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博士
人民币汇率大国博弈与全球治理的和谐
——兼论美国的 “四张牌”
张勇博士
2009年下半年以来,以美国白宫经济顾问萨默斯的“出口牌”、克鲁格曼的 “汇率牌”、希拉里的 “重返亚洲牌”以及奥巴马的 “低碳牌”为代表的四牌连奏,掀起了新的一轮美国重商主义浪潮。奥巴马在1月份发表的国情咨文中提出在五年内使美国出口翻一番,创造200万个就业岗位的目标。2010年3月11日奥巴马签署行政命令,宣布成立一个由国务卿、财政部长、商务部长等组成的“出口促进内阁”,负责实施 “全国出口计划”。新年伊始,美国还采取了多起针对中国产品的反倾销和反补贴措施,并频频对人民币施压,这一系列的举措正是美国新重商主义迅速抬头,遏制中国和平崛起的一种新的表现形式。
目前中国最热门的经济问题是通货膨胀和汇率。这其实上代表了人民币的对内和对外价值。理论上,当一国货币的对内价值与对外价值达到一致和平衡时,该国的通货膨胀应该为零,即不发生通货膨胀也不发生通货紧缩。但是事实上人民币问题掺杂着其他各种问题,包括贸易顺差、外汇储备、利率政策、货币的流动性、就业、大国政治经济博弈等。目前国内外人民币升值问题讨论中存在三大博弈关系:
实际上一国货币汇率,无论采取固定汇率或浮动汇率,无论是IMF还是各种经济合作组织并未有强制性的规定。各国一般根据本国经济发展的需求,采取不同的制度安排。因此,汇率形成机制是一国经济主权的体现,是需要尊重和不可忽视的一国核心利益。由此,派生出了各种汇率理论,包括 “名义锚”理论、货币危机模型、汇率目标区理论以及汇率政治经济模型。这些理论的应用,对不同的宏观调控目标的效应是不同的。在实践中,汇率制度形成机制的选择往往成为货币部门和工业、贸易部门利益差异化的博弈结果,往往成为一国阶段性宏观调控的政策工具。从货币政策中介目标选择的角度来看,汇率贬值或稳定往往导致重商优先;汇率升值一般导致治理通胀优先。
在后金融危机背景下,制造业为代表的实体经济预期维持汇率稳定甚至贬值,以期维持开工和就业,获得更大的国际竞争力。此前德意志银行曾经测算,假设人民币在一年内兑美元升值3%,人民币的实际汇率上升幅度为2.2%,这将导致出口增速下降1.5个百分点,进口增速上升1.8个百分点,同时使出口部门减少约30万个职位。面对后金融危机,对实体经济的影响应该比上述测算更为严峻。而证券、投资基金为代表的虚拟经济预期汇率升值,以期获得更多的流动性。应该说人民币升值问题的二重属性博弈,核心上取决于是否将稳定就业作为宏观经济调控的首要目标,是否考虑将扩大出口作为国家当期战略。
在重复的囚徒困境博弈中,最佳策略是依赖于可能的对手的策略和他们怎样对合作和背叛作出反应,即遵循以牙还牙策略。由于汇率变动,对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经济的影响具有显著的非对称性质,现实中采取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政策往往是十分有效的。根据美联储的计算,美元指数在2009年3月触及2年半高点后大跌了13%。按年计算,该指数下跌了8%,创2003年以来的最大跌幅。尽管美元指数在2009年12月温和反弹,但该指数仍在历史低点附近徘徊。针对奥巴马提出5年内美国贸易出口翻番的目标,美国近期打出了一系列的 “出口牌”,但最根本的还是弱势美元已是美国中长期战略。美国一方面在指责别国的同时,要求别国升值,自己却是放任美元贬值。
另外,对实体经济而言,在实施 “走出去”战略,开展境外投资问题上,人民币与发展中国家货币的汇率均衡点是什么?这既是国际经济学上的一个大难题,也是经常被决策者忽略的一个问题。人们往往简单地认为人民币升值对境外投资利大于弊,事实上还需要认真的考虑被投资国别的汇率制度以及变动趋势。
正确认识人民币汇率的本质有助于我们客观分析各方意见,有助于科学地调控宏观经济。
中国高储蓄特征决定了人民币汇率调整的内生性缺陷。一般来说有美德的人总是进行大量的储蓄,东亚的国家储蓄率相对较高。两难美德的意义就在于,对中国等高储蓄率国家而言,若保持经常账户顺差,向外贷出美元并成为债权国,随着其美元储备的增加,逆差国就会指责其贸易顺差是不公平的,是美元汇率被低估和操纵所造成的。另一方面,本国的美元持有者则会担心本币升值期望不断加强而不断增持本币。在这两方面的持续作用下,本国的利率会不断压制,理论上最后接近于零。正如当代金融理论的奠基人麦金农教授所言,在这种条件下,一旦抛售美元购买本币的风潮开始,政府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不断升值就会导致严重的通货紧缩,直至最后陷入零利率下的流动性陷阱,正如20世纪70年代以后的日本;而如果不升值则容易引发外国的贸易制裁和汇率摩擦。
从中美贸易的实证结果看,汇率波动对贸易出口无明显影响,而国内的产出水平和价格变动影响着贸易出口。中国出口强劲的增长是中国经济溢出、产业结构升级和区域资源比较优势共同作用的结果。
中美贸易不平衡是产业国际分工带来的结构性、转移性和互补性竞争结果。汇率并不是中美贸易失衡的主要原因,贸易账户顺差和人民币之间没有必然联系,维持人民币汇率稳定对维护地区金融稳定和中美双边贸易有积极作用。从国际分工格局来看,如果影响比较优势的因素不变,全球失衡,特别是中美失衡将长期存在,因此抛开比较优势,单纯关注汇率这样的名义变量来谈治理全球失衡是无意义的。
汇率需要客观反映经济现状,是产业结构调整的强制性制度变迁标杆。转型国的最优汇率制度是与其最优工业化路径相匹配的,是动态演进的。目前中国经济相关主体,包括企业、地方政府、自然人利益多元化使得结构调整步履维艰。汇率改革采取何种路径虽然尚待权衡分析,从更长远和全面的视角看,汇率改革有助于资源配置优化、增长模式转型、解决资本等要素价格的长期扭曲,最终整体增进国民福利。
但是,当前如果汇率调整与经济刺激政策退出政策并行,导致经济不确定的可能性将增大。宏观调控不仅仅要考虑汇率对治理通胀的意义,必须要考虑内部经济和外部经济的平衡。特别是在产业结构性改革严重缺位条件下直接启动名义汇率升值的阀门,将使中国的货币流动性难以调控。如果汇率升值采用休克型疗法,由于产业结构调整需要时间,人民币的快速升值,中期来看对整个产业结构调整也没有好处。因此,在全球经济复苏尚不明确的条件下,稳定人名币汇率是一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次优策略。
汇率之争背后是实体经济之争。美国当前经济增长乏力的问题是结构性的,遗憾的是美国接连打出 “出口牌”、“汇率牌”、“低碳牌”、“重返亚洲牌”等四张牌,更多地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替罪羊,而不是从美国自身经济结构的改革和调整着手。
一个明显的事实是,全球化趋势下的跨国公司已经成为全球生产的组织者和协调者,并实现了按价值链组织全球分工,从而根本上改变了货币、贸易和更多宏观经济变量的传导机制。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已形成了几十倍的生产要素价格差,单纯通过汇率来调整贸易平衡的传统机制在低端价值链几乎完全失效。名义汇率调整的结果更多反映在利润水平波动上,已从根本上难以改变全球的贸易顺差模式。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曾指出,中国人民币的升值并不能帮助美国减少贸易逆差。因为美国零售商将从其他国家进口,不一定转向本国供应商,所以,最后的结果是“我们将从其他地区进口,但我们进口的仍是同样的商品”。对此,欧元之父蒙代尔曾以12个论点说明人民币升值不合适。
关于汇率升值有一正一反两个案例可供参考。
日元汇率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从1949—1971年。依靠380日元兑换 1美元的固定汇率制,日本以出口导向型战略实现了每年10%以上的经济增长奇迹,并且先后超越了英、法等国,使得东亚其他经济体纷纷效仿。1971年12月,西方十国财政部长通过“史密森协议”,要求日元升值16.88%,并以此作为基准汇率上下浮动2.25%,从此日元告别了22年的固定汇率制走向温和升值。
第二阶段是 1972—1985年。在这一期间日元兑美元平稳地从315∶1升至200∶1的水平,12年间每年升值5.2%,日元的持续温和升值带来了日本泡沫经济的前兆,日本经济出现 “温水煮青蛙”效应。
第三阶段是 1985—1989年。20世纪80年代初期,美国财政赤字剧增,对外贸易逆差大幅增长。美国希望通过美元贬值来增加产品的出口竞争力,以改善美国国际收支不平衡状况。1985年9月22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七国,通过 “广场协议”,揭开了日元急速升值的序幕。协议签订后不到3个月的时间里,美元兑日元跌幅20%。到1988年日元升值了86.1%。
“广场协议”对日本经济产生了难以估量的影响。由于日元过度升值导致的通货紧缩以及零利率的流动性陷阱,使日本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的 “迷失的10年”。从80年代的 “日本制造”到21世纪的 “中国制造”,中日经济发展轨道中有着相似的出口导向模式,前车之鉴,这也暗示中国在汇率问题要三思而后行,决不能重蹈日本的覆辙。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德国经济高速发展,整个20世纪50年代至1967年,德国年均GDP增速接近8%,出口迅猛增长,失业率跌至0.7%,几乎实现了充分就业。“经济奇迹”后出现不久,德国开始进入滞胀期,加之在70年代遭遇美元走弱、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和两次石油危机的沉重打击,1973年德国采取浮动汇率制。德国马克兑换美元 1979年为 1.7315∶1,1984年为 3.1480∶1,1985年为2.4613∶1,从 1979年到1985年,马克兑换美元贬值0.7298马克,贬值幅度达到42.15%,到1989年年末,马克兑换美元为1.6978∶1,比1979年升值0.0337马克,10年间升值幅度不到2%。德国还力排欧洲和美国的要求,坚持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使得资金没有大量进入股市和不动产。德国依据本国经济运行状况,在汇率政策上把握住了调控的主动权,避免了出现日本的状况。
近日多家机构和国内部分经济学家预期人民币升值。高盛集团预测,中国很可能会考虑让人民币一次性升值至少5%,同时会上调利率以冷却过热的经济并遏制通胀压力。而渣打银行最新的一份研究报告则更是直接地指出,受出口复苏、通胀上升以及国际政治压力的共同影响,人民币汇率可能在2010年第二季度末或第三季度与美元脱钩。张维迎教授在亚布力企业家论坛年会上称通胀不可避免。
2010年,全球经济面临欧洲债务危机、美国复苏乏力、贸易保护主义升级等严峻挑战,我国外贸存在二次探底的潜在威胁。我们一是要实现现行经济刺激政策缓退;二是维持人民币在合理均衡水平上基本稳定,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从中长期来看,中美两国在全球经济中的地位,以及两国经济结构的互补性和竞争性决定,中国采取美元权重较大的、以市场供求为基础、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是一种最佳的选择。同时,做好温和升值的预期,使其落在中美通胀率的差额之内。这种模式既能给予国际商务活动明确预期和透明度,还能有效防止低利率和通缩陷阱对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威胁。
(作者: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博士后;责任编辑:姚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