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
(辽宁本溪广播电视大学)
谈《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审丑艺术
◆王洪
(辽宁本溪广播电视大学)
翻开中国现代文学史,我们将会看到许多负有神圣使命感的、令人敬仰的作家争先恐后地表达了各自对国民素质中“丑”的真切关注,他们的作品不同程度地显示着一种文学创作审丑的美学意蕴。丁玲在20世纪40年代创作的近距离地反映土改斗争的优秀之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就是凭借审丑艺术的成功而雄视同类作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1946 年 11月初,虔诚地接受了整风运动的丁玲动手写《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当时,丁玲已年满 42周岁,正是思想和艺术两方面都相当成熟的不惑之年。在充满激情和豪情的创作生活中,她更清醒地认识到:“即使在进步的地方,有了初步的民主,然而这里更须要督促、监视,中国所有的几千年来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恶习,是不容易铲除的,而所谓进步的地方,又非从天而降,它与中国的旧社会是相连结着的。”因此,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丁玲依然以“越轨的笔致”去刻画正面人物,甚至英雄人物,直率地描述那些负荷着几千年传统思想束缚的人们,刚从黑暗中走到灿烂的太阳底下的一瞬间,巨大的光照反差使他们难以适应,真实客观地刻画,使《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成为一部不粉饰、不做作、具有独立意志和自由大胆精神的优秀艺术品,从字里行间散发着真实、自然、亲切的艺术魅力。
土改工作组组长文采,肩负着暖水屯清算封建、实行民主革命的领导重任。可是,他的灵魂深处却隐藏着不可忽视的封建糟粕,严重地影响暖水屯工作的顺利进行。文采嘴里并不缺少动人的革命词句,而实际上在奉行主观唯心论的先验论,心胸狭窄而固执己见,自视高明而不相信组内同志哪怕是对某一个具体问题的看法会比他正确,其实质就是封建主义的上智下愚的统治思想在作怪。在工作中,文采动不动就利用组织纪律压服对方,以维护自己的领导尊严和威信,明知手中所摆弄的那些理论和教条不可能真正起到发动群众的作用,但仍然固执地用来做“训词”而夸夸其谈,哗众取宠。这种令人生厌的作风和派头,完全是封建家长意识支配的。文采是戴着封建意识的枷锁和镣铐在艰难地指挥着一场革封建主义命的战斗。这正是丁玲对文采的深刻的审丑关照。
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审丑视野中,文采并不孤单、寂寞。雇工出身的区工会主任老董,他心中经常考虑的,多是希望在土改中分到 3亩葡萄园,娶个寡妇,以生男育女,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观念可谓刻骨铭心;组织委员赵全功,在分地时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一心想给自己弄到好地,为此,还与村工会主任钱文虎发生争吵;治安委员张正曲娶了钱文贵的女儿后,竟心向恶霸,终于异化为封建地主阶级的附庸。
至于普通的农民,在深邃的审丑关照下,丁玲把他们的愚昧、麻木揭示得怵目惊心。苦大仇深的佃户侯忠全,本来是听从村干部的动员去清算地主侯殿魁,可一进院子,竟二话不说,习惯地“找了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扫了起来。”后来,当侯殿魁在土改风暴的声势所迫下战战兢兢地主动给侯忠全送地契时,被传统的所谓尊卑观念压弯了腰的侯忠全甚至“给吓住了”,侯殿魁“不肯坐炕,蹲在地下,侯忠全也就陪着他蹲着。”最后到“都蹲不稳,都坐咋地下了。”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可是,当民主革命把拥有土地的幸福摆在他们面前,送到他们手中时,他们竟没有伸出手来接受幸福的勇气!《盼望》一章的谣言风波也同样使人忧伤黯然。当人们是那么热切地翘首盼望革命史,谣言就像阴影一样骚扰着暖水屯群众的心结,而“这些谣言谁在讲着呢?好像又都是老百姓自己,他们并不愿意共产党吃败仗,他们就怕八路军站不长,可是,他们却又悄悄地散播着这些谣言。”丁玲用这些反审美的内容表达了一种深刻的认识,如同马克思、恩格斯鞭挞弥漫于德国社会的市侩习气,列宁抨击沉淀在俄罗斯民族中的奥勃洛摩夫式的惰性,鲁迅先生一生所关注的“国民劣根性”。《太阳照在桑干河上》集中体现了丁玲成熟的审丑风格,审丑的根本目的是在于改造国民精神,重铸我民族的性格。
从小说的内容来看,审丑艺术使《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占有了一个最有价值的视野。那些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推翻几千年封建所有制的土地改革,写这场大变动的农村斗争的复杂性,写阴谋和爱情的故事,重要的是写出了真正的、现实的人。受审丑意识的驱使,在这部小说中,丁玲不满足于一般地写人,也不以写人作为反映现实的手段,而是关系革命斗争中人的素质,重视人的解放。在真实性方面,不只一般地追求生活事件的真实,而是追求人的真实。这就充分显示了文学独立地认识人、表现人的职能,体现了“文学是人学”的不朽命题。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中,甚至看上去不过是淡淡的几笔景物描写,也注入了浓浓的、意味深长的人的内容。第一章中,写钱文贵的柳树横压在顾涌家的梨树上,“梨树一年年在死下去”,可是,“理”还在柳树一边,这歪斜的病态的梨树就是懦弱无能,安分顺从的国民的象征性写生,它使人联想到封建专制制度对人的压抑、侮辱和否定,启迪人思考国民的觉醒,信心、气魄和奋起的勇气。这些反审美的内容使《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和解放区的其他许多优秀作品形成一个令人注目的创作距离。
从小说的创作技巧来看,审丑艺术的运用使《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真切地洞察人心、人性、人情的纵深地带,成功地写出人的内心世界,成功地写出人的灵魂。丁玲在《答 〈开卷 〉杂志记者问》时说,小说创作“最重要的就是要写出人来,就是要钻到人的心里去,你要不写出那个人的心理状态,不写出那个人灵魂的东西,只有点故事,我总觉得这个东西没有兴趣。”《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突出的心理描写成就,吸引着文学研究的人们热情不减地对它进行探索。
从小说的现实主义追求来看,《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审丑艺术价值更宝贵。审丑的美学触角使丁玲在现实的海洋中准确地感应并捕捉到小说的素材,构建了独特的现实主义文学艺术之厦。这部小说不粉饰、不做作,具有独立意志和自由大胆的精神,从字里行间散发着真实、自然、亲切的艺术魅力,书中的人物和生活都带着露珠般的清新,为 20世纪的中国文学塑造、奉献了具有历史代表性的鲜明的历史人物。《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成功的审丑艺术,在我国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中是一种新的开拓。
[1]丁玲同志答问录.新文学史料,1991,(3).
[2]丁玲近作.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
[3]丁玲.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全国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文集.
[4]杨桂欣.丁玲创作纵横谈.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5]丁玲作品评论集.文联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