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成 甘伟忠
(中山大学 广东广州 510275)
中国共产党在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过程中,曾出现过“左”的和右的错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邓小平指出:“社会主义时期我们的失误主要来自‘左’的方面,而‘左’的事情从一九五七年就开始了。”[1]P253实际上,党的八大前后我们党已经开始独立探索建设社会主义道路,但“从一九五七年下半年开始,实际上违反了八大的路线,这一‘左’,直到一九七六年,时间之长,差不多整整二十年。左的极端是文化大革命”。[1]P253-254这一时期党屡犯“左”倾错误,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根源。本文试对十年探索时期“左”的错误不断升级的原因进行探讨。
一
近代中国脱胎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无数先贤探索救国救民道路的伟大实践都失败了。正当彷徨无助的时候,十月革命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中国人民,更吸引了中国革命者的目光,使阶级斗争这个马克思主义核心理念被中国共产党人所接受。在严酷的生存条件下,中国共产党只有广泛的发动群众参加大规模的阶级斗争,才能取得政权实现民族独立,从而为现代化建设开辟道路。从1921年党的诞生到新中国建立,党积累了丰富的革命经验,但新中国成立后对“如何建设社会主义”这个问题缺乏经验,就很容易把革命的成功经验移植到社会主义建设中来,从而发生“左”的错误。同时,在中国共产党的历史上曾多次发生“左”的错误,这对在全国执政的中国共产党探索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过程中产生了消极影响。民主革命时期,党内连续出现了三次“左”的错误,特别是以王明教条主义为特征的“左”倾错误,几乎断送了革命事业。这个时期,毛泽东曾多次具体分析了“左”倾错误造成的危害,提醒全党汲取历史教训。1937年6月,毛泽东系统概括了“左”的错误产生的原因。他说:“为什么只是‘左’的传统?这是由于几种原因:(一)民族与社会的双重压迫,造成群众生活与党的环境的极端困难,这些困难压迫着我们(这是‘左’比右总要好些的观点的来源)。(二)党内小资产阶级与幼年无产阶级成分的存在并且占大的数目。(三)党还只有十五年历史,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与实际的传统还不十分深厚,解决问题还不能样样带马克思主义原则性,还没有很早及人人都学好唯物辩证法。(四)在克服错误路线时(主要在克服立三路线时),在斗争策略、宣传教育、党内关系这三个问题上的错误,没有得到彻底的克服,有些一时是进步,过后又发作起来。这三个问题上的错误,在一个长时期中没有彻底地提出并解决过。由于这四个原因,所以我们党内还存在着若干表现 ‘左’的不良的习惯或传统。”[2]P508但是,在社会主义探索时期,毛泽东没有能够坚持自己一贯主张的实事求是的原则,犯了“左”的错误,并在“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更可怕的是,党内一度形成一种较为普遍的错误认识,“左是方法问题,右是立场问题”,“宁左勿右”,而这种认识禁锢着人们的思想,产生了极坏的影响。
二
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长期处于封闭状态,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缺乏实践经验。执掌全国政权后,中国共产党由革命党转变为执政党,理论准备不足,对建设社会主义的长期性和艰巨性也缺乏足够认识。刘少奇在20世纪40年代初就曾指出:“中国党有一极大的弱点,这个弱点,就是党在思想上的准备、理论上的修养是不够的,是比较幼稚的。因此,中国党过去的屡次失败,都是指导上的失败,是在指导上的幼稚与错误而引起全党和重要部分的失败,而并不是工作上的失败。”[3]P220新中国成立伊始,三大改造的完成为大规模的社会主义建设创造了条件,但是具体应该怎样建设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苏联模式作为当时唯一可以参考的范本,产生了极强的指导和借鉴作用。1936年,苏联宪法中郑重宣布苏联社会主义“基本建成”。1937年苏联“二五计划”完成,工业总产值超过法、英、德,跃居欧洲第一位、世界第二位,这离苏联成立才短短15年。1939年的联共(布)十八大上,斯大林又宣布苏联已经是“向共产主义前进”的国家了。这在一定程度上使中国共产党对建设社会主义长期性估计不足。过渡时期,毛泽东原计划要在十年到十五年或者更长一段时间实现三大改造,但在实际工作中操之过急,对所谓“小脚女人”和“右倾机会主义”进行批判,致使社会主义改造大大提前完成。社会主义改造的完成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走社会主义道路取得的伟大业绩。但是,巨大的成绩背后是严重的问题,生产关系的巨大变革与生产力的发展相脱节,一方面严重破坏生产力的发展,同时使党中央特别是毛泽东相信,快速建设社会主义是可能的。盲目的赶超意识伴随着对所谓的右倾保守思想的批判,压制了不同意见,党内生活开始不正常。在这种背景下,毛泽东轻率地发动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大搞“小土群”,大刮“一大二公三纯”的共产风,片面强调经济发展高速度,过分夸大人的主观意志,违背经济规律。1959年的“庐山会议”又错误发动了对彭德怀的批判,造成了严重后果。同时,机械的把公有制、计划经济和社会主义等同起来,邓子恢等支持包产到户的想法被视为“资本主义倾向”受到严厉批判。这种错误趋势发展到后来升级为揭批 “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为“文化大革命”的爆发种下了祸根。
三
20世纪中期,国际共产主义事业严重动荡。在苏共二十大上,赫鲁晓夫几乎全盘否定斯大林和斯大林领导的社会主义建设,随后东欧相继发生了波兰和匈牙利事件,帝国主义乘机掀起了反苏反社会主义的高潮。1956年秋冬,中国农村、工厂、学校也出现了一些“闹事”的情况,这必然会引起全党特别是毛泽东的深切关注和忧虑。1956年11月,毛泽东在八届二中全会上说:“东欧一些国家的基本问题就是阶级斗争没有搞好,那么多反革命没有搞掉,没有在阶级斗争中训练无产阶级,分清敌我,分清是非,分清唯心论和唯物论。现在呢,自食其果,烧到自己头上来了。”[4]P323这种对国际形势的基本判断,又影响到他对国内形势的估量。特别是1957年,由于在实行开门整风过程中,社会上出现了一些对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不满的过激言论,毛泽东认为:“最近这个时期,在民主党派中和高等学校中,右派表现得最坚决最猖狂。”[4]P424反右派斗争“这是一场大战(战场既在党内,又在党外),不打胜这一仗,社会主义是建不成的,并且有出‘匈牙利事件’的某些危险”。[4]P432反右扩大化改变了八大一次会议关于社会阶级关系和主要矛盾的正确分析,成为后来屡犯阶级斗争扩大化错误的理论根源。1959年的庐山会议后,“左”的错误继续升级,苏联又撤走了援华专家,加上严重自然灾害的发生,导致了三年严重经济困难。苏共二十二大后,中苏之间展开了大论战。在八届十中全会上,毛泽东针对批判苏联修正主义,提出资产阶级复辟问题,指出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1964年底到1965年初,“二十三条”又将批判指向了“当权派”,意识形态领域也开展了错误的大批判,“左”的错误愈演愈烈。邓小平认为:“一九五七年开始有一点问题了,问题出在一个‘左’字上。反对资产阶级右派是必要的,但是搞过分了。‘左’的思想发展导致了一九五八年的 ‘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这是比较大的错误,使我们受到惩罚。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三年困难时期,工农业减产,市场上的商品很少,人民群众吃不饱饭,积极性受到严重挫伤。……一九六二年就开始从困难的境况中恢复,一九六三年、一九六四年情况比较好。但是‘左’的指导思想并没有根除。一九六五年又提出党内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以后就搞了‘文化大革命’,走到了‘左’的极端,极左思潮泛滥。 ”[1]P136
四
中国有两千多年的封建统治历史,封建主义思想流毒渗透在社会的各个角落。晚清政府覆灭至新中国的建立不足40年时间,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民主法治观念薄弱。邓小平认为:“我们过去的一些制度,实际上受了封建主义的影响,包括个人迷信,家长制或家长作风,甚至包括干部职务终身制。”[5]P348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看,共产国际从一开始就强调集中统一,忽视了民主的发扬。苏联斯大林时期高度集权领导体制,自然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共产党,特别是中国这种长期的封建集权制度国家,封建主义残余比较容易与新兴社会思想结合并以合理的理论外衣出现。随着毛泽东个人专断作风的增长以及领导威望的不断提高,个人崇拜现象逐渐滋长,“文化大革命”时期达到了顶峰。在毛泽东晚年,他凌驾于整个党的中央委员会之上,党失去了对他个人的监督和制约,毛泽东的个人领导几乎完全代替了组织的集体领导。“文化大革命”中,一些投机分子又别有用心地鼓吹毛泽东和无限抬高毛泽东思想,对个人崇拜推波助澜,利用毛泽东的崇高威望搞宗派活动,排除异己打击老干部,试图篡夺党和国家的最高权力。1980年邓小平在《党和国家领导制度的改革》中说:“从一九五八年批评反冒进、一九五九年‘反右倾’以来,党和国家的民主生活逐渐不正常,一言堂、个人决定重大问题,个人崇拜、个人凌驾于组织之上一类家长制现象,不断滋长。林彪鼓吹‘顶峰’论,说毛主席的话是最高指示,这种说法在全国全军全党广为流传。”[5]P330再加上指导思想上“左”的错误,最终导致“文化大革命”这样全局性错误的发生。在这一时期,尽管党中央和毛泽东也多次强调要发扬民主和法治,但是中国共产党没有形成完整的行之有效的民主决策和监督机制,民主机制不完备,反过来又助长了个人专断和“左”倾错误的蔓延。
五
毛泽东长期担任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他的人格特征必然会极大地影响整个国家的政治生活。当然,正如邓小平所说:“讲错误,不应该只讲毛泽东同志,中央许多负责同志都有错误。‘大跃进’,毛泽东同志头脑发热,我们不发热?刘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和我都没有反对,陈云同志没有说话。在这些问题上要公正,不要造成一种印象,别的人都正确,只有一个人犯错误。这不符合事实。”[5]P260但是,毛泽东作为党的最高决策者,无疑要负主要责任。毛泽东1893年出生在具有浓厚革命传统的湖南农村家庭,当时正值清朝末年社会动荡和民族危机加剧之时,早年毛泽东在人格塑造期受到过中西、新旧多种文化的熏陶,这肯定会对他的行为和思想产生重要影响。毛泽东1936年和斯诺谈话时曾说:“到1920年夏天,在理论上,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我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而且从此我也认为自己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6]P131但是,日本学者永野英身认为民粹主义 “作为他终生不变的思想上的潜流在持续不断地流动着”[7]P30,美国学者迈斯纳也认为毛泽东思想中具有若干民粹主义观点和乌托邦社会主义问题。这些分析都有一定的道理。毛泽东一生情系农民,他的民主观、阶级斗争理念始终是和群众运动联系在一起的。早年他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革命当局对农民运动的各种错误处置,必须迅速变更。这样,才于革命前途有所补益。因为目前农民运动的兴起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8]P30一方面,他充分看到了农民身上蕴藏的巨大力量,也正是在广泛发动群众运动的基础上,革命事业不断前进;但另一方面,他认为“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必须坚持群众路线,放手发动群众,大搞群众运动”[9]P433“什么工作都要搞群众运动,没有群众运动是不行的”[9]P433这就过分夸大和泛化了这种力量。毛泽东是多重性格的结合体,特别是发动“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诗人政治家的浪漫空想主义色彩在他身上体现出来。另外,毛泽东坚毅的个人性格,敏锐的批判思维,强烈的权力意识,不容忤逆的斗争理念也会对他的行为产生潜移默化的作用。○
[1]邓小平文选(第 3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2]毛泽东文集(第 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3]刘少奇选集(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4]毛泽东选集(第 5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
[5]邓小平文选(第 2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6]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M].北京:三联书店,1979.
[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日本学者视野中的毛泽东思想[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8.
[8]毛泽东选集(第 1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9]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 7册)[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