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萍
(长治学院沁县师范分院,山西沁县 046400)
《世说新语》与魏晋风流
张清萍
(长治学院沁县师范分院,山西沁县 046400)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曾写道:“《世说新语》津津有味地论述了那么多的神情笑貌、传闻轶事,其中不都是功臣名将的赫赫战功或忠臣义士的烈烈操守。相反更多倒是手执拂麈、口吐旋言、扪虱而谈、辩才无碍。重点展示的是内在的智慧,高超的精神,脱俗的言行,漂亮的风貌,这实在是《世说新语》的独特之处。”该书的最高成就在于它不仅形象生动地刻画了人物性格,而且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是一个时代的缩影。
《世说新语》记录了魏晋名士的遗闻轶事和玄虚清谈,也可以说是一部魏晋风流的故事集,充分展示了魏晋门阀知识分子所特有的崇尚自然、风流自赏、不睦荣利、潇洒飘逸的风度,这就是魏晋风流。
魏晋时期,天下骚乱,文人无以匡正,渐兴清谈之风。魏晋清谈的主要内容以《易经》《老子》《庄子》所谓三玄位本家以衍畅。
魏晋玄学是以老庄思想为骨架企图调和儒、道,会通“自然”与“名教”的一种特定的哲学思潮。由于老庄哲学极力推崇的道是无为,鼓吹只有忘掉是非、忘掉自己,方能达到道的境界,以求得到精神上的逍遥自适和解脱。
魏晋士人们不论时间、地点,只要聚在一起,便共谈玄理,互相辩驳直到尽兴才止。谢玄还在服丧期间,支道林跑到他家谈了一天,太阳快下山时才告辞出来。玄谈可以把人引入胜境,忘记一切。
《世说新语》津津乐道地记载了一些名士们的辩论轶事:
孙安国往殷中军许共论,往返精苦,客主无间,左右进食,冷而复暖者数四,彼我奋掷麈尾,悉脱落餐饭中宾主遂莫至忘食,殷乃语孙曰:“卿莫当强口马,我当穿卿鼻,”孙曰:“卿不见决鼻牛,人当穿卿颊!”(《文学》)31)
孙盛和殷浩都是清谈名家,在这场不分上下的辩论大战中,“饮食四次冷而复暖”无论是宾客还是主人都被这精彩的场面吸引住了,以致于“致莫忘食”最后是在孙、殷二人恼羞成怒的对骂中结束。
能否清谈是一个人进入名士行列的条件,而高超的清谈才能则是让人倾慕的原因。
因论《逍遥游》,支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灿映发,王遂披襟解带,留恋不能已。(《文学》36)
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从咸称善。(《文学》55)
毫无疑问,这里的“才藻”是指清谈时行如流水的才思,美丽精妙的语言,抑扬顿挫的音调。到了东晋,请谈更加注重的已不是谁在义理上能站得住脚,而是其辩论语言是否新奇、华美,辩论口才与风度是否能够折服别人。
在清谈中,名士们追求一种超凡脱俗的风致,首先表现在人无外观形象体貌的俊,包括身材、皮肤、容貌、长相等。
王右军见杜弘治,叹曰:“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容止》)
有人叹王恭形貌者云:“濯濯如春月柳。”(《容止》)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容止》)
其次,更体现在服饰的讲究上,魏晋士人都爱着峨冠博带,宽袍长袖,同时脚登木屐,行动起来很是飘逸,再配上漂亮的白柄鹰尾,更是风姿独特,令人企羡。
由此,我们能体会到魏晋士人对容貌,气质美的追求,魏晋风度作为一种人格意义上的美学风格,套用冯友兰先生的说法是“必有玄心,须有姿容。必有深情,须有才藻”。
魏晋名士们在“江山永恒,人易堙灭”的叹惋中,将注意力从外在物质世界转向个体内心,希望在有限的生命中能开拓畅意,无羁无绊地生活,于是他们在生活态度上随心所欲,任性自然,表现出生命境界中真率坦然的自我,既本我,真我。他们的诸种情怀在宁静的虚想与任意而行中,表现出对生命的一往情深。
王子出都,尚在诸下,旧闻桓子野善吹笛,而不相识。遇桓于岸上过,王在船中,客有识之者,云是桓子野。令人与相闻云:“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桓时已显贵,素闻王名,即便回下车,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客主不要一言。(《任诞》)
这种淡泊而会意的交往,只会发生在晋人身上。没有礼节上的彬彬君子之志,没有天涯路人之感,唯有的是一种相知相挈相悦的理解与信任。又如:
王子于大雪之夜拜访戴安道,到了戴家门前不进而返,只为一时之兴,对于生活不再遵循什么原则、意义和目的,唯适性而已。还有张季鹰在仕时,“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而发出了“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的慨叹。即刻命驾归家。(《任诞》)
这又是何等潇洒的举止!为了一种单纯的渴望和纯朴的乡情,他可以断然抛弃功名的羁绊而去享受生命的自由。
又如,张湛好于宅前种松柏;袁山松出游每好令左右作挽歌;阮籍善作长啸;顾和搏虱如故等等,一切以自然为贵,一切以自适为本。这在《任诞》《简傲》《排调》等篇目中均有反映。
任性适意的另一表现是酣畅豪饮,酒与中国文人历来有不解之缘,酒在魏晋时期士人的生活中起着重要作用,如果没有酒,也就无所谓魏晋风流了。《世说新语》中载录的魏晋名士饮酒的沉醉、豪爽、放达、超脱超出了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
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酌畅饮。
(《放诞》)
刘伶桓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以入我裈中?”
(《放诞》)
张季鹰纵酒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及时一杯酒。”
两晋是士族门阀社会,政治生活混乱,大批士人成为政治的牺牲品,酣畅豪饮不仅仅是士人麻醉自己,逃避政治迫害的手段,而且是与虚伪的名教抗争和得意逍遥的凭借。
雅量指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气度,是超乎寻常的从容、淡定。
汉末大动荡冲垮了传统的礼教,同时也解放了人们的思想。传统的对于道德的尊崇转而为对于人格的尊崇,动荡时代召唤英雄,而英雄最必需的素质便是坚强的个性,只有把荣辱、穷达、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才能淡定从容、处变不惊,具有恢宏不凡的气度。众所周知的诸葛亮上演的空城计,曹操率领的几十万大军压境,诸葛亮在城头敷琴如故。又如江姐、闻一多等视死如归表现出的从容、淡定令人折服。《世说新语》载录了不少具有这种雅量的士人。
郗太尉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曰:“正此好!”访之,乃是遗少,因嫁女与焉。
(《雅量》)
面对郗太尉选婿,王羲之却“坦腹卧,如不闻”,如此坦然、淡定。相比那些为了攀龙附凤的角色,不惜重金修饰、包装以求达到荣华富贵的目的,真是天壤之别。正是王羲之的不慕荣利,无视富贵,意外的被郗太尉慧眼识英才,选为东床快婿。
又如,谢安可谓有镇物之伟量,有一次,当他与客围棋时,接到谢玄淮上大捷的消息后,依然默默无语,继续下棋,直到客人问及,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小儿辈大破贼”,还特意写他“意色举止不异于常”可谓喜怒不形于色,毫无炫耀、夸饰之意。一般人是很难做到的。如果说谢安还有娇饰的话,那最令人震撼的是嵇康处惊不变的人格魅力。
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叹曰:“袁孝尼尝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也!”(《雅量》)
嵇康是个极负盛名的音乐家,他“少好音声,长而玩之”通晓乐器,尤精琴艺,其奏《广陵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嵇康在临刑东山面对屠刀时,仍然从容不迫,神气不变地索琴而弹,让倾注一生情愫的《广陵散》再次奏响。没有为生命的短暂而哀痛、悲伤,却为《广陵散》不能传承而深感遗憾,这是怎样的人生境界啊!
魏晋风度是文化史上一段优美的风景,魏晋时期的风流名士们十分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率性而为,风流自赏,他们所追求的人生是一种绝对自由、无所羁绊的状态,正是这种独特的人生态度使魏晋两朝在中华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折射出不同于其它朝代的别样的光彩。《世说新语》是魏晋时代的“风流宝鉴”书中充分展示了魏晋士人的风度,体现了这一时期知识分子的审美风范。
[1]李泽厚.美的历程[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2]张万起,刘尚慈.世说新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8.
[3]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责任编辑周江川)
2010-10-26
张清萍(1969—),女,讲师,研究方向:两汉、魏晋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