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节序词自然意象探析

2010-08-15 00:47马俊芬
唐山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寒食重阳春花

马俊芬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

宋代节序词自然意象探析

马俊芬

(苏州大学文学院,江苏苏州 215123)

宋代节序词意象有其明显特征,具体表现为不同节日的自然意象带有季节物候特点,这些斑斓而特别的意象为后世展现了一幅宋代的自然物候画卷,也为宋词增添了一笔特有的灵动和生态和谐色彩。

宋代节序词;自然意象;季节物候

节序词作为宋词的一枝,它独有的节物风情,蕴藉的民间传说,幽微的词人心绪,向后世展示了一幅绚丽的世态风情画卷。节序词之所以能为人们明显地区分出来,一方面是作者在词序或语句中已经明确指明是作于岁时节令,另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其意象的特殊性和典型性。综观两千多首节序词,每一节日的词作其意象都集中在此节日所在日期、月份以及季节所特有的某一个或几个自然意象上。这些自然意象都明显地带有季节物候特点,从一个层面上体现了宋词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生态色彩。现以寒食清明词、中秋词和重阳词为例对宋代节序词展现的自然意象的季节特点加以论证。

1 风雨寒食感柳花

寒食清明时节,正值万物葱翠,春色烂漫,“处处逢花,家家插柳”之时,飘逸的柳枝,绽开的杏花、梨花、海棠花成了自然界中随处可见的春的化身。柳树作为我国古典意象之一,它发轫于《诗经》,形成于六朝,盛行于唐宋。而宋人笔下的柳意象已经成为符号化、艺术化的情怀和愿望的物质载体,带有自然物的特征,又融入了深厚的人文精神,展示着多层次、多侧面的内在蕴涵,渗透出词人难以言表的情感流程。在寒食清明词中,柳意象多是作为春天和美好事物的象征出现。如,姜夔的《小重山令》:“寒食飞红满帝城。慈乌相对立,柳青青。”史达祖的《阳春曲·清明》:“软波拖碧蒲芽短。画桥外、花晴柳暖。”周邦彦的《瑞鹤仙》:“暖烟笼细柳。弄万缕千丝,年年春色。”清明时节,鹅黄或嫩绿的颜色是春意盎然的象征,柔软低拂的枝条则具有类似少女的婀娜轻柔和飘逸绵长之美。柳树以其客观本体的特征把寒食清明节日清丽如画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楼前绿暗分携路,一丝柳、一寸柔情”则是用诗情化的柳树来传达凄苦离愁的悲凉意境和绵长的春日闲愁。再如,“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缥缈送行色”(周邦彦《兰陵王》),“谁家春色。冷雨吹花,禁烟怯柳,伤心行客”(张元干《柳梢青·小楼南陌》),“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李清照《念奴娇·春情》)等。自六朝以来家家种柳的习俗则使柳树成了故乡的象征。那纷舞不定的柳絮又与游子飘零、分离时的离情别绪飞扬合拍;柳枝下垂,跟感慨离别时的人们那压抑低回的情态同构。柳丝柔长,象征情意绵绵,幽怨缠绵。此外,柳是春天之物,其荣枯很容易使人产生一种岁月流逝的沧桑之感。这样,寒食清明词中的柳不仅具有离别相思、乡思等象征喻义,而且还具有时间象征喻义,传达了词人们对春天短暂的无奈和伤感,反映了宋代词人柔弱和易于感动的心态,抒发出宋代词人广泛而深沉的人生感慨,寄托着宋代词人离别相思的悲苦意绪。

同柳意象类似,“花”这一自然物进入文学作品也是源远流长。寒食清明词中的“花”意象类型化为“春花”和“落花”两种,各自传达着不同的精神和意蕴。“摩诃池上追游路,红绿参差春晚。韶光妍媚,海棠如醉,桃花欲暖。挑菜初闲,禁烟将近,一城丝管”(陆游《水龙吟·春日游摹诃池》),“古城官道花如霰”(史达祖《阳春曲》),“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苏轼《望江南·超然台作》),“春入园林,花信总诸迟速。听鸣禽、稍迁乔木。夭桃弄色,海棠芬馥。风雨霁,芳径草心频绿”(张孝祥《拾翠羽》)。不论是泛指的春花还是具体的“桃花”“杏花”“海棠”,这一类春花形象传达的是寒食清明时节的自然景色之美和美好光阴之珍贵,渲染的是春光烂漫的欢快节日气氛。寒食清明时节,五颜六色、千姿百态的花朵给倾城而出、前来游赏的人们以强烈的感官刺激,将美丽蓬勃的春光点缀得花团锦簇,这样醉人的环境再衬以“一城丝管”,声色俱佳,让人乐而忘返!而数量众多的寒食清明节序词是对这一情景的真实宣泄,春花这一重要意象无疑为这一类词锦上添花!

与美丽的春花相比,占相同比重的“落花”“飞红”“飞花”意象则描摹了一幅春日飞红满地的萧索伤感画面。“寒食过却,海棠花零落”(晁补之《朝天子》),“江头疏雨轻烟。寒食落花天。翻红坠素,残霞暗锦,一段凄然”(陆游《极相思·江头疏雨轻烟》),“禁烟过后落花天。无奈轻寒。东风不管春归去。共残红、飞上秋千。看尽天涯芳草,春愁堆在阑干”(周紫芝《风入松》)。世人对美好逝去的无限惋惜和春光短暂的感慨通过落花这一意象充分地传达出来。对于寒食词中频频出现的“落花”意象,日本学者青山宏先生分析认为:“春天原来是一个美丽的季节,人们希望它长久地延续下去,但春天的必然消失是那样的无情,而且最明显地表示春天逝去的,就是落花。”[1]除柳树和花意象之外,寒食清明词中密度最高的意象便是风雨意象。四百多首寒食清明词中有三分之二言及风雨,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在自然气象上寒食清明时节多风雨天气。《荆楚岁时记》记载:“去冬节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2]不论是“雄风豪雨,时节近清明”(张孝祥《蓦山溪》)的狂风大雨,还是柳永《抛球乐》中的“微雨轻洒,近清明”中的“微风丝雨”,寒食清明都是一个频繁被风雨侵袭的时节。因此,这近三百首词中含有的“风雨”带有强烈的季节物候特点,是寒食清明自然气象的真实写照。这些风雨意象,在寒食清明词中都是作为春花或其他美好事物的对立面而存在的,是春天的摧毁者,也是词人郁闷心情、愁苦情愫的直接导致因素。

应该认识到的是,寒食清明词中的柳树、春花、落花以及风雨等几种意象并不是各自分离的,而是相辅相成的。柳树之翠绿柔长、袅娜飘逸将万紫千红的春花衬托得更加娇美绚丽;而对于落花意象,那摇曳飘舞的柳枝仿佛是为凋谢的美好哀吟低唱,是造物主默默献上的挽歌。春花和落花意象之间,惟其春花之绚烂,方有落花之可悲可叹,惟其落花之萧索,方显春花之绚烂!而风雨中的春花和落花,不仅是现实事物的真实写照,更重要的是美好的春花在风雨中的夭折和毁坏造成一种强烈的幻灭感,词人将这一残忍的过程展现出来,美好无奈地消失而无法挽救的痛苦充溢在词作的字里行间,震撼着作者和读者敏感细腻的心灵。落花本已憔悴萧索,暴虐的风雨肆意地吹打,“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残忍和不幸让人不忍卒睹,营造了一种强烈的寒冷萧索的意境,与春之美好形成鲜明对比,对美好易逝的惋惜不言而喻。

2 中秋佳节赏明月

中秋源于唐朝,八月十五最显著的特色是皓空明月,其主要的民俗活动是赏月玩月,因此中秋词中几乎首首都有对明月的描绘。月这一客观物像蕴涵着丰富的美学张力并具有多元的象征指喻,而在中秋词中,月意象集中表现为“明月”和“满月”两个主要的类型:“落梅时节冰轮满。何似中秋看。琼楼玉宇一般明。只为姮娥添了、万枝灯”(范成大《虞美人》),“千门明月,天如水,正是人间佳节”(秦观《念奴娇》),“明月如冰,乱云飞下斜河去”(刘辰翁《烛影摇红·丙子中秋泛月》)。皎皎月光,多情骚客仰首膜拜则灵焉忽动,文思泉涌,杰作纷呈。中秋词中的“明月”“满月”意象以其明亮、圆满的客观特征被特别赋予了企盼亲人团聚、世事圆满的神圣使命。

此外,中秋之月所营造的意境往往是逸清辉净的,静谧清幽的诗境激发词人的想像力,让人浮想联翩,月光的超脱皎洁为词人营造了一个迷离浪漫的境界,因此中秋词多浪漫之作,为节序词注入了一股浪漫主义的鲜活血液。这一类诗歌以前面所举辛弃疾的《木兰花慢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为翘楚。“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嫦娥不嫁谁留”——对明月一个紧似一个的追问,充满了大胆的想象和浪漫的情思,让人遐思无限:“笑他拜月不曾圆。只是今朝北望、也凄然”(刘辰翁《忆旧游·壬午中秋雨后不见月》)。“敛秦烟,收楚雾,熨江流。关河离合、南北依旧照清愁”(范成大《水调歌头》)。

中秋圆月是亲人团聚的象征,然而世事无常,人多离散。中秋词中多反意用之,见月之团圆而思人之分离,因而中秋词多书游子客居之孤独凄凉和山河飘零之忧。

朗朗明月是高洁人格和理想世界的象征,中秋词中以不见明月讽刺政治的黑暗和自身宦运的不如意。“安得风姨扫荡,推出团圆月姊,便遣柱香浮。世事十常九,不使展眉头。”(吴潜《水调歌头·己未中秋无月》)朗朗明月使人冷静,让人沉思,胸中的块垒、不平的遭际皆得以在这高蹈磊落的月光下倾吐为快。词人玉清冰洁的精神往往与明月合为一体,“表里俱澄澈”。在明月的抚慰下,词人用乐观豁达的态度去直面人生的矛盾,以月光般旷达的胸襟去包蕴情感上的离愁别绪、政治上的升迁沉浮。中秋词中的一轮明月浸润了多少迁客骚人的寂寞灵魂,温暖了多少失意文人的无眠中秋夜。

3 重阳佳辰观菊花

九月九日重阳之时,百芳凋谢,唯有菊花傲然独放,其坚贞清高的品行受到历代文人喜爱,宋代重阳节更是尚菊成风。《东京梦华录》卷八记载:“九月重阳,都下赏菊有数种:其黄白色蕊若莲房,曰‘万龄菊’,粉红色曰‘桃花菊’,白而檀心曰‘木香菊’,黄色而圆者曰‘金龄菊’,纯白而大者曰‘嘉容菊’,无处无之。酒家皆以菊花缚成洞户。”[3]《梦梁录》卷五“九月(重九附)”条:“禁中与贵家皆此日赏菊,士庶之家,亦市一二株玩赏。其菊有七八十种,且香而耐久。”[4]宋代的重阳节简直就是菊花的世界,人们赏菊花以悦眼目,头戴菊花以祈吉祥如意,喝菊花酒菊花茶以求健康长寿,做菊花糕以相互馈赠,传达美好祝愿。影响到文学创作,重阳词中则弥漫着菊花清幽的香气。

通读重阳词,那“黄花万蕊雕阑绕,通体清香无俗调”的菊花不仅点缀了重阳的自然美景,增添了喜庆的节日气氛。更重要的是,菊花与茱萸相比,同样是重阳节中自然存在的物象和重阳词中频繁出现的意象,茱萸更多的是仅作为一种季节性的植物,很少寄托有词人的情感,而重阳词中的菊花则在中华文化的因缘流变中被赋予了精神象征,是高逸品格升华之后的精神之菊,寄寓了浓重的文化意蕴。

“兰委佩,菊可餐。人情时事半悲欢”(黄庭坚《鹧鸪天·重九集句》)。爱国诗人屈原在流放时戴兰草、食菊花以昭示自己高洁的人格。随着文化的演变发展,菊花成了高洁品格的物质载体。重阳词中的菊花意象有很多属于此类,是词人在重阳登高抒怀时,有感于历史兴亡和自身遭际,借菊花来标志自己高洁的志向。屈原之后,为菊花注入新的精神力的是晋代陶渊明,其爱菊成性和对菊花的赞美歌颂使菊花的清贞绝俗之性又带上了隐逸的文化内涵,并标示了一种宁静高远、旷达超绝的人生境界。重阳之时,百花多已凋零,菊花犹傲霜绽放,温暖了世人为萧索景色而感伤的心,犹如思乡游子深藏内心的对故乡的思念——他乡菊花已自绽放,家乡菊花应该也在等待自己去游赏吧?“满眼风光好,相见应须早。若趁重阳不到家,只怕黄花笑”(石孝友《卜算子》)。盛开在这个亲人团聚的重阳节,菊花俨然又是思乡游子借以安慰孤独心灵的一瓣馨香。在重阳应景绚烂开放的菊花,装点了节日欢庆的气氛,装点了文人风雅闲适的性情,温暖了思乡游子的漂泊心灵。

多姿多彩的季节物候一方面触动着词人敏感的心灵,同时也用其自身的色彩和美丽的特质为宋代节序词打上了节序的痕迹,增添了灵动色彩。更重要的是,这些随季节而变的物候和作家的创作息息相通,体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态命题。这也是宋代节序词留给后世文学的贡献之一。

[1] 青山宏.唐宋词研究[M].程郁缀,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5:337.

[2] 宗懔.荆楚岁时记译注[M].谭麟,校注.蒲圻: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57.

[3]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M].邓之诚,注.北京:中华书局,1982:216.

[4] 吴自牧.梦粱录[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30.

(责任编校:白丽娟)

Analysis of the Natural Images in Festive Lyrics in the Song Dynasty

MA Jun-fen
(College of Literature Soochow University,Suzhou 215123,China)

The natural images of festive lyrics in the Song Dynasty have their distinct features with the concrete manifestations:natural images of different festivals have their seasonal phonological features.These gorgeous and special images show the later generations a natural phonological picture of the Song Dynasty and also adds a unique flexible and eco-harmonious color to the poetry of the Song Dynasty.

festive lyrics of the Song Dynasty;natural image;seasonal phenology

I207.23

A

1672-349X(2010)05-0049-03

2010-04-28

马俊芬(1984-),女,博士,主要从事唐宋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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