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志敏
(铜陵学院,安徽铜陵 244000)
从《小山词》看晏几道的女性化气质
邓志敏
(铜陵学院,安徽铜陵 244000)
晏几道一生只留下一本《小山词》,但该书在中国词史上演绎出其独特的风格。文章从其词敢于直白男人的爱意,以描写爱情为主旨,典型的女性化细腻、敏感等方面,分析了晏几道的偏女性化气质。
小令;拟女声;爱情主旨;细腻;女性化气质
晏几道为北宋宰相晏殊幼子,一生经历荣华富贵和落魄沉沦。其父死后,晏几道一直位卑官轻不受重视,所以其生世、言行记载甚少,词品、人品也难以考证,后世人多凭他留下的《小山词》一部揭开词人神秘的面纱。本文也以《小山词》为基础,从文体、表现角度、主旨和表现方法几方面来分析晏几道纯情、痴意里透露出的女性气质。“人生自是有情痴”,历来人们都将晏几道作为“情痴”的典型,其内容狭窄,主题单一的《小山词》也以真情迷倒众生,但晏几道能把他的真情横绝古今也离不开他的女性气质所作的贡献。
从文体上来看,晏几道只作小令词。叶嘉莹先生曾指出:“相对于诗歌整齐的语言风格来看,词的较为破碎化的语言更像是一种女性化的语言。”[1]而且词的产生本来也是为了“在歌筵酒席之间给那些漂漂亮亮的女孩子们歌唱的,它的本质是婉约、纤细、柔媚的”。[2]222虽然苏轼等大家将词的发展引向了另一个巅峰,但能表达词的本心和特征的还是如秦观、晏几道这样气质的词人。因此,词本身就是偏女性化的文体,有女性化气质的作家也能更好地发挥它的特长。另外,词中的小令更以其短小的篇幅,长短参差的句式,跌宕起伏的结构,特别能表现出女性心灵深处隐秘复杂而曲折的感情波动,有一种独特的“女性美”。无论是巧合还是刻意,晏几道单单选了这女性化中的女性化“期以自娱”(《小山词》序中语),它可能最适合表达他的感情。
在中国文学史上,男子作闺音的作家大有人在,甚至从屈骚开始就形成传统。例如汉代的曹丕有《燕歌行》,唐代的李白有《玉阶怨》,再到后来的温庭筠、柳永、欧阳修、苏轼、辛弃疾,几乎宋代词人人人都有“作闺音’,“拟女声”作品。这些“拟女声”的男性词人多通过自身的视角,以远距离玩赏的心态去描述所拟女主人公(被写者)对爱情执着守候、对情人深切思念。男性作家作“拟女声”的作品,有的是想完成政治理想上的寄托,此类如曹植的:“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有的是想表达他们对旧社会女子悲惨命运的同情;还有一种很重要的是想通过对女子依恋、依赖感情的描写间接写出自己对爱情的留恋和对浪漫的期待。从表达效果上来说,男作家将这些女性的思愁写得越真实,所传递的作者的思念就越深切。对待爱情,旧社会的男性仅仅通过这样传递的形式流露一二,却很少在作品里直接表达男主人公(男性被写者)或者男性作者对女性的思念,因为他们的性别意识让他们不会沉沦于爱情的得与失,更不会直接说出自己对爱情的依恋和难以自拔。宋代是一个“拟女声”的时代,而这其中柳永更是个中高手,他对女性感情的细腻、缠绵和痴情描摹得栩栩如生,但即使是他,在表达他自己思念远方爱人的感情时也只是如此写:“临风,想佳丽,别后愁颜,镇敛眉峰”;“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这里感怀的是男作家,但在爱情上直接感怀、思念的却还是女性角度。与之相反的是女性作家,她们一般都毫不掩藏地、声泪俱下地写出个人的情感体验,不会有饱含深意的兴寄,更不会借远方男子的口吻表达相思,她们只是直接地写出个人爱情的欢乐、愁思与痴怨。从这个角度来看,晏几道恰恰与其他男性作家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或仅仅通过“拟女声”借妇女形象流露出对爱情的执着不同,反而是与大多数女性作家一样在《小山词》里很多次赤裸裸地表现出男主人公(被写者)或者作者自己对爱情的依恋和难以自拔,而且这些爱情的诉说说的也仅仅是爱情,打动人的也仅仅是爱情,而不是有深意的兴寄。这点和“闺音原唱”的“真女声”作品相似。如:《阮郎归》“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无情的女郎,留下了旧香、残粉和痴情的男主人公。又如《鹧鸪天》“手拈香笺忆小莲,欲将遗恨倩谁传。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花易落,月难圆,只应花月似欢缘,秦筝算有心情在,试写离声入旧弦。”小莲已化彩云归,但男主人公却久久难以忘怀,在一次次醉后,在一场场梦里期待着与她相逢。还有另一首著名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不是一般的声色之娱,至少在男主人公看来不是如此,因为别后的思念令人形销骨立,几乎夜夜梦见,以致今日现实的相见也犹恐是春梦一场。这不仅令读者遐想,在确认是真的相见之后男主人公是如何的惊喜。恐怕真的无以表达,因此只能写到“犹恐相逢是梦中”为止。从这些作品里我们深深震撼的是一个男性作家竟能对爱情这样执着,如此深情,而且毫不保留地表白于天下,从这里面我们看不到任何寄托的东西或者象喻的理想。晏小山只写爱情,只写他一个男人摇动人心、呕心沥血的爱情。
另外,《小山词》里还有很多作品辨不出主人公(被写者)的性别。如《长相思》:“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还有诸如“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间费泪行”……这些都刻画出冯煦所评的“真古之伤心人也”的形象,不过晏几道不像秦淮海为一生仕途、命运坎坷而伤心,他多是为爱情而伤心。这与传统“拟女声”作品里塑造的弃妇不一样,晏几道的词里塑造了古今第一“弃夫”。这些都是晏几道偏女性化的重要表现。
如上文所述晏几道敢于表达男人的爱情,但如果仅仅在某几首里表达也不能说明什么,至多说他是个深情的男子,写了些像陆游的爱情代表作《钗头凤》之类的作品。晏几道与众不同的是,他用一生表达爱情,在整个《小山词》里也主要写爱情,这是他偏女性化的又一表现。
我们知道无论是“拟女声”还是“真女声”,只要是女声基本上都是以爱情为主题。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说:“古时候女子无法有更多的方法证明她生命的价值,只有靠男子对她的爱情。如果男子游冶不回,她的生命就是空白一片。”[2]52中国古代男尊女卑,女子依附于男子的传统让女子一生只能以爱情为唯一依托。而绝大多数的男性作家,他们也可能会一时间卿卿我我,有的甚至也死去活来,但他们都有一条底线,那就是功名不可不求,官职不可不要,当功名与风月发生矛盾时,深受传统道德观念影响的士大夫文人多是洒泪别红袖。中国古典文学上历来都是“春女善怀”与“秋士易感”同在,但春女怀的都是爱情,秋士感的都是仕途。然而这里却有一个站在春女这一边的一个男词人——晏几道,苦苦寻求着他爱情的鸟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晏几道的骨子里也是有女性气质的。这在历史上除了剧中人贾宝玉,恐怕就晏几道一个了。《小山词》里写爱情的多得不胜枚举,而晏几道的伤心和苦情也是由于爱之痛、情之悲。
有春心萌动尖尖角:“来时杨柳东桥路。曲中暗有相期处。明月好因缘。欲圆还未圆。却寻芳草去。画扇遮微雨。飞絮莫无情。闲花应笑人。”——《菩萨蛮》
有得意忘形的热恋:“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鹧鸪天》
有款款深情感人肺腑:“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鹧鸪天》
有遭遇薄情的无奈:“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清平乐》
有不论是非的痴心不改:“相逢欲话相思苦。浅情肯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忆曾携手处。月满窗前路。长到月来时。不眠犹待伊。”——《菩萨蛮》
有彻底失望的情怨:“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者番同。”——《少年游》
在中国文学史上能如此深入描写爱情各个阶段多种细腻情感的男作家可能也仅有晏几道一个了。有人说,晏几道仅仅以爱情作为逃避的屏障,或者透过爱情表达了他超脱于凡夫俗子的追求和理想,但无论怎样都不可改变的是《小山词》全文确实大量书写爱情,而且他将爱情词写得声韵优美,辞藻艳丽,深情动人,让我们能通过他的每个句子触摸到他那颗滚烫的、痴情的心和类似女子般对爱情的执着和情怀。
晏几道不但多写女性、惯写的爱情,而且他也有如女性般细腻善感的情感去感受、书写、诉说爱情。秦淮海和晏小山不仅都是“古之伤心人”,也都是敏感、柔婉的人,但晏几道的敏感和柔婉又不一样。秦淮海是一心牵挂仕途的人,他的愁情虽也柔婉纤细,但他所感的对象广泛,不是典型的女性化物像,由此联系的情感和想象也更广阔。下面举一列比较,如秦少游写:“柳外画楼独上,凭阑手捻花枝。放花无语对斜晖。此恨谁知”。晏几道有:“满街斜月。垂鞭自唱阳关彻。断尽柔肠思归切。都为人人,不许多时别。南桥昨夜风吹雪。短长亭下征尘歇。归时定有梅堪折。欲把离愁,细捻花枝说。”这两首词里都有同一个动作——捻花枝。先不论捻花者多是女性,且看捻花之后二人所感和所想。秦少游的主人公虽恨愁满腹,但捻花、放花都无语,到底捻花者是男是女?到底有何愁,何恨?我们都可以有很多遐想。再看晏几道所写:在外游荡的浪子思归心切,垂鞭自唱,只为与爱人的离别,回去了一定要细捻花枝将相思之苦、离别之痛细细说来。二人都写到这个偏女态的动作说明两者都是细腻、柔媚之人,但从说与不说、说的内容来看,二者谁更偏女性化气质不言自明。晏几道诸如此类的细腻感情还很多,如:“小粉多情怨花飞,仔细把、残香看”,这种细腻的心思和动作也是非常女性化的。
另外《小山词》里还有很多伤春、惜花、叹流水等女性偏爱之感伤。我们一般将林黛玉的多愁善感看作是女性感性的典型,而黛玉葬花伤春又是她多愁善感的典型行为。而且这种感伤的内容一般是女子常有的青春苦短、韶华易逝、爱情短暂等。这些在《小山词》里也随手都能翻到。如:“手捻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留春不住,恰似年光无味处。满眼飞英,弹指东风太浅情”;“东风又作无情计,艳粉娇红吹满地”;“试把花期数,便早有、感春情绪。看即梅花吐。愿花更不谢,春且长住。只恐花飞又春去”等等。由于这种感伤情绪,让词人充斥了更多的怀旧情绪(如:“清欢犹记前时共”;“水湿红裙酒初消,又记得、南溪事”;“断云残雨当年事,到如今、几处难忘”),同时也更好流泪(如:“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黄花绿酒分携后,泪湿吟笺。旧事年年”),而且经常陷入“情怨”的情绪之中,希望别人和自己一样情深意重(如:“双星旧约年年在,笑尽人情改”;“更谁情浅似春风,一夜满枝新绿、替残红”;“若是初心未改,多应此意须同”),这些都是女性常有的行为和心态。
人们常说,爱一个人,首先便要成为对方。晏几道是多情的,晏几道是热爱女子的(包括平等的博爱),晏几道是最懂爱情的,晏几道也是最会体会和洞察女性想法的词人,也正因此,使晏几道具有了明显的偏女性气质,才使他能用一生的痴情和对爱情病态的渴求将狭窄的、直白的爱情主题写得如此“摇动人心”(黄庭坚语)。
[1]李林霞.论温庭筠词的双性之美——兼论〈花间词〉的美学特质[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6).
[2]叶嘉莹.北宋名家词选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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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547(2010)02-0089-02
2010-03-02
邓志敏(1981-),女,湖南岳阳人,铜陵学院文学与艺术传媒系教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