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 春
(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儿女英雄传》①作为一部近代旗人汉语小说,语言独具特色,其中在称谓词的运用中,直接反映在其“子”尾和“儿”缀现象上,不仅浓化了书中称谓的口语色彩,而且具有今天北京方言的一些语言特点。
“子”作为一个称谓词亦或构成一个称谓词,具有不同的语法意义:或具有实际意义,或已被虚化。一般情况下,“子”尾词中的“子”作为后缀,没有实际意义,已虚化;非“子”尾词中“子”则具有实际意义,是实词。但实际上,区别二者是“相当困难的”,“就现代普通话来说,鉴定词尾的主要标准是轻声,但是古代的史料并没有把轻声记录下来。现在我们只能凭意义来看它是不是词尾”。[1]
书中带“子”的称谓词大致可区分为两类:一类“子”作为后缀,我们称之为“子”尾称谓词;一类“子”仍具有实际词汇意义,我们称之为非“子”尾称谓词。
1.非“子”尾称谓词
例如:①天子、孝子、长子、次子、犬子;②公子、君子、士子、夫子;③孔子、孟子、荀子、朱子;④厨子、戏子、贼子、报子;⑤子弟、子男、子婿。
以上称谓中的“子”都具有实际意义。①中的“子”保留着“儿子”的本义;②和③中的“子”都是对男子的尊称和美称,尤其是③中“姓氏+子”已经形成了一个专有称谓形式;④中的“子”是指从事某种行业的人,这一类型的“子”字读音由上声变为轻声,开始虚化,但依然有一定的意义,因此,仍将这类称谓归于非“子”尾称谓词;⑤中的“子”字位置处于首位,有“子女、儿孙”之意,意义明确。
以上非“子”尾称谓词中的“子”不仅词汇义明确,而且从构词形式来看,均由“单音节词+子”构成双音节词。
2.“子”尾称谓词
“子”作为后缀,是自上古就有的语法现象,到了中古时期,“子”逐渐被普遍使用,变得相当发达,具有了极为活跃的构词能力,直到现代。在现代汉语里,“子”尾的构词数量在所有词素中仍居第一位。有人对1983年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作了一个统计,“发现在1270条带‘子’的词当中,有“子尾”词989条,占总数的78%”。[2]这个数据说明“子”作为后缀,具有强大的构词能力。下面根据书中称谓词中出现的子尾词,从其构词角度来加以归纳、分析。
①单音节词+子
例如:小子、婆子、嫂子、主子、妹子、花子、娘子、妮子、姑子。
单音节词加后缀“子”的情况在中古汉语直到近代最为普遍。其中“子”前面的单音节词的词性不一,有名词,如“婆、嫂、妹、娘、妮、花、姑”等;有形容词,如“小”等。但可以看出作为称谓词,“子”前面名词居多。
②双音节词+子
例如:奶公子、老婆子、小行子、妹夫子、老头子、老爷子、媳妇子、丫头子、文家子、武家子、大妗子、大娘子等。
我们可以看到,其中大部分的“子”是真正的附加,没有“子”也可以使用,如“奶公子”即奶公,“老婆子”即老婆,“老头子”即老头,“丫头子”即丫头,“媳妇子”就是媳妇等。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汉语发展到近代,双音节词已明显增加,而此时的“子”又非常活跃,构词能力很强,所以可以灵活附加,并不影响词义。当然也有例外,如“大妗子”和“大娘子”等,实际上是“大+妗子”和“大+娘子”仍然可以算作单音节化的一种,因为前面的“大”只是起到一个修饰“妗子”和“娘子”的作用。
③多音节词+子
例如:小娃娃子、小行行子、老奶奶子、老妈妈子、老大爷子、小舅爷子、小媳妇子、小丫头子等。
以上这些加“子”后的构成的四音节词,实际上仍然是双音节化的一种,因为前面的“小”、“老”等词素只是作为修饰用的定语结构,如“小娃娃子”,是“小”(年幼)的“娃娃子”,结构是“小+娃娃子”;“小媳妇子”则是“小”(年轻)的“媳妇子”,结构是“小+媳妇子”。
以上是从构词形式上分析了文中出现的三种带“子”尾的称谓词,可以看出几乎全是口语称谓,极少书面语称谓,同时也凸显了较之现代汉语普通话的不同之处:书中子尾词称谓,普通话中没有后缀“子”。例如:媳妇子、妹夫子、老奶奶子、老妈妈子等。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子”前面的称谓都可以单用,但意义上出现了两种情况:其一,称谓含义不变,如“媳妇”=“媳妇子”、“妹夫”=“妹夫子”;其二,称谓含义发生变化,如“老奶奶”≠“老奶奶子”、“老妈妈”≠“老妈妈子”。现代汉语中,老奶奶、老妈妈都是对老年妇女的一种尊称,而加“子”后,含义发生变化,指称年老仆妇。
“儿,孺子也,从儿,象小儿头卤未合”(《说文解字》),“儿孺双声,引申为幼小之称”(段玉裁注),很显然“儿”本义是指“小儿、幼儿”。在汉语词汇系统的发展过程中,当“儿”的本义减退或消失,位置逐渐固定在其他成分后,成为后缀,称之“儿”缀或“儿”尾。“儿”缀较之于“子”尾要晚一些,这是一个共识;但关于“儿”后缀具体产生于什么时代,仍存在争议;不过,目前学术界比较认可王力先生的说法,认为“儿”字作为词尾产生于唐代,这时的“儿”缀是独立成音节的。历经两宋,直到元明时期,“儿”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由独立成音节的后缀演变为不能独立成音节的儿化。到了清朝,儿化现象更加普遍,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满语中有两个音的使用频率较高,即舌尖中颤音[r]和舌尖中边音[l],随着满汉频繁地接触交流,旗人学汉语主要是在与汉人接触的日常生活中模仿汉语,这就不能不把满语的特点带到汉语中去,[3]从而更强化了儿化现象。《儿女英雄传》作为一部旗人所写的汉语小说,尤其是详尽而又生动地叙述描绘了清中期北京城里人们的日常生活场景,使用了大量地儿化词,从一个侧面真实再现了那个时代的语言特点。直到今天,北京方言中儿化现象依然很普遍,成为北京话的一个显著特点。
书中语言的“儿”缀现象随处可见,指人有“长姐儿、柳条儿、宋官儿、麻花儿、芒种儿”等人名,有“老婆儿、老头儿、两口儿、媳妇儿、女孩儿、姑娘儿、外甥儿”等称谓;指动植物有“秸档儿、茄包儿、驴儿、猴儿、哈巴儿”等;指器物有“念珠儿、灯儿”等;指时间、空间有“小道儿、今儿、昨儿、这个当儿”等;还有更多的“看道儿、缘法儿、献勤儿、藏猫儿、兔儿爷、眉头儿、喜字儿、颤儿、合折儿”等,包括名词、形容词、动词、代词、副词等,使用范围非常广泛。我们这里只针对书中称谓词中的“儿”缀作一个归纳分析。
1.《儿女英雄传》称谓词中的“儿”缀运用范围
①用于人名称谓
书中“儿”缀人名,共计21个。大多是安家的奴仆,如宋官儿、随缘儿、刘住儿、赶露儿、小蔡儿、花铃儿、柳条儿、长姐儿、喜儿、麻花儿、四喜儿、三儿、芒种儿、孟妈儿、梁婶儿等,还有邓家的黑儿、胖儿、丑儿、麻儿四个小小子儿,以及白脸儿狼、窦小眼儿等绰号,都体现了人名的儿化现象。
“儿”缀一般用于小名,就意味着这个名字的不规范和不正式。书中这些“儿”缀人名并未说明是否小名,其实也无所谓大、小名,因为他们低下的仆人地位决定了他们的名字不可能像主子那样有名有姓,有字有号,而是具有很大的随意性,如“赶露儿”本姓白,叫“白露儿”,主子认为“不好叫”,就改为“赶露儿”。
②用于亲属称谓
例如:老伴儿、老婆儿、老头儿、两口儿、媳妇儿、女孩儿、姑娘儿、妞儿、格格儿、大婶儿、大舅儿、小叔儿、小婶儿、大伯儿、老哥儿、小妈儿、哥儿、姐儿、外甥儿、侄儿、甥女儿、小孙子儿、小小子儿、小人儿、老家儿等。
③用于身份称谓
例如:家生子儿、主儿、本主儿、官儿、亲戚儿、喜娘儿、跑堂儿、文字班儿、村婆儿、村姑儿、奶妈儿、喜娘儿、孤女儿、内造人儿、雇工儿、神棍儿、女童儿、娘儿们、爷儿们等。
④用于其他称谓
例如:精明鬼儿、老物儿、怯壳儿、小车豁子儿等。
2.《儿女英雄传》称谓词中“儿”缀的特点
①从性别来看,不论男女长幼,均可附加“儿”缀。
②从构词角度看,可分为:一个词根+儿,如黑儿、妞儿;两个词根+儿,如柳条儿、媳妇儿、女孩儿;两个以上词根+儿,如家生子儿、小车豁子儿;词根+儿+词根,如白脸儿狼、娘儿们、爷儿们。
③从语音角度看,可分为:单音节儿化词,如三儿、主儿;双音节儿化词,如老头儿、老婆儿;多音节儿化词,如精明鬼儿、内造人儿。
总之,“子”和“儿”作为后缀,在《儿女英雄传》称谓词中的灵活运用,一方面凸显了“子”和“儿”强大的构词能力,另一方面也浓化了书中语言的口语色彩,并从这一视角看到“子”尾和“儿”缀现象在近代汉语中的日常普遍性,并且这一现象一直延续至今,体现出近、现代汉语之间的继承性和延续性。
注释:
①文康.儿女英雄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 9 8 3.
[1]王力.汉语语法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9.
[2]李扬.试论《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子”字后缀[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4):30.
[3]李婷.京旗人家:《儿女英雄传》与民俗文化[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