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志勤
(华东理工大学外语学院,上海 200237)
“关心自己”
——福柯视角下劳伦斯作品中的主体性解读
汪志勤
(华东理工大学外语学院,上海 200237)
福柯发现:在古代哲人眼中,“自己”就是自我的灵魂,“关心自己”与“认识自己”的关系有其混杂性和动态性的交织,而认识自己就是认识神。劳伦斯的作品体现了一种现代社会“关心自己”的技术即太阳崇拜,它与“认识自己就是认识神”相雷同;在“关心自己”以营造“自然人”之艺术人生上,劳伦斯希望通过宗教得以实现“认识自己”,其技术是非理性的;他的“认识自己并最终认识神”具有贵族性特点,并非人人都能为之。
D.H.劳伦斯;米歇尔·福柯;关心自己;主体性;转变*
D.H.劳伦斯的文论和小说都执著地表现出一种“关心自己”的话语,将其置于米歇尔·福柯《主体解释学》视角下来解读颇具旨趣。福柯的研究“旨在表明伦理主体是根据什么手段、步骤和历史目的在与自身的既定关系中自我塑造的”①,他的主体学研究依据对柏拉图以降希腊化罗马时期各哲学流派文本的分析,以揭示在“关心自我”(拉丁文“cura sui,”希腊文“ep im eleia heautou”)或著名的德尔神谕“认识你自己”(gno^thi seauton)这些“主体化”问题上古代圣哲的智慧和技术。在劳伦斯的思想、行为或其作品主人公“主体化”过程中,古希腊文化互文性的影响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他吸收尼采的思想而且与马丁·海德格尔是同时代人。如同这些哲人,劳伦斯将现代性的中心问题视为心理、文化以及归根结底是本体论上的问题,即存在之本质的问题。而理解这些问题只能凭借想象中对前苏格拉底希腊世界的恢复。这个世界正是劳伦斯 1915年在约翰·伯内特的《早期希腊哲学》中所读到的”[1]。这本书 (《罗素的礼物》)对劳伦斯后期思想形成之影响不可估量,并使他在 1915年就全盘否定了他正在撰写的哲学著作中的思想②。
劳伦斯之“关心自我”体现在其灵魂拯救说中。在他看来,一个人灵魂的获救在于完善他与“另一个人、别人、一个民族、一个种族、动物、盛开鲜花的树、土地、天空、太阳、星星和月亮之间纯粹的关系”[2]。这关系听来抽象晦涩,但经过他在小说中营造后却能让读者耳目一新。它其实是他所谓的闪烁着生命之光存在于第四向度上的东西,如他列举的买了顶新草帽并为之欣喜的银行职员③。因此,劳伦斯之“关心自己”,或其主人公主体之转变,关键在于他或她与周围事物的关系。而这关系与“绝对”相抗衡又处于永恒的流变中④。在另一篇较为通俗的文章《论高尔斯华绥》中,他通过对“社会人”和“自然人”之两极对照,陈述了现代工业社会为何绝大多数人都堕落成“社会生物”的原由。在他看来,一个纯正的自然人“心中就有某种纯洁与天真,它拒绝一切分析”[3]251;西方之堕落全是由于柏拉图以降犹太—基督教文化中所崇尚的科学理性“对肉体深处本能的恐惧和仇恨”[3]276,全是“由于牺牲了本能—直觉意识去发展精神—理智意识的结果”[3]269。劳伦斯理想之主体的形成中“最基本的东西就是他的性与生殖生命”,“其强壮的本能和流动的直觉所依赖的就是他的性与生殖生命”[3]273。在原型上,劳伦斯对其理想主体形成之认识可以从古希腊之“关心自己”中找到渊源。虽然什么是“自己”,什么是“关心”的问题首次出现在柏拉图的《阿尔西比亚德篇》中,但“关心自己”的全部实践却是“源于非常古老的实践、行事方式、经验式样,它们构成了关心自己的历史基础,而且是先于柏拉图,先于苏格拉底的”[4]50。在他们之前,古希腊人就有着一套修身技术,它涉及通往真理的特殊知识。劳伦斯将西方理性追溯至柏拉图以降,而福柯的分析却是以柏拉图以降希腊化罗马时期的各派哲学和早期基督教经院哲学的文本为主。但“关心自己”却实在是古希腊文化中的一种原型。
在《阿尔西比亚德篇》第二部分一段文本中,福柯特别注意到苏格拉底对“什么是关心自己”发出了追问。人不能盲目地遵循“关心我自己”[4]54-55。至于人关心自己的鞋子和自己的脚,苏格拉底举了鞋匠和体育学校校长的例子。“但是,自己‘关心自己’,谁真的知道什么是‘自己关心自己’呢?”[4]55他又如是追问。据福柯的分析,这第二部分关注的两个问题,自然就构成了另外两小部分。“第一,根据‘必须自己关心自己’这个律令,什么是必须关心的这个对象,什么是这个自己呢?第二,在‘关心自己’中就有关心。这种关心必须要有什么方式,它必须包含什么内容,……”[4]55而关键只有一个,即“必须界定自己和关心自己”。苏格拉底机智地从“什么是我自己”这个问题引导出“我就是我的灵魂”这个回答。而福柯则从使用工具的角度论证了这一回答,并指出灵魂是使用身体、身体各部位、身体各器官,以及各种工具和语言的唯一要素,是行为的主体。福柯用的法语词“se servir,使用”则是对希腊语“khrěsthai”的翻译,该词有“与某个东西或自身有多种关系”的含义。使用诸神 (theois khrěsthai)并不是说不分青红皂白利用它们,而是崇拜它们。Kh rěsthai指的是对待事物的态度。当苏格拉底确定“heauton”在“关心自己”这一词组中的意义时,“他其实要指出的,不是灵魂与周遭世界或身体之间的某种工具关系,而是主体对于周遭、它支配的对象,以及与己有关的他人、自己的身体和自身的特殊的超越立场 ”[4]60。福柯认为柏拉图以“khrěsis”来追问关心的自身为何物,发现的并非“灵魂—实体”而是“灵魂—主体”。“人成了某些东西的‘主体’,如工具行为的主体、与他人关系的主体、一般行为和态度的主体、与自身关系的主体”[4]61。《阿尔西比亚德篇》的结论是“灵魂作为主体而非实体”。接着,福柯分析了这一文本中的三个小反思,其中有医生将自己的技艺用于自身,他所关心的并非作为灵魂的他自己的例子。他指出了将知识应用到自身的技术与关心作为主体的灵魂的技术之间“在目的、对象和本性”上的差异。
至于这第二小部分的问题:这种关心必须包括哪些内容?什么是自己关心自己?福柯谈到了“认识自己”与“关心自己”的关系在西方的历史演变,并指出这两者在《阿尔西比亚德篇》中的混杂性。苏格拉底提醒阿尔西比亚德,后者才关注起自己。随后前者将此作为原则提出并被后者接受时“必须彻底认识这个必须关心的自我”的问题又一次被提出。“后来,当提起关心自己包括什么内容时,人们第三次发现了 gn^o thi seauton”,并且,它与“关心自己”(ep im eleia heautou)“有着一种动态的交织”[4]74。认识自己和关心自己之间的这种交织不断出现在希腊、希腊化和罗马的思想史上。而“关心自己就是认识自己”。但人“怎么能够认识自己呢”?福柯注意到柏拉图眼的隐喻,并由此逐一推断出“为了关心自己,必须认识自己;为了认识自己,必须在自身这个要素内反观自己;必须在这个要素中观察什么是认识和知识的原则;而且,这个知识与认识的原则就是神的要素。因此,必须在神的要素中反观自身,从而认识到自己:为了认识自己,必须认识神”[4]76。因此,认识自己就是认识神,认识作为正确行为规则的智慧。
现代工业社会中的人应该如何关心自己,这个问题充分体现在劳伦斯的小说和文论中。以他的短篇小说《太阳》为例,患有都市病的纽约人居里叶本着“关心自己”而遵照医嘱去西西里接受阳光的治疗。小说开篇就是医生的那句话:“带她离开这里,到阳光中去。”[5]116从表面上看,医生与她具有苏格拉底与阿尔西比亚德式的师生关系。但从独白式的叙述角度观之,医生无非是劳伦斯的传声筒。因此真正的师生关系存在于劳伦斯与居里叶之间,真正指使居里叶“关心自己”并产生新的主体意识的是劳伦斯。苏格拉底要阿尔西比亚德去关心自己,是为了让阿尔西比亚德去“关心他的灵魂,关心他作为行为主体并多少在利用他的身体、态度、能力等的灵魂”,以便他将来能更好地治理城邦。在《太阳》中,劳伦斯之“关心自己”虽有其现代性,但万变不离其宗,“灵魂”仍然是其关注的中心。劳伦斯关注的是居里叶对自己灵魂的关心。劳伦斯让被现代都市生活搅得心力交瘁的居里叶到自然界中去认识自己、认识自己的灵魂、认识自己与宇宙天体和社会的关系,从而形成一个脱胎换骨的自我。在《为查特莱夫人辩护》一文中,劳伦斯指出释迦牟尼、柏拉图、耶稣等理想主义圣哲本质上是悲观主义的,“他们的训喻是:幸福只有在脱离了凡俗生活的抽象自我中才有”[6]288,人类近三千年“几乎已经完全被从季节、生死和成败的富有节奏的生活中抽象出来,现在我们却认识到,这种抽象既非幸福也非解脱,而是虚无”[6]288-289。他认为人有两种认知方式:“一种是分裂开来认识,这是精神的、理性的、科学的方法;另一种是结合到一起来认识,这是宗教的、诗的方法。基督教流变到新教,终于失去了与宇宙的一致性,失去了肉体、性、情绪和激情与地球、太阳和星星的一体性。”[6]289-290因此,劳伦斯通过将主体置于与天体宇宙的关系以及同一性中来认识自己、社会和人生从而实现“关心自己”的各种技术。对他来说,人与天体宇宙、男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之间都是血性的关系而非仅仅是精神或思想的关系。而认识这些关系也是凭着血肉意识的感悟,而非逻辑推理和理性认知。
在《主体解释学》中,福柯提出了“什么是这个自己”、“关心自己的方式”以及“必须界定自己和关心自己”等问题。在劳伦斯,“什么是这个自己”则可从他对现实主义传统和心理分析主义的批评中分辨出来。在《给小说动手术或者扔一颗炸弹》中他说:“严肃小说就有这么一股子老顽童气。它一心一意地孩子气地关注着的是‘我是什么’。‘我是这,我是那,我是其他。我的反应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6]47在劳伦斯,对于小说中的“我是什么”,不能运用抽象的观念,“它必须运用真正的新感情”,从而将小说“从老一套的感情中解救出来”,使人物得到全新的表现。这种新感情在《太阳》那极富诗性和音乐性的叙述中得以充分的体现。居里叶对自身新的认识即形成于她与太阳初次的邂逅和逐渐展开的对话和日课中。“认识自己就是认识神”,在小说中太阳就是神。居里叶乃是通过太阳认识了自己和人生,尽管故事结局在劳伦斯之自然主义宰制下呈现低调:她不能如《骑马出走的女人》中的“她”那样以走向死亡的存在冲破资产阶级的生活圈。不过劳伦斯还是提供了一种现代社会“关心自己”的技术——太阳崇拜。太阳崇拜盛行于 19世纪末 20世纪初欧洲德语地区的新异教主义运动中,在古希腊文明中也源远流长[7]。在劳伦斯看来,今天的西西里人最像古希腊人⑤。因此,故事背景自然便转向尚存有希腊古风不以裸体为羞的这块土地,在这儿主人公也最能感悟阳光之神性。初来时,阴郁中的居里叶有天醒来瞥见那轮金灿灿初升的红日,感觉自己仿佛从未见过日出,这才顿悟“医嘱”的用意。“是的,她从未见过一轮赤裸的太阳纯然地从海平面上升起,驱散浓重的夜雾。他饱满而又赤裸,她渴望与他融为一体。”[5]118这种由太阳 (神)激发的启示,以及接踵而至日复一日她阳光下的日课,彻底转变了居里叶的主体。她在太阳 (神)的要素中反观自身,以鲜活的肉体去感悟世界和人生,尤其是现代男权社会中懦弱的男子。这在居里叶与她儿子、丈夫、邻家的农夫无言的对峙或对话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蠕虫、蜗牛等不见阳光和怯懦的意象在文本中反复出现。阳光下的陶醉和无畏激发起居里叶对婚姻、她与男人的关系和人生的反思。阳光下,“她灵魂深处的元素得以舒展,她完全诚服于宇宙的力量。在远比她自我意识和意志深邃的那奇妙的意志的掌控下她与太阳结合了”[5]125。狂喜中,她自己,她意识中的自己,却成了次要的了,几乎成了旁观者。而真正的居里叶则活在她心灵深处浓郁的阳光洪流中。“现在,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能体味那轮太阳了。她那颗充满紧张和焦虑的心完全消失了”[5]122。阳光下她非主观意识的感受正印证了福柯“认识自己就是认识神”之解读。同样,在劳伦斯,人也只有摆脱“社会人”的主观意识才能成为纯真的“自然人”,从而认识到“神”。这时他或她即已进入尼采所谓的“狄俄倪索斯状态”,也是艺术家的狂想状态。“艺术家早就抛弃了他的主观性;现在向他显示出他与世界深处合一的形象,是一种梦幻情景……”[8]因此,劳伦斯之“关心自己”旨在营造一种艺术人生。在他看来,人,作为社会人,是“孤立无助的”,无以认识人生之最宝贵的东西,即“与活生生宇宙连续体天真纯洁的同一”[9],这与荣格的原型说殊途同归。在其回忆录中他说:“我们的精神结构,是与宇宙的结构相一致的,而在宏观世界发生的一切也同样发生在精神的无穷小的和最主观的范围之内。”[10]
在“认识自己就是认识神”上,劳伦斯的思想与古代先哲达成了一定的同一,但在“关心自己”以营造“自然人”之艺术人生及其实施技术上,他却是非理性的,并具普泛性。《阿尔西比亚德篇》中,苏格拉底要求阿尔西比亚德“必须反省一下你自己,必须认识你自己”[4]39,其目的就是让阿尔西比亚德明白与其对手相比他在财富和教育上的劣势。“认识自己和关心自己”的目的在于获得与对手旗鼓相当的技艺和认识到什么是治理城邦以及“对城邦的良好的统治在于什么”等问题。因此苏格拉底之“关心自己”具有王公贵族之世俗性和冷静且理性的哲学思考。劳伦斯则相反,他的“关心自己”并无理性的规定性。他笔意纵横,将人类血肉之躯的深层需求视为“关心自己”之根本,并将这一需求的丧失殆尽归咎于人类卑微而又理性的物质需求。这一深层需求在劳伦斯笔下如天马行空,不以理性来盖棺定论。“人最大的需要就是永远地更新生与死的全部节奏,太阳年的节奏,人的一生中生理年的节奏,星星年的节奏,以及灵魂不朽年的节奏。这就是我们的需要,我们紧迫的需要。这是头脑、灵魂、肉体、精神、性等一切的需要。想用言词来满足这么一种需要是无济于事的。任何言词、任何理性、任何语言都无法办到。”[6]286因此,劳伦斯之非理性的“关心自己”具有普泛性,其技术也呈非理性,体现着他建立一种宗教的渴望:“我们必须与浩瀚的宇宙建立起有生气、有助益的关系,其方法是通过日复一日的仪式——这是各家各户的家常之事——黎明、晌午和黄昏时饮食与祷告仪式、生火与泼水的仪式,呼第一口气与最后一口气的仪式。”[6]287人类所濒临的灭亡正是由于现代文明阻断了使灵魂获取养分和新生的伟大源泉,即人与“宇宙中永恒地流动的源泉的联系”。在《太阳》中这一技术或仪式体现在居里叶与阳光的对话以及阳光的治愈力和转变主体的力量中。居里叶打量着已晒成金红色的乳房和大腿,不禁说:“我成了另一个人了。”[5]126她感觉到“体内正燃起一股活力,一股让她醒悟到另一自我的活力”[5]127。她的主体在与太阳的交融中产生了剧变,迷醉中她的灵魂产生了与基督教资产阶级社会抗衡的力量,这足以使她无视一切礼俗,在众目睽睽之下裸露着接受阳光的洗礼。这种新的认识体现了劳伦斯对回归施行太阳崇拜的古雅利安人自然宗教的憧憬。他希望主体在现行的社会中能产生这种由理性向非理性、“社会人”向“自然人”的转变。但他那种普泛性的技术和拯救说毕竟只是理想和现代神话,难以与他的自然主义叙述相融合。因此,《太阳》的结局并非灿烂,居里叶还得继续怀上其丈夫的另一个孩子。而太阳崇拜,在其施行上又受到劳伦斯贵族观的局限。
在福柯,使用“关心你自己”这一原则,“其结果就隐含着一个伦理区分,其实只有通过一位道德精英和有能力自救的人才能被实施”[4]80。除了《阿尔西比亚德篇》,从更广的层面,福柯还反复提到一句古老的斯巴达格言。当人们询问亚历山大里德,为何斯巴达人有那么多的土地自己不耕种却交给他们的奴隶希洛人耕种时,他的回答是:“这只是为了能够让我们关心我们自己。”[4]35福柯指出:“在古代文化中,在希腊和罗马文化中,关心自己绝没有被视为适用于所有个体的一种普遍法律。”[4]122因此,“关心自己”这一古代律令之适用性自从其出现起就具有贵族性。至于劳伦斯,在其小说中,一旦涉及到人物的塑造,他拯救说中那种抽象的宏旨便会消失,代之以他对人物的血肉之躯何去何从的自然主义的关注。这一话语下,他的“关心自己”,从内容到施行的技术,则与上述福柯的解读不谋而合,亦具强烈的“阶级性”。在劳伦斯,在某一特定的故事语境,“认识神并最终认识自己以及人生真谛”并非人人都能为之。这乃是由“劳伦斯式的贵族观”⑥所致。他的多数人物都受其宰制。《死去的人》中复活后的耶稣“曾与不同的社会群体邂逅,与不同的女性有过接触。但他最终投入高贵的信仰古埃及或古希腊异教的 Thewom an of Isis的怀抱”[11]。在《乔万尼·维尔迦》一文中,劳氏对大众对现实主义小说的口味提出质疑,并对欧洲现实主义传统中的民主性作出辛辣的批评。他相信英雄的存在,他们负有拯救世界之使命,他们的血肉之躯建构起他作品中艺术和哲学的各个层面,如《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中的“看林人”梅勒斯。他笔下那些有强烈血肉意识的人物的言行中充满了劳伦斯式的贵族气质。《太阳》中居里叶承受了劳伦斯之英雄观和施行“关心自己”的技术 (即阳光浴)的重荷。由此,后者将处于狄俄倪索斯狂喜状态中的她推向了大众的对立面,并进而抒发他反民主的贵族思想,其语气可谓义愤填膺。“随着不断深入地认识阳光,她坚信太阳正逐渐渗入她整个身心并占有了她的身子,她感到与人民格格不入。对可卑的人类她已忍无可忍。他们是如此缺乏自然要素,如此缺乏阳光,宛如墓地中的蠕虫。”[5]122小说中,对阳光 (神)之意识非居里叶莫属,其他人物则冥顽不灵,无以感受其辉煌灿烂。即使一年四季在阳光下劳作的农民,外表黝黑,身子里却未被晒透,内心充满恐惧,害怕阳光,“宛如壳中的蜗牛”。居里叶甚至将这种恐惧加于一切男人。“A llm enwere like that.”[5]123在阳光的启迪下她对自己的认识就是从认识现代男人的恐惧和羞怯开始的。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惧怕阳光和自然界,不敢去认识自己卑微的为金钱和物质所累的人生在与宇宙天体同一中的渺小。在劳伦斯,高贵者是仍保持着纯真的、与宇宙这一伟大的连续统一体连在一起的“自然人”,如《公主》中惨遭悲剧结局的罗美罗。而注重客观现实、始终处于忧虑和恐惧中的“社会人”注定得永驻于卑微的生存中,他们无以认识神,即作为连续统一体的宇宙,因此也就最终无以认识自己和生活之真相。劳伦斯拯救说中之“关心自己”以及关心的方式即技术,对于他们永将是无稽之谈。在劳伦斯尊重“全然事实”的自然主义⑦的宰制下,他或其人物也只能无奈地以其特有的“贵族观”打量那毫无希望的人类和那种“由嫉妒和财产形成的卑微的生活”[12]了。
注 释:
①参见福柯著、佘碧平译《主体解释学》,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年版的内容提要。
②参见理查德·奥尔丁顿著,黄勇民、俞宝发译《劳伦斯传》,东方出版中心 1999年版,第 190页。
③参见劳伦斯《道德与小说》一文,载劳伦斯著、黑马译《劳伦斯文艺随笔》,漓江出版社 2004年版,第 231页。
④参见劳伦斯《小说何以重要》一文,载劳伦斯著、黑马译《劳伦斯文艺随笔》,漓江出版社 2004年版,第 240页。
⑤参见劳伦斯《乔万尼·维尔迦》一文,载劳伦斯著、黑马译《劳伦斯文艺随笔》,漓江出版社 2004年版,第 187页。
⑥关于“劳伦斯式的贵族观”这一提法,参阅汪志勤《〈死去的人〉文本建构中劳伦斯的阶级意识》一文,载《武陵学刊》2010年第 2期,第 93-98页。
⑦关于劳伦斯之自然主义,参阅汪志勤《劳伦斯中短篇小说多视角研究》第 6章《〈菊香〉的象征意义及劳伦斯式的自然主义手法》,东方出版中心 2010年版,第 124-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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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劳伦斯.劳伦斯文艺随笔 [M].黑马,译.桂林:漓江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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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汪志勤.《死去的人》文本建构中劳伦斯的阶级意识[J].武陵学刊,2010(2):93.
[12]Law rence,D.H.TheM anW ho D ied[M].A ProjectGutenberg of Australia eBook,eBook No.:0700631h.htm l,Date firstposted,M ay 2007:43.
“Care for Oneself ”——A Study on the Sub jectivity in D.H.Law rence’sW o rk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M ichel Foucau lt
WANG Zhi-qin
(Foreign Languages Institute of EastChina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 logy,Shanghai200237,China)
M ichel Foucault found out that in the eyesof ancientphilosophers“self”isone’sown soul,that the relation between“care foroneself”and“know oneself”isof hybridity and dynam ic intertw inem ent,and that to know oneself is to know gods.D.H.Law rence’s fiction em bodies a technique of how to take care of oneself in modern society,the sun cult,which is sim ilar to“to know oneself is to know gods”.A s to“to take care foroneself in order to create an artistic life of a true hum an individual”,Law rence expected to realize it through religion.Its technique is irrational.H is“to know oneself and finally gods”is characteristic of nobleness,and thus can by no m eans be achieved by all.
D.H.Law rence;M ichel Foucault;care foroneself;subjectivity;transform ation
I106.4
A
1674-9014(2010)06-0111-05
2010-09-27
汪志勤 (1954-),男,上海人,华东理工大学外语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英美现代小说。
(责任编辑:田 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