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主义视角解析《喜福会》中的概念隐喻

2010-08-15 00:42苏州市职业大学外国语与国际交流系江苏苏州215104
名作欣赏 2010年30期
关键词:莉娜喜福会女性主义

□戴 莉(苏州市职业大学外国语与国际交流系, 江苏 苏州 215104)

《喜福会》是美国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的成名作,1989年在美国一出版即大获成功,荣列美国当年四大畅销书之一,多次获奖并被改编为同名电影,在读者和观众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和热烈的讨论。《喜福会》以四对母女的故事为经纬,生动细致地讲述了华人女性在东西方文化交织中的思想情感和生活经历。作者从自己第二代华裔美国人的特殊身份出发,以细腻而敏感的笔触切入女性世界,书写女性对生命、命运的抗争和独特的思考。小说娓娓叙述了16个彼此独立而又相互交糅的故事,从多层面探讨了母女关系、文化冲突、语言隔阂、性别压迫等问题,如一面双面镜折射出中美迥异文化背景下华裔女性在矛盾与冲突中痛苦挣扎并坚韧地探寻自我价值的成长历程。

一、《喜福会》的女性主义特征

谭恩美1952年出生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克兰市,她所成长的年代正是女性主义运动第二次浪潮风起云涌、轰轰烈烈开展的时代。女性运动的第二次浪潮发生在20世纪60至70年代,一直持续到80年代,最早兴起于美国,其主要目标是批判性别主义、性别歧视和男性权力。身为少数族裔女性作家,谭恩美处在双重边缘化的弱势位置,当她拿起笔以“我手写我口”时,自然地流露出长期受社会、文化压制的潜伏在地表之下的女性意识,其文本也烙刻着鲜明的女性主义印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以女性为主体的话语

话语不只是单纯的书面或口头的表达形式,更是作用其后的权力的前台显影,昭示着深层的价值体系和政权结构。法国思想家福柯认为,话语是在权力关系网络构成的场域中运行的,并通过实践建构“主体”。“话语”通过不同方式模塑、主宰个人,使个人成为可以具现“话语”的“主体”。在西方文化的历史长河中,由于父权制文化的主导地位,男性一直垄断着话语权以确保自己的权威和中心地位,女性则被粗暴地剥夺了言说心声的话语权,沦为边缘化的失语性别。“20世纪70年代,一个耳熟能详的呼声是:女性必须获得语言的解放,女性的解放必须先从语言着手。”谭恩美的文学创作正是对这一呼声的有力响应,她在《喜福会》中塑造了一个拥有话语权的女性群体,四位母亲与四个女儿以讲述故事的方式诉说女性的生存状态与情感体验,在独立的以女性为主体的叙事空间恣意倾吐自己的喜怒哀乐,冲破了男性话语霸权的桎梏,找回了表明“自我”的声音。

2.第一人称的半自传性写作

一位西方女性主义批评家曾说:“如果存在一种典型的女性主义文学形式,它就是一种零碎的、私人的形式:忏悔录、个人陈述、自传及日记,它们实事求是。”“自传性写作”是边缘妇女自我形塑、介入话语权的一个利器。“妇女必须把自己写进文本——就像通过自己的奋斗嵌入世界和历史一样。”《喜福会》的创作灵感来源于谭恩美陪同母亲到中国旅行并与她在中国的同母异父的姐姐们团聚的真实经历。小说中的16个故事用第一人称“我”以一种平和的旋律谱写出一曲曲“自我之歌”,引领读者穿越时空,走进一个个长期隐匿缄默的女性世界,倾听她们发自心灵深处的独白与私语。在这里,“叙述的我”同时也是“经验的我”,零星的往事回忆和琐碎的生活片断构成了一个真实的虚构空间,这正印证了“零碎”而又“实事求是”的女性主义文学特点。

3.诗意化的女性书写

与男性的理性化思维相比,女性更偏重感性与直觉,因此女性写作无意间会从感觉、情感和心理的潜意识深井中寻找表述的源泉,在表达上也因而具有朦胧性、多义性、暗示性和隐喻性等诗性特点。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写道“毫无疑问,当她能自由地使用她的四肢的时候,我们将看到她把小说敲打成形,并且为她身心中的诗意提供某种不一定采用诗韵形式的新的表达工具。因为得不到宣泄的,恰恰是诗情。”《喜福会》的内容编排就像一首富有音乐旋律的诗作,八位女性叙述者以轮唱的形式用各自独立的音色和语调表达自己的感受与体验,各声部互相映照与补充。整个文本分成四个乐章,每个乐章以一则短小的寓言故事为序曲,然后通过四个女声的轮唱不断强化寓言中隐含的主题。这四个乐章既彼此独立又相互交融,在行云流水般的转承中达到最后的主题升华。

二、隐喻表达与女性主义

隐喻的实质在于借助一类事物理解和体验另一类事物。隐喻是一种映射,即从源域向目的域的映射。两个领域的具体特征具有系统的本体对应。隐喻意义的理解实际上就是将源域的经验映射到目标域,用一个范畴的认知域建构或解释另一个范畴。《喜福会》既然是具有诗性特征的文本,必然缺少不了“隐喻”这一最能传达朦胧诗意的表达形式,从四则寓言故事到“红烛”、“玉坠”、“花瓶”等细微物件到处可见隐喻的踪迹。自Lakoff和Johnson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首次提出概念隐喻的理论,隐喻已经成为“认知语言学”中最热的焦点议题,但关注的视点主要集中在词汇认知、二语习得、文学翻译、跨文化对比等领域,很少有研究从女性主义视角切入对隐喻的分析。从女性主义视角对《喜福会》中的隐喻进行解析并非出自异想天开的生硬嫁接,而是作品的本质和内在要求使然。

1.“千里鹅毛”一片心

《喜福会》中的第一部分以一则名为“千里鹅毛”的寓言故事拉开序幕,引出了母亲那一代人在中国的生活经历。寓言中的老太太买了一只丑小鸭般的天鹅,它整日伸长脖子,终于变成了一只美丽的天鹅。当她移民美国入境时,移民官没收了她的天鹅,只留下了一片鹅毛作为回忆。她想把这片羽毛送给美国出生的女儿,并告诉她:“这根羽毛看似很普通,然而所谓千里鹅毛一片心呀!”Lakoff和Johnson提出了映射命名的两种表现形式在这个映射中存在着一种本体对应关系,即“目的域”中的各个本体要与“源域”中的各个本体相对应,围绕隐喻所要传达的中心思想构成一个隐喻体系。据此,“鹅毛”的隐喻中可看到如下对应:

源域 目标域

鹅毛 母亲的美好希冀

通过具体的源域向抽象的目的域的映射,两个看起来不相干的事物被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并借助一系列的次隐喻得以强化主题。

《喜福会》故事描述了从中国旧社会到美国现代社会的几代女性的生活经历,母亲对女儿的希冀也随着社会历史的变迁发生着变化。龚琳达的母亲希望从小被许配给洪家的琳达贤良德淑、恭顺公婆,为婆家持续香火。琳达则教育女儿薇弗莱要学会察言观色、用一种如“风”般的无形力量战胜对手、获得成功。两代母亲的希望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反射出女性价值观念的变化。在父权制统治的旧社会,男性是力量和权威的代名词,女性无论在经济上还是精神上均依附于男性,丧失了自由与话语权。受压迫与禁锢的女性在婚姻选择上毫无自主权,命运完全掌控在他人手中。尽管琳达的母亲在举家南迁时内心不舍丢下琳达一人在洪家做童养媳,但她还是认为这一归宿对女儿而言已是十分幸运,并叮嘱她要听洪家的话,不要给娘家丢脸,因为逆来顺受、唯夫是从是当时女性唯一的并被社会价值体系所认可的生存方式。巧妙设计解除了无望婚姻的琳达移民美国后,深深意识到女性驾驭自己命运的重要性,她教女儿薇弗莱要用不露声色却又先发制人的策略去争取成功。这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薇弗莱勇往直前,在棋赛中一次次地挫败了男性对手,颠覆了男性在棋场的主宰地位,彰显了女性的智慧和自主权。再回到“千里鹅毛”的故事中,老太太在去美国的路上对天鹅轻声私语:“到了美国,我就要生个女儿,她会很像我。但在美国,她却无须仰仗丈夫鼻息度日。在美国,不会有人歧视她,因为,我会让她讲上一口流利漂亮的美式英语。她将应有尽有,不会烦恼不会忧愁。她会领略我的一番苦心,我要她成为一只比期望中还要好上一百倍的漂亮的天鹅!”这片远涉重洋看似普通的“鹅毛”寄托着琳达这一代母亲对女儿的殷殷厚望,希望女儿不要在丈夫的鼻息下压抑地生活,要找回女性的自身价值与尊严,快乐地生活在新世界。

2.爱情与思想的“花园”

“没有骨气”是许安梅的女儿露丝所讲述的关于失败婚姻的故事。露丝当初不顾母亲的反对与婆婆难以掩饰的种族歧视,坚持嫁给特德,但婚后露丝缺乏主见,一切听由丈夫做主,这种优柔寡断的态度最终令特德生厌,提出了离婚要求。这个故事中多次出现了对露丝家花园的描写,“花园”映射爱情,花园的情状隐喻爱情的状态。

那个曾经在特德的精心侍弄下长满花草的美丽花园象征着激情甜蜜的爱情,而现在那个杂草丛生、花叶败落的荒芜园地象征着凋萎褪色的爱情。

“花园是爱情”还只是浮在表层的易于察觉的隐喻,顺着有关花园描写的藤蔓深入探究,会发现“花园”在深层次上投射到另一个更为抽象的目标域“思想”。故事的最后,露丝梦见自己在花园中游荡,听见在园中照料花草的母亲对她说:“看,我早上刚刚把它们种下,为了我,也为了你!”造成露丝婚姻失败的根源是她在与丈夫的关系中一直处在唯唯诺诺、消极被动的位置,不能像树那样循着主心骨挺拔地生长,所以不堪一击。因此,毫无生气的“花园”实际映射出她混沌呆滞的思想,她缺乏主见,依从于丈夫的摆布,长期佝偻着身子做人,丧失了挺直腰板做人的骨气。母亲安梅在园中埋下的种子寓意着从昏睡中复活觉醒的思想,露丝在最后一刻勇敢地揭露了特德的阴谋,坚决地维护了自身的权益。安梅所说的“为了我,也为了你”可以诠释成为了女性思想的解放、为了打造属于女性自己的精神花园。在传统社会,女人从小就被教导要忍气吞声、有苦不露,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又通过母亲的言传身教和基因作用遗传给女儿,一代代女性就在丈夫独道专断的婚姻中卑屈着身子做人,生儿育女和操劳家务的忙碌生活一点点剥蚀了她们的思想,沦为受丈夫指使的空壳。露丝在婚姻中拒绝做决定本身也是一种决定:即决定充当被拯救者和听从者的角色,让男尊女卑、男主动女被动的男权社会体制继续下去。当她在花园中冷静面对追讨离婚协议书的特德并坚定清晰地说出自己的决定时,囚禁她的夫权制如铜墙铁壁般轰然倒塌,女性的独立思想开始生根发芽,重塑女性在社会性别结构中挺拔独立的身姿。

3.摇摇欲坠的“花瓶”

英英在参观女儿莉娜的新居时发现了一只摇摇欲坠的花瓶,从中预感到女儿的婚姻岌岌可危。故事中可看到如下隐喻对应:

源域 目标域

摇摇欲坠的花瓶 濒临破碎的婚姻

搁置花瓶的不对称茶几 不平等的婚姻基础

莉娜和哈罗德的婚姻在平摊付账的模式下刻板地经营着,哈罗德固执地认为金钱平等是纯洁爱情的最大保障和牢固婚姻的坚实基础。这种表面的平等却掩盖了实质上的不平等:莉娜为丈夫公司的发展付出了精力与努力却得不到应得的报酬,莉娜从不碰的冰激凌被列入了平摊项目,哈罗德因付了较大份额的购房款而拥有房屋支配权,等等。莉娜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女人,在见识和才能方面一点都不逊色于丈夫。精明的哈罗德利用莉娜的忍让通过虚假的平等来建立自己的优势地位,并借此压制莉娜,强化在家中的男性主导地位。哈罗德一再强调金钱分立是爱情婚姻的基础,实际上意在抹煞莉娜对爱情的奉献、对丈夫事业的付出与对婚姻生活的关切,意在逃避承担除经济以外的其他责任。正是那一笔笔锱铢必较的账目亵渎了纯真的爱情,歪曲了婚姻的基础。英英通过推倒茶几、摔碎花瓶来提醒莉娜她的婚姻已失去了平衡,随时面临瓦解的危险。莉娜捡起碎片说“我知道早晚要打碎的”,英英立即反问道“那你怎么不想个办法制止它”。她想告诉女儿不要消极认命,而要积极捍卫自己,打破不平等的性别秩序,建立真正平等互重的婚姻关系。现代婚姻中的性别歧视更多地隐藏在哈罗德式的表面平等的温情外衣下,“花瓶”的破碎声撕裂了这层伪装,让深受蒙蔽的女性从麻木不仁中清醒过来,看清事实的真相,奋起反抗不公的生存现状。

《喜福会》表面上展现的是中美文化的碰撞和母女之间的冲突与沟通,但在深层次涌动的是一股女性主义的热流,随着一个又一个隐喻的映射推动,循着女性自我表达的路径浮出地表,升腾成一幅幅女性转变意识、实现自我价值、追求平等自由与思想独立的生动图景,在读者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谭恩美以其华裔女性的独特视角,勾画了不同时空下几代女性的生存状态,揭露了男性霸权主义长期以来以或隐或现的形式对女性的压制,由此折射出女性艰难曲折地反抗命运、勇敢地走出父权制笼罩的阴影,坚定地走向主体性自我的心路历程。

[1]Simon,Sherry.Gender in Translation.London&NewYork:Routledge,1996.

[2]李银河.女性主义[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05.

[3]宋素凤.多重主体策略的自我命名:女性主义文学理论研究[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2.

[4]谭恩美.喜福会[M].程乃珊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文中有关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5]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M].王还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6]张京媛主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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