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曲折性*
——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历史命运的视角

2010-08-15 00:42周全华姚鸿雁
中共天津市委党校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新民主主义工业化理论

周全华 姚鸿雁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曲折性*
——从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历史命运的视角

周全华 姚鸿雁

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是毛泽东解决马克思主义如何与半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革命相结合而提出的,论证了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民主革命的可能性和必要性。而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重要组成部分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更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中国化的最重要成果。但由于过早放弃,未能获得在实践中充分发育的机会,从其放弃的各种原因,可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曲折性。

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工业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是毛泽东解决马克思主义如何与半资本主义国家的民主革命相结合而提出的,论证了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民主革命的可能性和必要性。而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理论重要组成部分的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更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重要成果。但为何被过早放弃,以致未能获得在实践中充分发育的机会?有论者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只是“麻痹和孤立资产阶级,以实现无产阶级领导权的策略原则”[1],而不是一定要实行的政纲,实行与否取决于“我们的力量”和“力量对比”是否“对我们有利”。这对于解释毛泽东为什么放弃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从而过早结束新民主主义社会阶段是有一定的说服力的。但是放弃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及中止新民主主义社会的主客观原因远为复杂得多,仅从革命策略上解释是不够的,还有必要作出更多样化的解释。其中一个重要的认识论原因,就是对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建设中的应用的理解。

一、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与马克思主义关于社会基本矛盾与主要矛盾的理论

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对“主要任务”的规定是:建国后的“主要任务”是发展经济,逐步推进工业化。七届二中全会、七届三中全会都贯穿发展经济的主线。既然“主要任务”是发展经济,当然最好的政策是与民族资本主义经济“共同发展”。这与毛泽东以前多年的观点是一致的。他说过,“只有经过民主主义,才能到达社会主义,这是马克思主义的天经地义。这就将我们同民粹主义区别开来,……资本主义的广大发展在新民主主义政权下是无害有益的”[2]。

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对“主要矛盾”的规定与“主要任务”却是不一致的,但当时并未大作宣传。由于新民主主义经济的“共同发展”,与发展同民族资产阶级的政治同盟以打垮“三大敌人”之间,经济的需要与政治的需要高度一致。1952年以前与三大敌人的“主要矛盾”仍未最后解决,所以毛泽东在七届三中全会上坚决反对“四面出击”。这是“策略论”可以解释的。

但是不久,毛泽东在1952年6月中央统战部的内部文件上批示:在打倒地主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以后,中国内部的主要矛盾即是工人阶级与民族资产阶级的矛盾,不应再将民族资产阶级称为中间阶级。这就发出了变的信号——公开了“主要矛盾”论,许多学者指出这与“共同发展”经济的“主要任务”相矛盾。而这并非只是一种策略的转变,这早就是公开的政治纲领,所以全党并未对此转变感到突然。因为新民主主义社会“主要矛盾”的提法是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组成部分,早已深入人心,它与新民主主义社会“主要任务”是发展经济、各种经济“共同发展”的理论,平行地放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中。如1948年9月政治局会议上毛泽东就说:“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完成之后,中国内部的主要矛盾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3](P145)。七届二中全会则正式以党的决议形式论断新民主主义社会的“主要矛盾”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

“主要矛盾”论当然就导出过急过早的社会主义改造,因而利用资本主义共同发展新民主主义经济的设想便不能不放弃,以前党的领导人关于通过新民主主义经济发展而改造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国落后境况、以建立社会主义工业基础的理论,也只能废弃了。

(一)两种“过渡”论的提法

由“主要矛盾”论与“主要任务”论的内在冲突,派生出两种关于“过渡”的提法。1.从新民主主义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这是“长过渡”论。2.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这是“短过渡”论。“长过渡”论承认新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相近属性,正好可用“社会主义过渡”来概括,同时亦暗含“量变过渡”的意蕴(亦含阶段的部分的质变)。而“短过渡”论暗含“质变革命”的意蕴,这只能以“社会主义革命”来概括了。对社会主义改造这一历史事件,至今都是两种提法并用:“社会主义过渡”与“社会主义革命”。这正好暗含一直没挑明的两种定性:“过渡”提法暗含新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同质性,而“革命”提法暗含二者的异质性。

“长过渡”论分为三段:两个“过渡”阶段和一个发展阶段。即先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过渡到新民主主义社会,中间经一个新民主主义社会的自我发展阶段,造就社会主义的生产力基础、文化基础,然后再由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过渡。“长过渡”论承认新民主主义社会是一个比较长期的、比较独立的发展阶段,因为新民主主义应负担工业化和为社会主义准备经济基础的任务。

毛泽东建国前所论新民主主义社会诸文,一直含有此意。他给博古的信中认为,新民主主义要解决工业化任务,民主革命中心目的是“解放农民,建立近代工业社会”,“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基础是机器,不是手工”,“整个中国民主社会的主要基础”是“工业基础”而不是“农业基础”[4]。在七大会议上毛泽东进一步明确了新民主主义的历史任务:“在新民主主义的政治条件获得之后,中国人民及其政府必须采取切实的步骤,在若干年内逐步地建立重工业和轻工业,使中国由农业国变为工业国”[5](P1081)。他说,“要想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废墟上建立起社会主义社会来,那只是完全的空想”[5](P1060)。

刘少奇在建国前后也认为新民主主义社会是相当长期的阶段,“这种过渡所需要的时间,将比东欧、中欧各人民民主国家长得多”[6](P427),“只有在经过长期积累资金、建设国家工业的过程之后,在各方面有了准备之后,才能向城市资产阶级举行第一个社会主义的进攻”[6](P430),“采取相当严重的社会主义的步骤,还是相当长久的将来的事情”,社会主义只是“中国工业化的结果”[6](P435)。1950年刘少奇在土地改革会议上指出,保存富农经济是一种长期的政策,贯穿于整个新民主主义的阶段中,只有到了“在农村中可以大量地采用机器耕种”[7](P40)时才实行集体化。

新民主主义社会既然要担负工业化的任务,那就理应是一个比较长期、比较独立的社会发展阶段。这个阶段有多久呢?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都说过大致的时间,即10年、15年、20年。这个时限是如何确定的呢?是以苏联用两个五年计划完成低标准的工业化为参数的,即以工业化所需时间来界定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寿命。用工业化的时间来规定新民主主义社会的生存期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原理的。

前述“短过渡”论,即“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过渡到社会主义”,实际把整个新民主主义社会视为一个短暂的、无独立性的过渡阶段,不具备称其为“社会阶段”的时限长度和独立内涵。“长过渡”论被放弃而转向“短过渡”论,最初是毛泽东以“过渡时期”来替代“新民主主义社会”,他说“‘确立新民主主义社会秩序’。这种提法是有害的。过渡时期每天都在变动,……怎样‘确立’……‘由新民主主义走向社会主义’。这种提法不明确。走向而已,年年走向,一直到十五年还叫走向?”[8]“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完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9]。在原先的理论中承担中国工业化任务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在实践中变成与“社会主义革命”、“社会主义改造”、“社会主义过渡时期”完全重合、完全等同的一个用语,其实前者更足以概括这个社会阶段的本质与特征。

两种“过渡”论,一种论证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存在,一种实际上取消了新民主主义社会。

(二)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定性与对社会主义改造的定性

“主要矛盾”论与“主要任务”论的冲突,还导致新民主主义社会定性的模糊,如说“过渡性的、不具独立形态的社会”。在整个国共合作抗日期间和苏美英法合作抗击法西斯期间,毛泽东曾将之定性为“新式资本主义社会”。随着国际上两大阵营“冷战”、国内国共内战硝烟燃起,在1948年9月中共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认为“新资本主义”一词不妥,因为国营经济和无产阶级领导都是“社会主义性质的”[3](P139)。此时毛泽东尚不想放弃新民主主义社会构想,所以他试图重新定性。但随着“主要矛盾”论的提出,新民主主义的社会主义属性不便再提及了。在“文革”中,“巩固新民主主义秩序”的口号竟被作为“复辟资本主义”的罪证,又一次明确新民主主义社会等于资本主义。可见,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定性是时而模糊,时而明确。

这又影响到对社会主义改造的提法,至今都是“社会主义过渡”与“社会主义革命”并存,而对“革命对象”的民族资产阶级,则又宣布为“人民内部矛盾”。人们从未思考过:讲“过渡”、讲“人民内部矛盾”是意味着新民主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同质性(至少就政权的性质而言),讲“革命”、讲“革命对象”则意味着异质性。

党的八大和毛泽东对马克思主义社会基本矛盾理论作了卓越的发挥:社会主义社会仍存在基本矛盾,这一基本矛盾表现为当前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就是发展生产力的要求。这是对新民主主义“共同发展”经济论的进一步发展,尤其是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的新突破。这一理论突破的实践意义和巨大价值历时愈久而愈见其珍贵,可以作为中国人民百年不渝的坚持。

然而这一理论突破刚提出不久,贯彻在实践当中却发生了动摇:在先是惑于“三反五反”而不能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共同发展”经济作为主要矛盾,在后是困于右派事件而改变了对社会主义主要矛盾的认定。由此,可见将一个正确的理论创新坚持下来的难度,亦可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并不是直线发展的。即使后来站在新时期的历史高度,经历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征程中反复挫折与胜利而得出的经济建设中心论,也不是没有人怀疑的,邓小平就此谆谆告诫全党:不要因为国际国内风波而动摇了经济建设中心这一主要矛盾的把握。

二、刘少奇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方案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中国化的一个可贵尝试

关于中止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原因,学界进行过种种探索。

1.屈服于苏联的意识形态压力。这是一种影响不大的主观原因。

2.人民急迫的社会主义热情。这也是主观原因,与前述“主要矛盾”论是一致的,党内外都高涨着这种情绪。

3.认定农村两极分化与“三反”、“五反”运动,集中表现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限制”与“反限制”的斗争,必须以消灭资本主义为总解决方法。这仍是主观原因,也源于“主要矛盾”论,是对农村两极分化和资产阶级“反限制”估计得过于严重,认为“两极分化”已威胁到工农联盟(失地者不满,买地者也不满),资产阶级“反限制”斗争将“日趋激烈”,与资产阶级的反帝反封建同盟不能转变为工业化的同盟。1952年前后的农村两极分化和城市资本主义发展,虽发展了矛盾,但是否已威胁到人民民主政权和新民主主义基本社会制度?是否已构成为当时社会主要矛盾?以改革开放30多年历史实践来观照,这些矛盾都可以在新民主主义社会框架内、以人民民主专政的法令和政策予以解决和调协。而实际上毛泽东在七大时也曾预测过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劳资矛盾不是主要矛盾,“在整个新民主主义的阶段上,不会也不应该使之发展到超过共同要求之上”[5](P1056),在政府调节下,“这些阶级可以共同完成新民主主义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各项建设。”[5](P1056)

4.原先认为农业机械化在先,其结果是集体化,这是先生产力后生产关系的思路。后来认识改变了,认为集体化是农业机械化的前提条件,毛泽东进而认为协作可以形成新的生产力,即1+1> 2。这是先生产关系后生产力的思路,这种思路自此之后主宰中国建设20多年。这也是一种主观原因,仍然从“主要矛盾”论转化而来。

上述种种主观原因,全统摄于当时对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矛盾的认识,对中止新民主主义社会起了重要作用。但是,最终起决定作用的是更为深层的原因:即对中国工业化模式的选择受制于当时中国的主客观条件。

中共的新民主主义工业化“原初方案”源于马克思理论模式,即先工业化后社会主义改造。党的领导人1952年以前一直是这么提的。新民主主义工业化“变通方案”是工业化与社会主义改造并举。1952年底到1953年提出过渡时期总路线,就意味着放弃了“原初方案”而采用“变通方案”,“变通方案”仍基本不违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但是,在后来的社会主义改造的实践中,实际上放弃了“并举”方案,也即放弃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方案,变为先改造后工业化,即照搬了苏联工业化模式。

其实,在中共党内思考过不采用苏联工业化模式而探索中国特色的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战略是有其人的,这要首推刘少奇。1950年他在一份没发表过的手稿中提出一些比较系统的意见[7](P4-8)。

1.先发展农业和轻工业。以取得工业化的原料、粮食和积累资金。

2.工业化过程中存在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和积累资金的矛盾,解决这矛盾一靠人民理解(做思想政治工作),二靠逐步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3.资金积累只能来自于人民自愿的节约,反对强制剥夺。

4.工业化不能脱离社会发展单独进行,工业现代化要与社会现代化、尤其是政治现代化即“民主化”协同发展。

第4点所列思想主要体现在刘少奇1951年2月在北京市人代会议上的讲话中。他认为,人民民主专政也要发展,发展的含义是“民主化”。“没有我们国家的民主化,没有新民主主义政权的发展,就不能保障新民主主义经济的发展和国家的工业化”[7](P60),“我们的基本口号是:民主化与工业化!”“民主化与工业化是不能分离的”[7](P60-61)。

据此可以认为,刘少奇提出了一个既要避免资本原始积累的痛苦,又不同于苏联工业化战略(以剥夺农民、超前发展重工业为特征)的方案。刘少奇的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战略是对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重大发展,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一个重要理论成果,含有正确见解和合理主张,是有重大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的。经过学习苏联和以苏为鉴的反思,毛泽东在1956年对刘少奇1950年的思考作出全面回应,尖锐地揭示了苏联工业化模式的缺陷,更系统地阐述了工业化建设中的十大关系,八大及以后更提出了利用资本主义和市场调节的思想。可以认为,这是对刘少奇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战略在某种程度上的回归,也是突破苏联模式、将马克思主义工业化理论中国化的尝试。

但是,为什么比苏联工业化模式更为合理的中国特色的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方案被放弃了呢?为什么1957年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探索没有能健康发展?主因是当时中国现实的主客观条件包含有太多的困难,这使得我们至今难以对当时的工业化战略选择作出众所公允的历史评判。

三、当时中国的主客观条件不利于采用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战略

(一)当时中国不利于采用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战略的条件

1.用节约和思想工作来解决一个几亿人口的大国工业化所缺的巨额资金有很大的难度。积累的速度太慢势必影响工业化的速度,而速度不光是快慢问题,它甚或是成败大计。

2.对工业化过程中,新民主主义市场调节所带来的粮食问题和人民生活问题估计不足。没有料及工业化及其必然带动的城市化,对廉价商品粮的需求猛增,而新民主主义市场调节机制太“不听话”,以至“一五”计划刚启动就发生“粮荒”。这就是当时理论概括为“国家工业化与小农经济的矛盾”的命题。中国近代工业发展所需商品粮,一直由传统小农经济的商品化支持。从1840年到1936年抗战之前的近百年间,粮食的商品率由10%上升到30%,年递增仅为百分之零点几。这种速度应付战乱频仍之中举步艰难的旧中国工业尚可,而对于新中国雄心勃勃的工业化计划就不行了,一开始就闹了个大“粮荒”。全党上上下下忙于对付连续几年的“收购危机”。

3.按农、轻、重次序发展,符合工业化和经济发展的一般规律,与老牌工业化国家的自然发展进程相符。但是我国反帝反封建的胜利,仅仅是准备了工业化的政治前提,而工业化所需要的巨额资金无论是从苏联还是从西方都无法取得。多年战乱之后,国内的富有阶层其资产总存量仍只是胡适所称的“小贫”,而且其中的一大部分经土改转移到赤贫、“大贫”的农民手中,化为他们的生活资料和恢复农业的生产资料。能投资到工业化的只有民族资本的200多亿元和夺取到国家手中的官僚资本。而新民主主义市场积累机制很弱很慢,远不能满足工业化的资本饥渴。后起继发型工业化国家,由于其发展受到先发资本主义的钳制,原料、资金、市场等各种条件都受制于人,失去自然发展的条件,都走上政府主导发展经济的道路,一般都打破常规、有所侧重、实施赶超战略,苏联尤其如此。这意味着人民要付出更多代价,忍受更大牺牲,而这又是难以避免甚至是不可避免的“现代化阵痛”。对此,我们是估计不足的。

4.刘少奇的“工业化加民主化”是一个极好的命题,但又是一个“理想化”的命题。以苏联工业化经验看,以不少后起工业化资本主义国家经验看(不是所有的),民主化不是工业化的必要条件,民主多半是工业化的结果。民主并不必然带来繁荣,也不能化解内外环境压力。民主往往是发展中国家负担不起、享受不了的奢侈品。苏联工业化战略以计划指令强制积累,其方向不是放权民主,而是收权集权——这是苏联工业化奇迹的政治保证。在落后国家,工业化的目标先于、高于民主化的目标,二者兼得(指同时),不能不是一种“理想状态”。当时中国的外部环境是冷战对抗,内部环境是民主资源的匮乏稀缺,民主之苗十分娇嫩。刘少奇把“工业化加民主化”作为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基本口号,是非常可贵的,也是超越现实的。

(二)当时中国利于采用苏联工业化模式的条件

1.主观条件在上文已论及。

2.中国当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内外部客观条件极佳。人民民主专政的政权日趋稳定,国民经济迅速恢复。朝鲜战场的胜利,使新中国赢得了有利的国际环境。顺利接收官僚资本奠定了强大的国营经济基础,“三反”、“五反”打击了民族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地位,土改分到土地的亿万农民由感恩心理进而政治服从,特别是占人口多数的贫农有“极高的社会主义积极性”,以及苏联实施斯大林工业化战略的强大示范效应。

3.政府主导的重工业超前发展战略的选择,是导致提前改造民族资本主义的主因。“先求强后求富”的工业化战略是落后国的上佳之选,从德国、日本到苏联都是优先发展军事重工业。全世界以苏联重工业优先战略发展得最好。落后国家工业资本积累阶段,政府有目的配置资源,优于市场的自发配置,政府的效率代替了资本的不足。政府主导经济的优势,以“计划体制加国有化”为最成功。

与民族资产阶级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同盟本来可以延续下来,转而为在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同盟,实质是由反帝反封建的同盟转为工业化的同盟。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方案是包含这一同盟的,见之于“限制、利用、团结”的政策。而中国的民族资本主义恰恰不听命于国家工业化的计划,而听命于利润,唯利是图。它偏爱投资少、来利快的轻工业,偏爱投机业而游离于生产。在新民主主义经济最初几年的发展中,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远逊于国营经济的发展。

这样,在工业化资金奇缺,亟需政府规划一切必要的人力、物力、财力办大事,亟需全国一盘棋奠定工业基础体系、发展重工业的时候,把民族资本主义工业纳入国家计划体制之中,就成为十分迫切的了。社会主义改造也就基于这种经济上的动因而提上议事日程。新民主主义工业化方案,由于不适应重工业优先战略的选择,而必然让位于斯大林工业化模式。

4.资金积累是工业化成败的关键,“剥夺农民”是导致提前改造个体小农经济的主因。要不要向农民提取工业化资金,是社会主义工业化史上的一大争论公案。第一场争论爆发在布哈林、斯大林与托洛茨基之间。1924年托派经济学家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发表《社会主义积累的基本规律》,认为“社会主义原始积累”既然不能向外掠夺殖民地,就只有把国内农业小生产作为“殖民地”。社会主义国家在这里的任务不是从小资产阶级生产者(指农民——笔者注)那里拿得比资本主义从他们那里拿得更少,……而是拿得更多[10]。拿的方法是行政手段、超经济强制、提高工业品价格与压低农产品价格。

斯大林反驳说,“把农民经济当做应受无产阶级国家‘剥削’的‘殖民地’的看法”,是“走上了使工业和农业间的内部矛盾尖锐化的道路”[11](P256),“企图在无产阶级和农民之间造成一种剥削关系,这样就是破坏,……任何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基础”[11](P256-257),但斯大林没有拿出更好的办法解决资金问题。

布哈林承认一个阶级创造的剩余价值转移到另一个阶级即统治阶级的客观事实,但反对称之为“剥削”。他也反对“剥夺”过多,“杀掉会生金蛋的母鸡”既损害工农联盟又缩减农村市场。向农民提取积累的办法只能通过市场商品交换[12]。这场争论很快演变为权力斗争,没能澄清理论是非。

1928年,当工业化的第一个五年计划正式启动之时,工业化资金问题又引爆第二场争论,发生于布哈林与斯大林之间。斯大林在7月中央全会上提出用工农产品剪刀差向农民征收“额外税”,称此为农民向工业化上缴的“贡税”[13]。布哈林再次作为农民代言人,批驳这是对农民的“军事的封建剥削”,是托派理论的翻版。布哈林的主张合理一些,然而是斯大林而不是布哈林解决了工业化资金积累问题。

当中共发布了总路线,决定用同样方法筹集工业化资金时,就发生了“国家工业化与(个体)小农经济的矛盾”,矛盾首先表现为“粮食收购危机”。1952年是大丰收之年,粮食总产达3278亿斤,比上年增10.6%,比1949年增44.8%,比战前最高水平的1936年增9.3%。但1953年粮食年度收购量占粮食总产量的比重由28.2%下降为25.7%。粮食收支赤字40亿斤,几大工业城市居民口粮库存量将近下降一半,粮食供应全面紧张。主要原因是大规模工业建设展开,1953年城镇人口比1949年净增2061万,达7826万,而农村也由于发展工业需要,大面积改种经济作物,使农村吃商品粮人口增加到1亿[14](P256-257)。粮食增长高于人口增长,粮食本不紧张,紧张的只是商品粮,由于总人口中吃商品粮人口大增,而农民把商品粮卖给私商,不卖给国家,因为市价高出牌价20%到30%。粮食是当时中国最大宗的商品,是国家力求控制的工业化所需的最重要资源,粮食交易是向农民提取工业化积累的最主要途径。

1953年10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关于粮食统购统销的决议》,这是建立社会主义计划体制,废弃市场经济最重要、最关键的步骤。国家垄断了城乡经济交流最基本最主要的商品——粮食,后来又加上油、棉、猪等农副产品,切断了中国市场经济的主脉,从而把个体小农经济纳入国家计划之中(个体小农经济不能再为市场自发性而生产,只能为国家指令而生产),同时也才可能通过计划强制积累。统购统销政策到1985年中共中央1号文件废止,执行达32年之久。农产品统购统销政策解决了“国家工业化与小农经济的矛盾”(实际就是积累粮钱),而这又是加快合作化的重要原因。因为每年征粮,大批干部下乡,与一家一户农民直接冲突,效果很不好。而“合作化后,国家不再跟农户发生直接的粮食关系。国家在农村统购统销的户头,就由原来的一亿几千万农户简化成了几十万个合作社。这对加快粮食收购进度、简化购销手续、推行合同预购等都带来了便利。”[14](P277)

据此,我们也可以理顺:为什么会从“先化后改”的工业化战略转变为“化改并举”的总路线,再变为实际操作中的“先改后化”。社会主义改造本是“工业化的结果和目标”,现在竟不知不觉变成“工业化的手段和积累机制”了。而总路线的表述原本就含有此意,它说工业化是“主体”,三大改造只是带动“主体”起飞的“两翼”。农业所有制变了,小农经济并未由此而变,只是由“个体小农经济”转变为“集体小农经济”。“个体小农经济”本是中共与农民的地权同盟。而“集体小农经济”成为工业化基础上的工农联盟形式。农村社会主义改造大大改变了工农联盟的形式和内涵。

四、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是马克思主义社会发展理论的进一步中国化

从新民主主义社会政策到上世纪80年代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政策,有着历史继承关系,但却没有历史直通车,中间经历了一个艰难的工业化积累阶段。当工业已经有了较强的自我积累能力,工业化就由农业积累阶段发展到工业自我积累阶段,对苏联模式进行改革也就应时而开始了。

正是这个历史转折时刻,人们发现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和“新经济政策”的巨大现实价值。先是1979年的《江西大学学报》发表坚松文章,批评1953年、1958年、1967年把新民主主义社会与社会主义社会对立。1980年初有人提出“新民主主义社会阶段”的命题。之后学界讨论热闹起来,到1988年刘少奇学术讨论会上,正式提出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理论应分为革命论与社会论两部分。

正是在理论界本着解放思想、与时俱进精神的热烈讨论的基础上,1987年党的“十三大”提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论,它一方面继承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的所有合理的政治、经济、文化建构与政策,一方面克服了它的不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解决、澄清了在中国这样一个落后国家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理论困惑和实践难题,也解决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理论内含的一些矛盾:“主要任务”论与“主要矛盾”论一致了,过渡阶段的模糊性澄清了,定性的模糊性明确了,也最后解决了如何看待和利用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资本主义问题。解决中国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定位问题,解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定性问题,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新时期的一个最具实践意义的理论成果。

[1]王也扬.历史地看待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及其变化[J].中共党史研究,2001,(3).

[2]毛泽东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275.

[3]毛泽东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4]毛泽东书信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237-239.

[5]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6]刘少奇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7]刘少奇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

[8]毛泽东选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81-82.

[9]毛泽东著作选读[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704.

[10][苏]叶·阿·普列奥布拉任斯基.新经济学[M].北京:三联书店,1984:46-47.

[11]斯大林全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

[12]布哈林文选(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223.

[13]斯大林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139-140.

[14]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

责任编辑:张新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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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10X(2010)06-0012-07

2010-09-23

周全华(1952-),男,江西抚州人,中山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博士;广州 510275姚鸿雁(1972-),女,黑龙江大庆人,广州美术学院社科部讲师;广州 510260

*本文为2008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项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九十年学术史撮要”(批准号08BKS011)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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