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丽
(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教育科学系,山东 淄博 255100)
魏晋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乱世,留给历史的也多是血雨腥风,但在文学史上,它却是一个文学自觉的时代。在这一时期,哲学重新得到了解放,思想界异常活跃,艺术也颇有建树,文化更是充分发展。这一盛况的形成依托于乱世的无序,在无序的时代里,人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作为魏晋文人代表的名士们更是勇于自审与自醒,他们不再墨守成规,不再把儒学奉为正宗,追求趋于多元化。他们大都追求人格的独立与自由,彪炳自我的个性,他们爱美容,好服食五石散,喜饮酒,崇遁隐,尚清谈,啸吟山泽,重视自我意识的存在,反对人性的异化与束缚。他们留给历史的影子是洒脱飘逸的,他们优美的容姿、放诞不羁的风度为历代文人所效仿、推崇,他们的洒脱被认为真正体现了文人所应有的风度。事实果真如此吗?其实,那些只是表象而已,对魏晋名士来说,洒脱是何等的无奈与无助,看似洒脱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精神内蕴呢?
乱世的无序,残暴、恐怖的统治、高压,使文人名士死于非命者比比皆是,而生者朝不保夕,噤若寒蝉。政治对个体生命的压抑和摧残所导致的结果,是使文人远离政治,使他们开始珍惜生命,以致及时行乐的思想滋生,使他们开始关注自身的生活质量,为了“活着”不得不走上明哲保身的道路。
于是,他们开始服食五石散和饮酒。服食五石散有长生济欲的功效,故服食一经获效,名士便趋之若鹜,虽有中毒身亡之戒,亦不能减其风,凸显出乱世压抑人性而对生命价值作出的无奈抉择。而酒呢?酒首先是以一种享乐、麻醉工具出现的。这是由社会现实与思想变化决定的。由于社会秩序混乱,名士多非自然死亡,加上道家思想抬头,对于生者而言,对死亡突然来临的恐惧,以及对生命的留恋最终使他们选择了追求生命的长度和“密度”。服食五石散的目的,是为长生和济欲,而饮酒,则是为了增加生命的“密度”了。于是,名士们多好饮,但谁又知道其中滋味呢?酒在他们那里不仅是麻醉工具,而且是避祸的工具。《晋书·阮籍传》载:“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隧酣饮为常。”阮籍为的是借酒免事,而他也真正做到了。同史载,他为免司马氏求婚,“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对钟会的陷害阴谋,也“皆以酣醉获免”。当然,这种麻醉大多是迫不得已的。实际上酒是名士用来浇胸中块垒的工具。
遁隐山泽,清谈,舒啸,为的也仅仅是活命,魏晋名士的潇洒、洒脱看起来又是何等的苦涩。正如袁弘所言:“夫时方颠沛,则显不如隐,万物思治,则默不如语。”(《晋书·袁弘传》)一语道破了隐、显与社会的关系,正所谓:“生逢乱世,死者长已矣,生者尤可衰。”文人名士为自保而不得不以“隐”求生,魏晋名士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啸”这种有曲无词之乐,可以随心所欲,含有不同的情感在里面,这也是名士们处乱世而口不能臧否人物,精神受压抑而采取的一种泄愤的形式,也可见,啸吟山泽的背后是一个个被压抑的灵魂,真能做到心如止水的,恐怕是少有的。
如果说魏晋名士怕死,这有点冤枉他们。乱世的混乱使他们觉察到,生命在此时轻如鸿毛,死的没价值,他们不甘,于是有的选择了逃避,有了不同风采的魏晋风度;而有的选择了对抗,走上了不归路,他们也名垂青史,如嵇康等。
在魏晋时代儒学衰微而玄学大盛,本来对立的双方在此时却表现出了调和,也使魏晋名士的思想呈现出多元化的色彩。
汉末儒学衰微之时,无疑是继战国之后的又一次思想大解放之机,以此为契机,玄学的影响逐渐扩大,个体人格精神的自觉为名士风度提供了一个发挥的空间。
儒学的价值内核是强调群体精神,积极入世。“兼济天下”是本旨,而“独善其身”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道学精神则不同。它把追求的个体自由作为最佳状态。崇尚个体自由,任性自然,大象无形,一旦群体精神消弱或消失,个体存在的取向必然会凸显出来,因而,在魏晋的乱世,名士们重个人自觉、寻求个体的自我解放也就不足为怪了。
尽管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但它们在魏晋名士的身上却有了相通之处。文人在封建社会的出路无非是入仕和隐居,儒家虽主张积极入仕,但也作了“隐”的设计。孔子云:“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孟子也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过,对儒家而言,隐是不得已而为之。道家也宣传“隐”,然道家所宣扬的隐与儒士的心态则完全不同。道之隐,在于脱去尘网,崇尚自然,要达到的是一种精神自由、人性自然的境界,是为隐而隐。他们所追求的是真正超脱于外物,不为世情所累。
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与酒的关系》中曾指出:“魏晋的破坏礼教者,实在是相信礼教到固执之极的。”这话是有道理的。以何晏为代表的一派主张调和儒道,认为“名教本于自然”,它比嵇康所代表的“越名教而任自然”更容易被文人所接受。像阮籍守母丧而不遵礼法,但他丧母形销骨立,吐血几升,可见其至孝,儒与道在他身上体现得很明确。
司马氏掌权后,提出了“名教”的礼仪主张,希望以此来笼络士人,并藉此掩盖其恐怖统治之事实,但是,由于对名士的大肆屠戮,天下名士减半,而生者为自保也就“无道则隐”了。不过,这种选择对他们来说是痛苦的,像阮籍、嵇康,为缓解这种压力,也便有了他们啸傲狂放、荒诞不经、发言深远的种种行为,这和他们内心的“济世”是矛盾的,于是我们也不难理解阮籍的“穷途之哭”,刘伶的“以酒为务”,嵇康的“非汤、武而薄周、孔”了,这是英雄失路的悲歌。但他们也正因如此在儒与道之间找到了一条纽带,从而调和了儒道,为魏晋名士平添了魅力。
表现在魏晋名士的言行中,他们多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内容,体现了时代的超越性。
社会政治对人性的压抑,使名士以“异化”的方式来反抗社会,宣泄个人的不满,体现了个体的自觉与自由的追求,加上儒学衰微与玄学兴盛激活了个体精神,他们的自我意识成为其生活的主宰。
比如酒于魏晋文人就体现出他们的不同个性。酒不仅仅是麻醉、避祸的工具,名士也借酒来体味人生真谛,并从中探索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从而赋予了魏晋风度的酒文化“为人生”的内涵。名士之饮,大都不在酒,而在于酒中之味、酒中之境。陶渊明曾言:“酒中有深味。”一语道破其中之味。故饮酒是名士追求超越自我境界的一种方式。刘伶自言:“天生刘伶,以酒为名。”酒成了他的生命。阮咸与猪共饮,其放诞不羁的个性油然可见。
虽然为避祸而遁隐山泽,但他们仍不失自己的个性,他们通过种种放诞的行为来张扬自己的个性,来标榜自我的存在。清谈促进了对人生精神的思索,尤其是促进了个体人格自觉和思想解放。从主张上来说,无论是“名教本于自然”还是“越名教而任自然”,都在一定程度上解放了人的思想,减弱了传统儒学的束缚,在精神层面上呈现出多元化的色彩,并影响了文学创作,促使一个文学自觉时代的形成。
而无词的“啸歌”任意自然,更能体现无所羁绊的灵魂,“啸”也有了名士的倨傲狂狷之气,体现了自由的理念。
企慕自然,放浪形骸于物外,达到精神与肉体的自由超脱,对自然的追求助长了魏晋名士对美的追求。这种美的追求又是有标准的,它不是外在的浮华,而是内在质的自然,儒学讲究的是和谐的美,道学标榜的是自然的美,而此时人们推崇的是个性,“逍遥”境界无疑是美的一个高标,要达到它,还是基于一点就是“自由”、“任性自然”。如王羲之的行书“飘如浮云,娇若惊龙”就是最好的体现。对自然美的追求也正体现了“为人”的理念,体现了个体意识的觉醒。
总之,魏晋名士言行的精神内蕴是说不尽的。在那些看似洒脱的背后隐藏的是难以尽述的内蕴。远观,它只不过是文学史洋洋大河中的一朵浪花,而置身其中,你又顿觉它的高深莫测。它是文学史上不朽的一笔,也是精彩的一笔、耐人寻味的一笔。
[1]宁稼雨.魏晋风度——中古文人生活行为的文化意蕴[M].北京:东方出版社出版,1992.
[2]施惟达.中古风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2002.
[3]鲁迅.而已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1980.
[4]吴全兰,周满江.玄思风流——清谈名流与魏晋兴亡[M].济南出版社出版,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