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波
( 兰州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
解构主义视角观照下的翻译批评范式
李家波
( 兰州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
翻译研究至今已走过了三个阶段,即语文学研究阶段、结构主义研究阶段和文化研究阶段。现阶段的翻译研究正处于文化研究阶段,它包括众多的研究学派,其中以解构主义研究的影响最大。受其翻译理论影响之下的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完全不同于传统的语文学批评范式和结构主义批评范式,它否定意义的确定性、彰显译者的主体性、突出译作的作用以及将读者的接受纳入考虑范围。当然,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也不是颠扑不破的,在保持自身合理性的同时它也有其一定的缺陷。理想的翻译批评局面应该是各种批评范式的调和与竞争。
范式; 批评范式; 翻译批评; 解构主义; 解构主义批评范式
翻译批评作为翻译研究(或者翻译学)的三大支柱之一(其他两大支柱分别是翻译理论研究和翻译史研究),是指“参照一定的标准,对翻译过程及其译作质量与价值进行全面的评价,评价的标准因社会历史背景而异,评价的目的旨在促使译作最大限度地忠实于原作,并具有良好的社会价值。”[1]翻译批评伴随着翻译实践的产生而出现,其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早期的翻译活动。可以这样说,哪里有翻译活动,哪里就有翻译批评的影子。翻译批评是连接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的桥梁:翻译实践为翻译批评提供操作对象和素材;翻译批评需要翻译理论的支撑,反过来又可以为翻译理论的发展开辟新的道路;翻译批评对译者及译作的评估还会对后续的翻译实践产生一定的影响,包括译者翻译策略的选择。正如Peter Newmark所说的那样:“Translation criticism is an essential link between translation theory and its practice.(翻译批评是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之间一个必不可少的纽带。)”[2]
要进行翻译批评,就离不开翻译标准的支持。事实上,每一种翻译标准都是依据某一种翻译理论提出来的,并且体现了该理论的基本精神,而每一种翻译理论又会不可避免地打上其所处阶段的历史烙印。迄今为止,翻译研究大致走过了三个主要发展阶段,即语文学研究阶段、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阶段和文化研究阶段。语文学研究阶段将作者视为意义的中心;结构主义语言学研究阶段将文本视为意义的中心;文化研究阶段则将译者和读者视为意义的中心。现阶段的翻译研究正处于文化研究阶段。文化研究包括现象学、阐释学、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和女性主义,其中以解构主义对翻译研究的影响最大。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解构主义就一直在翻译研究领域占据着主导地位。相应地,翻译批评也就经历了从语文学批评到结构主义批评再到文化批评阶段的转变。
“范式(paradigm)”是美国著名科学史家、哲学家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首先使用的概念。在《科学革命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一书中库恩指出:“范式”是一个与常规科学密切相关的术语,“一个范式就是一个公认的模型或模式”。[3]在后来的著作里,库恩对“范式”作了更加深入的阐释。他认为,“范式”一词无论在实践方面还是逻辑方面都比较接近于“科学共同体(scientific community)”这个概念。“一个范式是,也仅仅是一个科学共同体成员所共有的东西。反过来说,也正由于他们掌握了共有的范式才组成了这个科学共同体,尽管这些成员在其他方面是各不相同的。”[4]范式的出现是任何一个科学领域成熟的标志,因为它规定了在某一领域应当研究些什么问题、应当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研究这些问题。一般说来,某一科学领域在某一时期总有一种占据主导地位的研究范式,它集中了一批坚定的拥护者,为该科学共同体从事研究提供标准和模式,并且对该领域的现象作出合理的解释。范式的成功并不在于它是否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的问题,而在于它是否能够在某组特定事例中奏效。库恩还指出,由一种范式向另一种范式过渡是成熟科学惯常的发展模式。一种范式的存在是不可能长久的,如果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某一范式无法加以解释的现象,那么该范式就会陷入危机,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一种新的范式来解释旧范式无法解释的这些现象。有必要指出:这种新的范式应该比旧的范式具有更强的解释力和更广泛的适用范围。旧的范式被新的范式所取代,并不意味着旧的范式完全错了,而是由于它的解释范围比较有限,或者试图对不能解释的现象强行解释甚至回避,从而导致对事实的歪曲。
在翻译研究中运用库恩的范式理论必须对其加以修正方可进行,因为翻译不像自然科学那样具有确定性,它处处充满了矛盾性和不确定性。翻译批评也是如此,其操作不具备绝对客观的标准。前面说过,翻译批评主要是针对翻译及其与翻译有关的种种现象进行评判,这种评判会受到批评主体主观因素的影响,包括价值观、审美观、情感、利益的影响,因而其评判不具备绝对的客观性和正确性。面对同样的批评对象,不同的批评主体甚至会得出截然不同的评判结果。因此,不存在可以为任何人都接受的翻译批评范式。翻译现象纷繁复杂,很难找到一个能够解释所有翻译现象的万能批评范式。
所谓的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就是运用解构主义的观点和方法对与翻译有关的一切现象进行批判,并且为解构主义者们所认可的一种翻译批评模式。虽然迄今为止解构主义者们都没有提出过系统的翻译批评范式,但是从他们对翻译的价值、译者的地位、读者的作用等方面的看法,我们还是可以归纳出一些有规律性的东西的。
如前所述,每一种翻译批评标准都是依据其所处历史阶段的翻译理论确立起来的,这种标准体现了该理论的精髓和本质。翻译批评范式也不例外。比如说,语文学阶段的翻译研究以译者为中心,因此该阶段的翻译批评就把一切与译者有关的情况变成可以倚仗的权威材料和有力武器,所有围绕作者而展开的研究都成了翻译批评的内容,于是语文学阶段的翻译批评范式就成了一种刨根挖底式的批评范式。在这种情况下,译者基本上没有任何主体性可言,译作相对于原作也只是处于从属地位。进入结构主义研究阶段以后,译者的中心地位让给了文本,因此语言间的转换规律和文本的构成规律就成为了该阶段翻译批评的主要依据,批评者的目光很自然地就投向了文本不同层面的转换和可译性。这一阶段的翻译批评范式其缺陷就是科学性有余而艺术性不足。归纳起来,语文学翻译批评范式和结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都有一个共同的缺陷,即把翻译局限于语言转换和文本转换,忽略了翻译的社会价值和文化意义。而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的出现打开了这个死结,帮助翻译批评走出了传统的怪圈。那么,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到底具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呢?
首先,解构主义翻译批评否定意义的确定性,倡导意义的流动性。解构主义又称后结构主义,是对结构主义的反叛和颠覆,它几乎可以代表一切的非理性倾向。它以非理性对抗理性,消除逻各斯中心主义,拆解二元对立,反对中心和权威。如果结构主义是核桃,外层是壳,中间是核,那么解构主义就是洋葱头,葱皮层层剥离,无核无心。解构主义者认为,文本是开放的,意义等待发现;文本的所指具有非对应性;文本的意义是流动的。德里达(Jacques Derrida)自创的“延异(différance)”概念否定了意义的确定性,文本的恒定意义让位于流动的意义,翻译就成了转换、推迟原文意义和重新命名的过程。德里达认为:
“从不存在纯粹的差异,翻译也是如此。对于翻译概念来说,我们应该用转换来替代:一种语言与另一种语言之间、一个文本与另一个文本之间有调节的转换。在一种语言与另一种语言之间或之内,我们将不会,事实上也从未传递过纯粹的所指,所指的手段只留下为触摸的处女地。”[5]
也就是说,原作的创作也可以视作是一种翻译。既然如此,传统的“忠实”或“等值”标准也就失去了一贯的效用。退一步说,“忠实”或“等值”本身也是模糊的概念。由于翻译活动的复杂性,译者在具体的翻译过程中到底应该忠实于什么、译作与原作能够等值到什么程度,都是一个没有定论的命题。大量的翻译实践证明,绝对忠实或等值的翻译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理想,毕竟“完美的、理想的或者‘正确的’翻译不存在的”。[6]进行翻译批评时如果只是一味地关注译作与原作之间的等值度,那么翻译就只是一种毫无生气、机械的文本复制活动。解构主义的翻译定义以及意义不确定观推翻了人们对忠实或等值标准的传统看法,创立了一种新的翻译定义,即由于意义的流动性和不确定性,翻译不仅是意义的传递过程,更主要是转换和调节的过程。
其次,解构主义翻译批评主张彰显译者的主体性。在语文学和解构主义翻译研究阶段,人们对译者主体性缺乏应有的关怀和重视,译者是作者的点缀和附庸,只能处于“隐身状态(invisibility)”,其译作也应该“透明”得不像译作,“永远不会让读者觉得他们读的是译作”。[7]时至今日,有些翻译作品上面不署译者的名字或者译者的名字相对于作者而言居于不显眼的位置,甚至有些读者在阅读翻译作品时只关注谁是作者而不管是谁翻译的,这与译者主体性的湮没不无关系。可是,在解构主义语境里,“上帝死了”,人站起来了;“作者死了”,译者站起来了。作者的主体性已经步入了黄昏阶段,文本已经不需要作者,因为“给文本一个作者,是对文本横加限制,给文本以最后的所指,是封闭了写作”。[8]
作品一旦产生,作者也就失去了对文本的控制能力,作者不再是文本的主宰,只是一个“功能体”,作者的功能也只是“说明某些讲述在社会中存在、流传和起作用的特点。”[9]因此,必须剥夺作者的创造作用,把他作为一个功能体来加以分析。就这样,传统的译者与作者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被瓦解,译者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解放,成为可以“站起来”的独立主体。同时,作者的“死亡”使得原作与作者的依附关系被解构,原作获得完全的独立,开始与作者的“原意”相游离,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加速了意义不确定性的进程。
再次,解构主义翻译批评突出译作之于原作的作用。一直以来,译作都只是原作的附属,这与译者的尴尬处境有很大的关系。可是,解构主义者们却彻底地颠覆了人们对翻译地位的传统认识,译作不再依靠原作而“活着”,恰恰相反,原作还得倚靠译作才能获得“持续的生命(continued life)”或“来世 (afterlife)”。解构主义的先驱瓦尔特·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译者的任务》一文里这样阐述译作的作用:
“正如生活的表象对于生活现象并不重要,但却与之关系密切一样,译作因为原作而产生——然而却不是原作的现世,而是原作的来世。译作总是迟于原作出现,世界文学的重要作品也从未在其诞生之际就已选定译者。因此,译作总是标志着原作生命的延续。……原作的生命之花在其译作中不断获取活力,并以最新、最繁盛的姿态永远盛开下去。”[10]
在这里,本雅明强调了译作对于延续原作生命所起的巨大作用。在他看来,正是那些优秀的译作使得原本已经“死亡”的原作获得了“来世”。巧合的是,本雅明的这一观点似乎预言了他这篇文章的命运。这篇文章是本雅明为其翻译的波德莱尔《巴黎风景》(Tableaux Parisiens)写的译者前言。起初,它并不太为翻译研究者所关注,一般的翻译论文集里都没有它的一席之地。后来美国人Harry Zohn将其翻译为英语,从此它才开始受到研究者们的关注。如今,《译者的任务》已经成为翻译研究绕不过去的经典之作,就像保罗·德曼(Paul de Man)在一次演讲时所说的那样:“我认为,本雅明的《译者的任务》是一个著名文本。它不仅流传广泛,而且在该领域你不就这篇文章发表一些见解,你就是无名之辈。”
[11]从这个事例可以看出,译作的作用真是不容小觑,它不仅可以让原本已经“死亡”的原作“复活”,还可以加速原作的经典化进程甚至使原本不太著名的原作步入经典之列。
最后,解构主义翻译批评把译作读者纳入考虑范围。语文学和结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甚少考虑读者在翻译中的地位和作用,而解构主义范式却给予读者充分的重视,突出读者在阅读文本过程中的能动性。这是解构主义的一大突破,正如艾布拉姆斯(M. H. Abrams)所指出的那样,“解构主义指代阅读作品的一种方式,它要推翻这样一种过于绝对的理论,即:作品有充分的理由在所使用的语言范畴内确立自己的结构、整体性和含义。”[12]如果说作者是翻译过程的起始点,那么读者便是这一过程的终点。可是,“数世纪以来,我们对作者感兴趣太甚,对读者则一点儿也不注意……人们力求确立作者所意谓者,毫不顾及读者所理解者。”翻译的目的不是让读者成为译作消极的选择者,而是要让他们成为译作积极的生产者,因为“阅读也是一种劳作。”[13]在翻译活动中,译者必须考虑到其译作的潜在读者,包括他们的欣赏水平、阅读品味等。以严复的译作《天演论》为例。在该书的开篇,严复对原作进行了一定幅度的改动,将原作的复合长句拆译成汉语的并列短句,并且把第一人称“I”换成了第三人称“赫胥黎”。这样的变动对语文学和结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为这种做法既不忠于作者也不忠于文本。严复曾经留洋英国,不像林纾“不审西文”,没道理会出现这样的错误。其实恰恰相反,严复当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中西语言文化的异质性,他这样做是为了迎合那帮封建士大夫的阅读口味,进而唤醒他们的沉睡意识、激励他们支持变革。用王佐良先生的话来说,这是严复的“招徕术”。[14]由此可见,在翻译批评中考虑读者的作用是多么的重要。
总的说来,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给传统翻译批评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极大地改变了人们对于翻译的认识。概括地说,这种批评范式具有如下特点:(一)它给世人提供了一种审视翻译的全新视角;(二)它是对现阶段翻译研究趋势的高度概括;(三)它给人们提供了对翻译现象进行阐释、确立翻译的价值的新的尺度;(四)在具体的翻译批评操作层面,它提供了认识翻译的取向和标准;(五)它能够得到一批翻译理论工作者的认可。
当然,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也没有绝对无懈可击的翻译批评范式。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也不例外。由于自身的不足它也会给翻译实践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比如说误译、滥译都可以此为借口为自己开脱。解构主义翻译研究范式在今天占据主导地位,并不意味着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就可以一统翻译批评的江山。在很多情况下,不同的翻译批评主体使用不同的批评范式从不同角度对同一对象进行评判,不同批评范式并存的现象也存在。可以说,在翻译批评领域有通行或时髦的范式是允许的,但某种批评范式唯我独尊的局面却是不太可能的。即使在解构主义翻译研究范式占据主导地位的今天,解构主义批评范式也不可能主宰整个翻译批评大局。相反,它也会遭遇到其他批评范式的质疑和批评。在今天的翻译批评领域,与其说是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占据主导地位,不如说是语文学翻译批评范式、结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和解构主义翻译批评范式之间的调和与竞争。这也是理想的翻译批评局面。
[1] 刘树森.翻译批评[A].林煌天.中国翻译词典[Z].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184.
[2] Newmark, Peter.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184.
[3] 托马斯·库恩著,金吾伦,胡新和译.科学革命的结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21.
[4] 托马斯·库恩著,范岱年,纪树立译.必要的张力——科学的传统和变革论文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293.
[5] 刘军平.西方翻译理论通史[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9:265.
[6] Newmark, Peter.A Textbook of Translation[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6.
[7] Venuti, Lawrence.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 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4:1.
[8] 罗兰·巴尔特.作者之死[A].赵毅衡.符号学文学论文集[C].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507/511.
[9] 米歇尔·福柯.什么是作者?[A].赵毅衡.符号学文学论文集[C].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517.
[10] 瓦尔特·本雅明.译者的任务[A].谢天振.当代国外翻译理论导读[C].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322.
[11] de Man, Paul.The Resistance to Theory[A].David Lodge.Modern criticism and Theory: A Reader(2ndedition) [C].Harlow: Longman,1999: 346.
[12] M. H.艾布拉姆斯著.朱金鹏,朱荔译.欧美文学术语词典[Z].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69.
[13] 罗兰·巴特著.屠友祥译.S/Z [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511/70.
[14] 王佐良.翻译:思考与试笔[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9:42.
Abstract:To date, translation research has gone through three stages: philological research stage, structuralism research stage and cultural research stage. The current translation research is at cultural research stage. It comprises many study schools, among which deconstruction has the greatest effect. The paradigm for translation criticism under the influence of deconstruction is quite different from traditional critical paradigm of philology and structuralism. It negates the determinacy of meaning, gives due recognition to the subjectivity of the translator, highlights the role of translation and takes reader into consideration. Of course, deconstruction paradigm for translation criticism is never incontrovertible, but it has certain defects despite its rationalities. The ideal situation for translation criticism should be one in which different paradigms for translation criticism coexist with and compete against each other.
Key words:paradigm; critical paradigm; translation criticism; deconstruction; deconstruction paradigm for translation criticism
(责任编辑 毛志)
A Study of Paradigms for Translation Criticis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econstruction
Li Jia-bo
( Institute of Foreign Languages, Lanzhou Jiaotong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 China )
H315.9
A
1673-9639 (2010) 06-0090-04
2010-10-28
李家波(1981-),男,四川隆昌人,兰州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