任感促使她第三次离家外出打工,谁料又遭遇恶棍亚雷。从这些情节可以看出,苔丝质朴善良、勤劳能干的美德并没有给她和家人的生活带来多少幸福和好运,却在某种程度上一次次导致、加剧了她悲惨的命运,而她的不幸和曲折更增添了故事的悲剧色彩,从而也能博取读者更多的同情与怜悯。
苔丝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她不像父亲生性懒惰、愚昧无知,也不像母亲那样头脑简单、图慕虚荣。她坚信自己的双手能养活自己和家人。苔丝强烈的自尊心使她受辱后毅然摆脱亚雷回家,贫穷艰苦的家庭环境,甚至是自己的孩子出生、死亡都没有能使她求助于亚雷;苔丝的自尊自立更充分体现在安玑弃她而去、身无分文时,“她言行谨慎,自尊自重,老怕寒碜。她不好意思典见颜去跟克莱的父亲要钱,伸手向人,更要招人家看不起了。她不愿意受他们的怜悯,更不愿意看他们互相耳语,讨论自己的稀奇身世”。[3]322出于自尊,苔丝也没有求助于往日的工友和老板,而选择了更加偏远的农场,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干粗重的农活,艰难维生。可以说,苔丝的行为意在赎罪和净化,她试图通过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恶劣的自然与工作条件来惩罚自己的过错,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同时,这种苦行僧似的锤炼净化和涤荡了她的灵魂。然而,苔丝这种过分自尊的心理非但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好运,反而因为她与社会的脱离和格格不入而得不到任何认可,在与社会环境的矛盾中成为了可怜又可悲的牺牲者。
苔丝的美貌、善良、善解人意的性格已经为她的故事抹上了悲剧色彩,而她对安玑的忠贞不渝最终导致了她的覆灭。为了避免别人对她的觊觎,“从此以后,我永远要往丑里装扮,因为安玑不在我跟前,没人保护我。不过我还是一样地只爱他一个人,恨所有别的男人,我愿意别的男人,都拿白眼看我!”[3]329当她不幸遭遇亚雷后,面对他的死缠烂打,苔丝还是心无旁骛,一心等待安玑归来。伊茨,苔丝的朋友,说:“苔丝是个百折不回的,认死门儿透啦;想要打动她的心,比想要活动掉在泥坑里的大车还难。就是七雷都轰不动她。”[3]381当苔丝再次面对安玑时,所有被压制的情感和激情都毫无遏制地调动、爆发出来,与亚雷发生争吵并错手杀死了他。整个故事以苔丝的死亡作为终点,凄惨地为这个忠贞的女人划上了句号。
(二)苔丝的性格缺陷为其悲剧命运推波助澜
悲剧性主角有善良品质,悲剧要摹仿、崇扬,令人体验崇高;他们因有和普通人相似的缺陷、错误而落入悲惨结局,才最惊心动魄,使人推人推己,发生恐惧和怜悯,体味悲壮和借鉴性意义。[1]25苔丝虽然具有诸多美德,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她身上不可避免的带有某些缺陷。悲剧人物遭受厄运的原因是有性格缺陷和错误行动,这主要是由于在人生际遇中未能妥善处理伦理关系,在实践智慧和品德方面有所欠缺。[1]27
作为农村女性,苔丝的性格中必然存在着保守落后的伦理道德观念,这种观念根植于社会和宗教影响,左右着苔丝的命运。道德上的保守和局限使得苔丝不敢公然反抗亚雷,只能黯然返乡休养;失身的罪恶感造成她内心的自我折磨和谴责,无法卸掉自己身上沉重的道德和精神枷锁,使她无法追求新生和自由,任由亚雷和安玑这两个男人主宰自己的命运和人生。她不自觉地从宗教观出发考虑问题,她无法摆脱世俗观念的阴影,封建礼教压迫着她。她恪守那个时代的准则,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感。当她的孩子死时,虽然她不屑于宗教,但是她又担心她的孩子会因为没有洗礼而被打下地狱最底层,自己偷偷地给他洗礼;当她获知安玑也曾犯过错误时,她仿佛看到了希望,但是安玑的反应又让她跌回到不变的道德轨道中,她那原始的感情被安玑的文明轧得粉碎;她勇于追求爱情,对亚雷的不合理要求敢于反抗、拒绝,而没有从此甘于认命,但是考虑到孝道和迫于生活,她又重回到他身边;她认为自己对于安玑的爱是有欠缺的,她没有为安玑守身如玉,在临死前,她请求安玑娶她的妹妹为妻,因为“凡是我的长处,她一样都不短,可是我的坏处,她却一点没有…….”她一直在旧有的道德圈边缘徘徊,在她这种不断地抗争、妥协、堕落到最终的坚决反抗中,我们看到了美好的东西被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撕裂的凄美。
除了环境和性格的矛盾纠结导致她的悲剧命运之外,苔丝的悲剧的产生显然还有其他不容忽视的因素。如作者哈代本人的悲观主义思想倾向,他认为:在强大的环境面前,渺小的个人是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的。他的主人公在与命运的角力中总是居于劣势,总是被命运无情地碾碎,一步一步走向宿命的深渊。悲剧的过程,也就是性格—人与环境—社会发生种种矛盾冲突的过程;悲剧的原因,或以性格的因素为主导,或以环境的因素为主导,或是二者交互作用的结果。简而言之,人物的悲剧命运常常归咎于“命运的捉弄”。不禁让人喟叹:“神看待我们,就好像顽童看待苍蝇;他们为自己开心,便不惜要我们的命。”苔丝的故事始终笼罩在神秘的自然环境描写中,具有强烈的宿命论色彩:老马死亡的途中对黑暗天空的描写,遭奸污后回家路上看到鲜红的摘句,夜晚树林里的种种神秘恐怖现象,与安玑逃亡途中遇到的悬石坛等。这些环境描写极好地铺垫和烘托了苔丝的悲剧命运。就哈代而言,苔丝是他哲学观念的体现,苔丝的悲剧就是一场由宿命主导的偶然性悲剧。
[1]姚介厚.论亚里士多德的《诗学》[J].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生院学报,2001(5).
[2]董学文.西方文学理论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3]托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丝[M].张谷若,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4]弗洛伊德.性学三论爱情心理学 [M].林克明,译.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2004:165.
Analysis of the Causes of Tragic Figure’s Fate with Aristotle’s Theories of Tragedy——Taking“Tess of the D’urbervilles”for Example
J I AN G Hui-zhen
(Scholl of Foreign L anguages,Jiangsu Polytechnic U niversity,Changzhou 213164,China)
In the story of Tess of the D’urbervilles,Thomas Hardy had created a faithful but tragic-fated figure——Tess,who went out to make a living for the poor fam ily but unfortunately seduced by an evil man and thus suffered from tremendous m iseries in her later life.Ow ing to the considerable publicity and popularity,many people have done researches and studies concerning this story in all aspects;from the viewpoint of A ristotle’s theories of tragedy,Tess’tragedy is deeply rooted in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social system and her own characters. Through the analysis of her tragic destiny,readers can appreciate the novelmore rationally and systematically and w ill be impressed by its tragic effect and artistic appeal.
theory of tragedy;tragic destiny;society;character
I06 文献标码:A
1672-9048(2010)01-0076-04
2009-11-20
蒋惠珍 (1980—),女,江苏金坛人,硕士研究生,助教,主要从事英语语言文学和英语教学研究。
(责任编辑:陈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