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家书分类研究

2010-08-15 00:42徐名侠
文教资料 2010年18期
关键词:阮籍嵇康家书

徐名侠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个政治混乱、社会动荡、民生苦痛最严重的时期,美学家宗白华先生却称之为“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妻离子散的现象到处可见,因此互通音讯比太平时期更加迫切,家书的数量随之猛增,现存的家书数量也远远的超过了汉代,家书的内容也随之丰富了许多。在这里的“家书”,我们主要指代内亲外戚之间往来的书信。为了研究方便,按照内容可以粗略分为以下几类:

一、为人处事之道的家书

首先看看正始年间的家书,正始年间的主要代表作家是阮籍和嵇康,阮籍(210—263),字嗣宗。陈留尉氏(今属河南)人,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的儿子。曾任步兵校尉,世称阮步兵。崇奉老庄之学,政治上则采取谨慎避祸的态度,与嵇康等七人为友,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世称“竹林七贤”。八十二首《咏怀诗》是他的主要代表,有《阮步兵集》传世。 嵇康,(223—262),字叔夜,祖籍会稽(今浙江绍兴),其先人因避仇迁家谯国侄县(今安徽宿县西南),史称嵇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授,博览无不该通。好庄、老与魏宗室婚,拜中散大夫。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两个人生活在正始年间,我们知道这时候司马氏已经掌握了政权,但是我们看到两个人的结果是不一样的,阮籍活下去了,嵇康却被司马氏杀掉。仔细分析下来我们看到一个是整日饮酒装疯,一个却是在那里愤世嫉俗,当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两个人的代表作分别是《大人先生传》和《与山巨源绝交书》,在这两篇文章里面,分别有这样两个观点,一个观点是“天地解兮六合开,星辰陨兮日月颓,我腾而上将何怀”,他觉得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因而就没有必要去争了,这样就只有靠喝酒来度日了。另外一个观点是“非汤武而薄周孔”。在那个封建思想浓厚的社会,这样的观点可谓是大不敬,这样当然会被司马氏杀掉。竹林七贤中有个阮咸是阮籍的侄子,他和阮籍一样喜欢喝酒,这时候阮籍的儿子也想加入,阮籍却加以阻止,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来阮籍是不赞成自己的做法的,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像自己一样。嵇康在写给他儿子的家书《家戒》中同样是另外一种态度,现在摘录部分如下“凡行事,先自审其可若于宜,宜行此事,而人欲易之,当说宜易之理”。“其立身当清远,若有烦缛,欲人之尽命,托人之请求,则当谦言辞谢。”[1]在这封家书里我们看到是完全不同的一个嵇康,嵇康在他的家书里面把自己现实生活中的自己完全否定掉了,他深知自己这套行为是行不通的,不是值得去学习的,但是因为黑暗的现实无奈选择,以此来反抗司马氏集团的篡权之行。由此看来嵇康骨子里面还是一个儒学的实践者和维护者。

另外有些家书中还有许多的真知灼见值得我们来学习和借鉴。如诸葛亮的《诫子书》主张静和俭作为修身养性的基本原则,“静以养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成为千古名言,后来人当做座右铭者不胜枚举。西晋名将羊祜《诫子书》提倡言语行事务求谨慎,“恭为德首,慎为行基,愿汝等言则忠信,行则笃敬。”有些开明的王公贵族,向子弟讲述治国之道。如十六国时期西凉武昭王李暠的《手令诫诸子》“详审人,核真伪,远佞谀,近忠正,蠲刑狱,忍烦扰,存高年,恤丧病,勤省案,听讼诉。刑法所应,和颜任理,慎勿以情轻加声色。赏勿漏疏,罚勿容亲。禁御左右,勿作威福。勿伐善施劳,逆诈亿必,以示己明。广加谘义,无自专用,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探汤。”李暠治凉颇有政绩,心中总结的都是自己的切身感受。有的家书旨在传授官场秘诀,虽然是为了常保富贵,但也不是不可取,如北魏的杨春出身大官僚的家庭,他本人四任九卿,官至尚书,他归纳的秘诀就是“慎”,如《诫子孙》“汝等万一被时主知遇,宜审慎言语,不可轻论人恶也”这封书信的内容很丰富,其中心的意思是把伴君如伴虎的心态描写的惟妙惟肖。还有的帝王把南面之术传授给自己的继承者,他们总结的一个字是“密”,例如宋文帝刘义隆给弟弟的信中反复的申述:“凡事皆应缜密,亦宜豫赦左右,人有至诚,所陈不可泄露,以负忠信之言也,古人云,人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或相谗构,务轻信受每有此事当善察之。”“事应缜密”、“人君不密则失臣”与“臣不密则失身”三个方面来阐述,君臣的为人处世之道。

二、描写家庭琐碎的闲情类家书

我们再来看看描写家庭琐事的家书,这里面充满了闲情逸致,是了解魏晋六朝社会面貌和人情事态的宝贵资料。如梁丞相徐勉的《诫子崧书》,“吾家世清廉,故常居贫素,至於产业之事,所未尝言,非直不经营而已。薄躬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禄,可谓备之。每念叨窃若斯,岂由才致?仰藉先代风范,及以福庆,故臻此耳。古人所谓以清白遗子孙,不亦厚乎”。“显贵以来,将三十载,门人故旧,亟荐便宜,或使创辟田园,或劝兴立邸店,又欲舳舻运致,亦令货殖聚敛。若此事众,皆距而不纳,非谓拔葵去织,且欲省息纷纭。”可见当时的官吏兼营农业、旅店、运输业、商业的风气很盛,而徐勉却不为所动。信中讲述了他中年的事情,“中年聊於东田闲营小园者,非在播艺以要利人,正欲穿池种树,少寄情赏。”后来“寻园价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经始历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桐竹成阴,眷陌交通,渠畎相属,华楼迥谢,颇有临眺之美,孤峰丛薄,不无纠纷之兴,渎中并饶菰蒋,湖里殊富芰荷,虽云人外,城阙密迩,韦生欲之,亦雅有情趣,追述此事,非有吝心,盖是笔势。”最后“兼吾年时朽暮,心力稍殚,牵课奉公,略不克举,其中馀暇,裁可自休,或复冬日之阳,夏日之阴,良辰美景,文案闲隙,负杖蹑ハ,逍遥陋馆,临池观鱼,披林听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暂乐,庶居常以待终,不宜复劳家间细务。汝交关既定,此书又行,凡所资须,付给如别,自兹以後,吾不复言及田事,汝亦勿复与吾言之。”[2]内容十分真挚,娓娓动听,比起同时期的田园诗和山居赋更有另一番滋味!

最有趣的是陈暄的《与兄子秀书》,陈暄是陈后主的狎客,率性通脱,文章诙谐,语言不节,暄嗜酒如命,在劝其兄的书信中说道,“吾既寂漠当世,朽病残年,产不异于颜原,名未动于卿相,若不日饮醇酒,复欲安归?汝以饮酒为非,吾不以饮酒为过。昔周伯仁度江,唯三日醒,吾不以为少。郑康成一饮三百杯,吾不以为多。然洪醉之後,有得有失,成厮养之志,是其得也。使次公之狂,是其失也。吾常譬酒之犹水,亦可以济舟,亦可以覆舟,故江谘议有言,酒犹兵也,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美哉江公,可与共论酒矣。汝惊吾堕马侍中之门,陷池武陵之第,遍布朝野,自言焦悚。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吾生平所愿,身没之後,题吾墓云,陈故酒徒陈君之神道。若斯志意,岂避南征之不复,贾谊之恸哭者哉?何水曹眼不识杯铛,吾口不离瓢杓,汝宁与何同日而醒,与吾同日而醉乎?政言其醒可及,其醉不可及也。速营糟丘,吾将老焉。尔无多言,非尔所及。”这封信表面上看是戏谑之文,与六朝诙谐杂文风格有些相似,其实他是借酗酒来麻醉自己,借家书以自我解嘲,曲折的流露出他的穷困潦倒,痛苦无处倾诉的牢骚,乃至自甘堕落的变态心里,极其可怜又可悲。

三、探讨文艺学术的专业家书

最后我们来看看家书中反映的学术问题和文化艺术,这是了解魏晋时期文人思想和当时学术思想的主要资料!西晋的陆云的《与兄平原书》是值得注意的文学批评文献。陆云是陆机的弟弟,在写给他哥哥的三十五封信中,涉及了不少文学理论问题,其中有些见解可与陆机《文赋》相参看。“尝闻汤仲叹《九歌》。昔读楚辞,意不大爱之。顷日视之,实自清绝滔滔,故自是识者,古今来为如此种文,屯为宗矣。视《九章》,时有善语,大类是秽文,不难举意。视《九歌》便自归谢绝。思兄常欲其作诗文,独未作此曹语。若消息小往,愿兄可试作之。兄复不作者,恐此文独单行千载,间常谓此曹语不好,视《九歌》,正自可叹息。”这是对于《楚辞》的评价,还有对于时人的评价“省诸赋,皆有高言绝典,不可复言。顷有事,复不大快,凡得再三视耳。其未精,仓卒未能为之次第。省《述思赋》,流深情至言,实为清妙,恐故复未得为兄赋之最。兄文自为雄,非累日精拔,卒不可得言。《文赋》甚有辞,绮语颇多,文适多体便欲不清,不审兄呼尔不?《咏德颂》甚复尽美,省之恻然。《扇赋》腹中愈首尾,发头一而不快,言乌云龙见,如有不体。《感逝赋》愈前,恐故当小不?然一至不复灭。《漏赋》可谓清工。兄顿作尔多文,而新奇乃尔,真令人怖,不当复道作文。谨启”[3]。另外陆云在信中两次提及“深情至文”、“深情远旨”,适可与《文赋》“诗缘情而绮靡”一语相对应。此外,信中屡屡提及“清妙”、“清新”、“清绝”、“清美”等语,参照《文赋》,亦可见其时文风之趣尚。总之,陆云虽未提出系统的理论,但作为《文赋》的参考资料,还是很有价值的。

南齐王僧虔的 《诫子书》是研究六朝玄谈的重要文献,信中谈到“见诸玄,志为之逸,肠为之抽,专一书,转诵数十家注,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尚未敢轻言”,他还告诫子孙,“汝开《老子》卷头五尺许,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马、郑何所异,《指》、《例》何所明,而便盛於尘尾,自呼谈士,此最险事。设令袁令命汝言《易》,谢中书挑汝言《庄》,张吴兴叩汝言《老》,端可复言未尝看邪?”这些反映了当时玄谈之风人物和情况,又说“谈故如射,前人得破,後人应解,不解即输赌矣。且论注百氏,荆州《八帙》,又《才性四本》,《声无哀乐》,皆言家口实,如客至之有设也。汝皆未经拂耳瞥目。岂有庖厨不,而欲延大宾者哉?就如张衡思侔造化,郭象言类悬河,不自劳苦,何由至此?汝曾未窥其题目,未辨其指归;六十四卦,未知何名;《庄子》众篇,何者内外;《八帙》所载,凡有几家;《四本》之称,以何为长。而终日欺人,人亦不受汝欺也。”这段话反映了当时玄谈的中心议题和辩论方法。即“以老庄为主要内容”,而方法是“窥其题目,辨其指归”。宋范晔的《狱中与诸甥书》,这位历史学家临刑之前所作,纵论文史哲艺各方面的体会,“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约其词句。至於《循吏》以下,及《六夷》诸序论,笔势纵放,实天下之奇作。其中合者,往往不减《过秦》篇。尝共比方班氏所作,非但不愧之而已,……赞自是吾文之杰思,殆无一字空设,奇变不穷,同合异体,乃自不知所以称之。……纪传例为举其大略耳,诸细意甚多。自古体大而思精,未有此也。恐世人不能尽之,多贵古贱今,所以称情狂言耳。”如此的夸张语言实属罕见,范晔是历史上著名的历史学家,同时他还擅长书法音律医术,他恐怕在死后无人能够了解他,所以在永别之际,借与亲属通信,尽情抒发,唯恐其心不可得传,这也正是家书的特殊功用。

四、结语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家书体现了当时文人的另外一面,我们知道这个时期是个动乱的社会,当时很多文人敢怒而不敢言,只有通过家书来道出自己的内心世界,这点在阮籍和嵇康等人的身上已经可以看出,在此基础上,当时的文人还在文艺上更是有更长足的进步,在这里我们看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文人心态。

[1]韩格平著.竹林七贤诗文全集译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1:550.

[2][唐]姚思廉著.梁书·徐勉传.北京:中华书局,1973.5:383-385.

[3]陆云著.黄葵点校.陆云集.北京:中华书局,1998.8:136、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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