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谐与人性——《亚当·贝德》中女性主义思想的重新解读

2010-08-15 00:42上海商学院外语学院上海201445
名作欣赏 2010年30期
关键词:艾略特男权女性主义

□肖 慧(上海商学院外语学院, 上海 201445)

引 言

处于过渡阶段的维多利亚时期在“两个世界之间徘徊,其中的一个世界已经死去,另一个世界却还无力诞生”①,社会潜藏着茫然与骚动。19世纪英国作家乔治·艾略特作为当时颇具影响的女作家,非常关注女性的边缘处境。其女性思想,一直是女权主义评论中颇具争议的话题,批评者指责她游离于女权边缘,陷于妥协与超越的尴尬。本文以《亚当·贝德》为例,拟借中国古代之中庸理念,对其女性主义思想进行重新解读,旨在为研究艾略特提供一些新的认识和体会。

一、传统女性角色与女性意识

在现代社会中,“人”具有二维属性,即社会属性和生物属性。其中社会性是首要的,第一位的。女性首先是人,其次才是女人。然而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女人”的概念都是单维属性的,仅以生物属性状态存在。因此,“女人”的概念非自然天成,而是后天社会价值观的体现;女性概念的物化是男权社会的产物。诗人帕特莫尔在其诗歌《家中的天使》中仅从生物属性层面,为维多利亚女性确定了刻板的模式:维多利亚天使——温顺、忍耐、服从。当时妇女仅充当女儿、妻子和母亲的角色。本文将妇女“家庭天使”的形象,即一维纯生物属性的存在形式界定为女性角色。

与女性角色相对应的是女性意识。女性意识是指女性作为主体在社会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是激发妇女独立自主、发挥主动性、创造性的内在动机;也就是女性摆脱依赖、寻求独立并实现自身社会价值的需求和愿望。女性意识将“人”和“女人”统一起来,体现着既包含性别又超越性别的价值追求。女性意识的内容随历史发展和社会环境的变迁而不断地变化充实。

二、传统女性代表人物赫蒂

男权社会中,女性绝对没有话语权,其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情欲”,“女人”成了性的代名词,即“女色”。女性的传统角色只是发泄和传宗接代的工具,这是长期沉淀于男权文化中对于女性的物性规约。“女性是物,男性时刻准备选择;女性是奴,男性是主子;女性是消费品;男性是消费者。”②在中国封建文化中,漂亮招人的女人被视为尤物和取乐的工具。《亚当·贝德》中的赫蒂就是这一传统尤物。阿瑟和亚当都被赫蒂迷住,似乎故事将落入三角恋的俗套。其实背后隐藏着更深的寓意。无疑两位男士被赫蒂的女性特征,即生物属性所吸引,在此层面折射出的是一种尤物效应,是男权文化对女性的物性歧视。作者欲通过赫蒂的塑造,表明自己的女性观和女性主义思想,否定男权社会赋予女性的“性欲”价值,从而还原女性的社会属性和价值。

男权文化如此定位女性和女性价值体系,男人把女性囚禁在其物性角色中,女性也甘于被赋予的物性角色。这便是“强大的男权中心文化对女性的腐蚀,这种腐蚀是那么深入人心,以至于女性如同置身于大气中不得不呼吸一样,将它植入了意识的深处”③。在女性被禁锢的社会,女人的价值只有通过男人才能体现出来;女人唯一的职业和出路便是嫁人和经营婚姻。女性接受的“培训”就是取悦男性以便结婚,找到经济上的依靠。如何钓到金龟婿被视为一门艺术,一种生存技能。美丽但没见过世面的赫蒂,认为阿瑟这样的绅士正是其理想夫婿。对女性的物性定位导致了一种畸形的价值观——女性的身体决定女性的价值。赫蒂十分清楚自己对男人的价值,简言之即“性欲”价值。“男权制度下,妇女的地位永远与她们在经济上的依赖性密切相关。她们的地位是替代性的,只是通过男人取得。”④赫蒂接受对女性的物性定位,默认女性的“性欲”价值,更把此当作俘获男人、换取物质保障的资本,并成天幻想成为上流社会的贵妇人。“罗曼蒂克的爱情使女人地位的实际状况和经济上的依附关系模糊难辨。”⑤在虚幻的爱情神话中,赫蒂迷失自我,最后客死他乡。

显然,艾略特是借赫蒂,揭露男权社会对女性的歧视,以唤醒女性意识,改变当时女性的边缘地位。同时,作者也对女性自身表现出的奴性心理、缺乏自尊予以鄙视。

三、女性意识代表人物——黛娜

受费尔巴哈影响,艾略特认为个体与社会密切相连。只有投身社会活动,开创自己的事业,女性才能改善生存的边缘状态。也只有把女性意识纳入社会轨道,才能唤醒女性意识,改变女性命运。因此,《亚当·贝德》颠覆了“维多利亚天使”形象,塑造了一个有强烈女性意识的角色——黛娜。如果通过赫蒂的例子,作者希望教育女性不要做什么,那么,黛娜的例子意欲告诉女性应该怎么做。“社会和教会千百年来规定她们是谁,她们必须做什么,她们必须放弃什么,现在正是弄清楚她们自己是谁,她们能够做什么,她们想做什么的时候了。”⑥

维多利亚女性被称为“家庭天使”,抛头露面被视为伤风败俗。而小说第二章,当黛娜以布道者出场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可是黛娜走过来,质朴得就像是去上市场,而且像个小男孩一样,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外表:她既不脸红,也不哆嗦,那种脸红或哆嗦等于是说:“我知道你们认为我是一个漂亮女人,要布道是嫌年轻了。”她不上下闪动眼皮,也不抿嘴,也不摆出胳膊的什么姿势,那些动作意味着:“你们必须把我当作圣人。”⑦

黛娜之所以敢于直面各种质疑和挑衅而沉着布道,是因为她满怀实现自我价值的强烈愿望。黛娜相信传道可以拯救堕落的灵魂,她认为人应该有宽广的胸襟,而不应仅为一己私利。黛娜希望通过帮助他人来体现自身价值。人类对自己的关心是其动物天性的体现,而对于他人的关心则是其社会性的反映。

布道时黛娜忘掉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总是以职业身份示人。因此她认为人们应该从职业标准,即从传道效果评判她,而不是揪住其女性身份大做文章。黛娜重视自己的职业身份——社会属性,而淡化自己的性别身份——生物属性,这说明黛娜不同于传统女性,她具有其极强的女性意识,为实现自我价值敢于与传统抗争。黛娜和教区长欧文先生的对话,以及面对权威不卑不亢的态度也充分证明了这点。

“你布道很久了吗?——我听说昨晚你在干草坡布道了。”

“四年前,我二十一岁时开始这工作的。”

“这么说来,你们教派是允许妇女布道的了?”

“不禁止妇女布道,先生,如果上帝有明显的旨意要她们做这项工作,而且她们的工作在改造罪人,给上帝的子民以力量这些方面又见了效果的话……我知道近来教派里有些人反对这事。不过,我总是想,这种意见会烟消云散的。人能为流水开出渠道,说‘流到这边来,别流到那边去’。可是,人不能为上帝的圣灵开出渠道来。”⑧

“一个人要让男人们接受,就必须像他们那样去思考和行动,否则他们就会把你当成怪物,而孤独会成为你的命运。”⑨在世俗偏见看来,黛娜就是一个怪物。其苏醒了的女性意识,其对自我价值的追求,显然超出了时代对女性行为约定俗成的定位和规约。通过黛娜的塑造,作者意欲挑战男权权威,颠覆女性传统的“家庭天使”的形象,唤醒女性意识,探寻女性新的人生意义。因为“在男性身上,公众生活和私人生活之间并不存在着裂痕:他在行动和工作中越是证实他对世界的控制,就越是显得有男子汉的气魄。人的价值和生命的价值在他那里是结合在一起的。而女人的独立成功却和她的女性气质相矛盾。因为,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就必须使自己成为‘客体’,成为‘他者’”⑩。对于黛娜而言,“布道”作为一种职业或事业的象征,体现了其追求已超越了狭隘的婚姻至上观,开始探寻自身的社会价值。对社会价值的追求是一种精神升华,是一种更高的人生境界。

如果艾略特反其道行之,让黛娜沿着反叛的道路继续走下去,为献身布道彻底舍弃女性气质,置婚姻家庭于不顾,那么她肯定会被尊为真正的女权主义作家,绝对能赢得女权主义者的拥戴,而不是现在的怨恨。然而,小说的结尾一直为评论界所诟病:他们认为作者最后还是陷入了传统俗套,亚当和黛娜大团圆式的结局有损于小说后半部分的悲剧气氛。女权主义评论家对此更是耿耿于怀,指责艾略特没有赋予黛娜彻底叛逆的勇气,没有使黛娜像她自己那样义无反顾地献身钟爱的事业,真正做到独立自主;他们认为大团圆的结局,使黛娜放弃事业,放弃抗争,重新回归贤妻良母式的角色,从职业女性退化为“家庭天使”,再次陷入女性边缘地位的尴尬。黛娜的回归是迫于世俗偏见的屈服和妥协,是一种倒退。“当她为发表自己的作品而取‘乔治·艾略特’这一男性笔名时,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社会和时代的压力就如一只模子,虽然她桀骜不驯的个性如滚烫的铁流在这只模子里沸腾,但熔化不了将她紧紧束缚的模子,而且这股铁流终将冷却、凝固。”⑪上述评论可见一斑。

笔者认为在结尾艾略特勾勒出的是一幅和谐甜美的图画,传递的是一种充满人性的暗示:男女互相依存,事业家庭双赢。虽然艾略特属于维多利亚时期前卫开放的女性,她反对男女不平等的现实,虽然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是离经叛道,充满对传统世俗的挑战,但是她不曾把自己称为一位女权主义者,她甚至可能反对被称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因为她认为女性的存在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女人。人性的问题是首要的,而女性的问题是次要的。因此,在艾略特看来,无论是黛娜布道时的性别暂时缺失,还是被异性吸引时其女性心理特质的复苏,以及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些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黛娜虽然结婚了,承担了妻子和母亲的新角色,但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布道,虽然因“联合会禁止妇女布道,她放弃了那里的工作,只到人家家里去讲讲”⑫。在料理家务、相夫教子的同时,黛娜依然抽空传道解惑,默默地体现着自己的社会价值。艾略特借黛娜的故事,目的在于告诫女性朋友:事业和家庭都重要,要协调好二者的关系,切勿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小说中的故事发生在18世纪末,如此算来黛娜堪称英国文学作品中职业女性第一人。作者通过该例子就一直困扰职业女性的问题——如何协调事业和家庭的关系,给出了很好的答案。艾略特从没将事业和爱情婚姻视为对立的两极,换言之,她也不主张将男性和女性推向对立的两极,她所信奉的是类似儒家“中庸和谐,天人合一”的理念。艾略特认为人与人之间应该宽容,以诚相待,不要以男权或女权凌驾于另一方之上。

结 语

身处一个传统与现代的对抗时期,艾略特内心隐含着复杂的思索。她既不愿回到过去,也不想盲从潮流。她力图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间探寻一种动态平衡。这也可从其作品中的女性主义思想上得到验证。一方面,她驳斥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物性存在,反对女性身体决定女性价值的偏见、呼唤女性意识的苏醒,鼓励对女性社会价值的追求;另一方面,她不主张女性为了事业而割舍对世俗幸福的追求,以女性特质的牺牲换取女性的社会属性的彰显和社会价值的实现,从而将男性和女性完全对立起来,最终以女权取代男权。艾略特崇尚的是女性角色与女性意识的有机结合,是一种男女互补、两性平等共处的现代秩序。艾略特的女性主义思想是以和谐为本,以人性为本,这与中国古代哲学之中庸思想不谋而合。

艾略特试图超越对立,从一种更加人性的层面,以一种更加包容的气度,对女性意识进行探索,践行自己的女性主义思想。她既否定传统的女性形象,又不赞同女权主义的过激观点。试图使两性各自的生物属性与社会属性相互融合,使两性在追求和实现社会价值的基础上和谐共处。因此,艾略特的女性主义思想走的是和谐的中庸之道。她欲超越两性的二元对立,置女性问题及女性主义思想的探索于一种更加宽松和立体的背景。由此境界观之,其女性主义思想具有较强的前瞻性和辩证性,超越了男权与女权的狭隘对立,堪称一种人性的升华,而不是对男权的妥协。

① Arnold Matthew.Culture and Anarchy[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 Press,1994:122.

② 万莲子.女性不能失去价值目标[J].湖南师大社科学报,2006:(01).

③ 胡玲婷.寻找失落的自我[J].外国文学研究,2006:(03).

④ 苑春鸣.权利与妥协[J].天津商学院学报,2006:(01).

⑤ 格雷马斯.结构语义学[M].蒋梓华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261.

⑥ E.M.温德尔.女性主义神学景观[M].北京:三联书店,1995:64.

⑦⑧⑫乔治·艾略特.《亚当·贝德》[M]傅敬民译.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21,94,576.

⑨⑩ [法]西蒙·波娃.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421,301.

⑪ 谭敏.游离于女权边缘的尴尬[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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