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潇潇
(新疆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男性眼光与女性眼光的碰撞
——对比茅盾与丁玲小说中的都市女性形象
万潇潇
(新疆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46)
本文认为茅盾、丁玲小说中对女性外在形象的描绘以及爱情观念的表述反映了他们对都市女性形象各自不同的理解。本文试图通过对相关文本的解读揭示出男女性作家对女性立场的不同心理映射。
男性眼光;女性眼光;都市女性形象①
“五四”以来的中国大都市构成了与封闭静止的农业文明相对的女性生存环境平台。在西方近代女性主义[1]思潮的冲击下,它以自身的开放性、多元性为特征打破了中国封建社会中以男性为中心本位、女性地位极其低下的状况。都市女性的价值体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女性的性别意识、平等自立意识开始觉醒,随之而生的变化也淋漓尽致地体现在该阶段的作家作品中。我们在都市女性形象塑造较为丰富饱满的茅盾和丁玲作品中发现,他们笔下的都市女性代表着一种“Moderngirl”的形象,即现代的、西方的、自主独立的知识女性。如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记》中女主人公莎菲和茅盾《幻灭》中的静女士。
丁玲和茅盾对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的贡献。研究丁玲专家白露说:“丁玲是一位女权主义者,而不是简单地以妇女为题材的作家。”[2]丁玲不遗余力地用女性的眼光“诉说着”女性精神上、性爱中的痛苦,对传统型的男女地位模式进行着有力的宣战与反叛,并在理性的反思中探索女性的解放、人的解放。在惯常使用“男性加革命”双重眼光叙事的茅盾作品中,虽然也表达着时代女性对社会、政治、人生的思考和诠释,并展现出女性的自尊与抗争精神。但能否如丁玲般揭示新女性的真面目,切实表达时代女性渴望政治参与、文化独立的原因,是否意识里也认同女性应获得与男性同等的地位呢?下面我将从对丁茅二人笔下女性外在形象、爱情观的对比中发掘他们对女性主义的不同理解和诠释。
首先对丁茅二人笔下女性的外在形象做对比。在《莎菲女士的日记》中没有叙述者对莎菲外在形象的确切描述,整个文本只有一句提及:“自然,我不会打扮,不会应酬,不会治家,我有肺病,无钱,他来我这里做什么!”显然,主人公莎菲并不具有很吸引人的外在美,丁玲赋予她的仅是高傲的灵魂和自由意识。《幻灭》中的两位主要女性静和慧是很具有外在美的。文本对静的描述是:“……静女士:年约二十一二,身段很美丽,服饰极幽雅,就只脸色太憔悴了些。”
还有慧女士:“慧穿了件紫色绸的单旗袍,这软绸紧裹着她的身体,十二分合式,把全身的圆凸部分都暴露得淋漓尽致;一双清澈流动的眼睛,伏在弯弯的眉毛下面,和微黑的面庞对照,越显得晶莹;小嘴巴包在匀整的细白牙齿外面,像一朵盛开的花。慧小姐委实是迷人的呵!”
和丁玲创作中的不粉饰女性外在美相比,茅盾认为仅体现女性自由意识是不够的,甚至外貌描述也不够,还应加上感官刺激:“一股甜香——女性特有的香味,夹着酒气,直奔抱素的鼻孔……”
他似乎认为唯有这种凝神关注式的、窥看搜罗的眼光才能将女性的肉体美包罗殆尽,此种女性才称得上都市女性。
难道只有具有肉体美的女性才能自觉地“站”起来说话,才能推动中国女性主义的发展吗?是不是可以将茅盾的这种男性眼光看做是男权意识的闪动呢?
先对比一下《幻灭》中的两位女性性格,女主人公静较之慧高雅、娴静、保守,她是在自由和规范之间游离的女性,她的身上具有传统女性的影子。静女士的两性交往法则如传统女性一般,她含蓄内敛、压抑自己的感受。这和女性主义张扬的向父权制度挑战以实现男女各方面都平等的“平权时代”,要求对待两性关系变被动接受为自主选择,变压抑情感为张扬感受等原则是不一致的。静和慧先后与抱素有过短暂的亲密关系,但对于这段感情的获得,两人的途径却是不同的。慧女士是主动出击型:“大概因为天气实在困人罢,慧女士殢着一双眼,腰肢软软的,半倚着抱素走。”
只有女性主义者才胆敢如此突破传统女性尺度,她们需要或喜欢时就会表达出来,而那一系列动作就是慧的情感表达方式。
静的内心是传统的,虽然她也很渴望爱情但决不主动出击。“她看着自己的丰满的处女身,不觉低低叹了一声。她又坐着,温理她的幻想。”
面对抱素她动心了,她心的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说道:“走上前,对他说,你真是我的知心。”但是她扭怩地只是坐着不动。
文化和世俗偏见给了她束缚,她不能以一种独立、活跃、开朗的气质在爱情海洋中立足、徜徉。
对于保守娴静的静和开放不羁的慧,茅盾显然是喜爱静的。他在《几句旧话》中说:“我注意写的,是静女士这一典型;其他两位,只是陪衬,只是对照。”所以我认为在男权中心社会里,身为男性的茅盾也不赞同女性对爱情主动的支配,他认为只有男性宣告爱情的开拔才够妥帖。
丁玲的女性眼光是基于女性立场的女性言说,因此她是中国现代文学史“大胆从女主人公的立场寻求爱与性的意义的第一人”。[3]她笔下的莎菲是一个没有历史因袭、没有被“他人话语”淹没的主体,她有着全新的价值观念和精神气息。她那闪烁着理性之光和独立人格的爱情意识和人生价值观,宣告着女性新时代的到来。
面对仅有面见之缘的凌吉士,她已经准备展开攻势了。“我把他什么细小处都审视遍了。我觉得都有我嘴唇放上去的需要。他不会也想到我是在打量他,盘算他吗?后来我特意说我想请他替我补英文,云霖笑,他听后却受窘了,不好意思的在含含糊糊的回答,于是我向心理说,这还不是一个坏蛋呢,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却还会红脸?因此我的狂热炎炽了。但我不愿让人懂得我,看的我太容易,所以我就驱遣我自己,很早的就回来了。”
莎菲在爱情游戏中占据着充分的主动,由被选择者成为了选择者。她不仅能大胆地将炽热眼光投射到心仪的男士身上,还能随时抽离出来,对自己情爱状况进行某种程度的认识与反思。诚如一位女性文学评论家所说:“女性感性欲望与深层精神共鸣要求的大胆张扬,从性爱的意识的角度说明,现代女性只有到丁玲笔下才真正成长为成熟、完整的女人。”[4]丁玲让她笔下的女性真正地从社会派定的角色中彻底突围。
相比之下,茅盾并不赞赏女性在男权中心社会里占据两性关系的主动权,他过度地对女性肉体美的描绘,给人感觉此人有目光流转寻觅、反复赏玩女性的男性性心理偏好。他的男性话语对女性独立生命意志的有形或无形的覆盖,可能使女性被塑造或被阅读的过程中不断遭遇曲解,使得以男性为主体构成的压抑女性本性的传统道德体系并未受到巨大的冲击。
莎菲是个十足的女性主义者。她对苇弟的捉弄折磨,对凌吉士的设计俘获无不让传统女性感到瞠目结舌。她说:“我要那样东西,我还不愿去取得,我务必想方设计让他自己送来。”在得到凌吉士的表白后,第一反映是“我胜利了,”而非“他终于喜欢我了”,她的“自己”永远没有迷失。在发现谁都不能给她“灵肉”结合的爱情时,她选择了放弃爱情、随车南下。在传统的男性观看/女性被看、男性主动/女性被动的叙事模式中,这是一种属于“莎菲们”的历史性的决裂,真正体现了女性主义的自我价值。
在《幻灭》中,因为文本的叙事模式是“革命加恋爱”,女性形象实则成为了革命的尾随者。女性的欲望总是处在与各种社会力量的纠结、消耗、与融合之中。久而久之让人发觉,女性的恋爱成为了革命话语中的一环。即因革命需要静和男性革命者强连长恋爱,静替代革命队伍照顾、安慰他,使他继续保持着活力和斗志。一旦革命再次需要强连长时,静心甘情愿地将爱情退位给革命。
文本中她的心理活动是:“静的温婉的女子的心,转又怜悯她的爱人了;她知道一个牺牲了自己主张是如何痛苦——虽然是为所爱者牺牲。在先静以为强又要从军便是对于自己的恋爱已经冷却,所以痛苦之中又兼愤懑;现在她明白了强的心理,认定了强的坚固的爱情,她不但自慰,且又自傲了。”
文本还将静的举动归结为“她天性中的利他主义精神又活动起来。”可见茅盾赋予她的是无人不感动的献身主义精神,实质上她却成为了男性话语下男权中心文化的产物,“弃妇”是她的代名词。他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笔下女性的身上,表达的是男性的心理反应和主观愿望。
在男权制度神话中,女性总是因为站在男性背后而被历史遗忘着。“女性自身一直是历史与男性的无意识,也是自身的无意识。”随着女性新时代的到来,众多男女作家企图触摸女性自我意识、平等意识、独立思想发展的隐秘脉络,以使更多的人能更深入地感受女性的痛苦与困惑,认识到男权中心世界无所不在的残酷现实。女性作家对女性形象的塑造能够做到不避嫌疑、高度敞开,能够确切地表达女性独立生命意志。男性却因其男性眼光而造成或多或少地遮蔽,正如波伏娃所说:“男人所写的所有关于女人的书都值得怀疑,因为他们即是法官又是诉讼的当事人。”[5]
[1]女性主义:女性主义的英文(feminism)一词最早产生于19世纪末的法国,这个词有两种译法,即可译成“女性主义”,也可译成“女权主义”,同时还有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等释义。在西方两者可通用而在中国却只能用女性主义,因为在中国女性的觉醒对绝大多数妇女来说是“革命”带来的,而不是妇女们独立奋斗以至于如西方般掀起女权运动所导致的结果。中国的妇女解放是在民族和国家的主流范围之内.
[2]孙瑞珍.丁玲研究在国外[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3]袁良骏.丁玲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4]李玲.青春女性的独特情怀载[J].文学评论,1998,(1).
[5]西蒙·德·波伏娃.第二性[M].北京:古籍出版社,1998.
[责任编辑:张伯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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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7077(2010)06-0068-03
2010-11-10
万潇潇(1984-),女,河南信阳人,新疆大学人文学院2008级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