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作品中的水袖美学精神赏析

2010-08-15 00:42上海市普陀区业余大学上海200062
名作欣赏 2010年30期
关键词:水袖崇尚舞动

□李 涛(上海市普陀区业余大学, 上海 200062)

水袖堪称中国的戏曲舞蹈,它的美是独特的、隽永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它体现了中国人的哲学精神和文化情怀,故蕴含的美学思想也颇具中国特色,本文拟就水袖的美学特征及其所蕴含的中国哲学精神作初步探讨,并提出相应的模糊评判方法。

一、水袖的美学特征

第一,水袖的简约、纯净美 水袖的传情拟物均是简约的,这是水袖的造型所赋予的。复杂的情感,无论是激愤还是喜悦,嗔怒抑或哀怨,惊喜抑或绝望,水袖皆可演绎尽至。《碧玉簪》中,演员金彩凤饰演的李秀花对于丈夫既爱又怨的复杂心态在为夫披衣的一段表演中展现出来。她时而急移碎步,双袖迅疾上绕,顺势旋转一抓,表达对丈夫曾予她折磨、冷落的怨愤;时而又两手交错拂肩,双袖垂于胸前,似有无尽愁绪、无限幽怨难以排遣;时而又右袖侧倚身后,左袖斜搭于右肩上,轻移莲步,表达游移不定、顾虑重重的忐忑心态:披还是不披?忧惧与怜惜纠结在一起的矛盾情感凭借飞扬的水袖尽现。在《盗金砖》中,一对冤魂为表达对判官判其夫妇还阳的感谢之意,连续三叩首,其水袖连续三次以水平直线跳跃方式移动,冤魂僵滞的情态,激动、兴奋的情感律动得以充分展现。《十五贯》中,太守况钟感觉案子蹊跷,因而请求上司允许作进一步调查,他双袖背后,留出一角有节奏地抖动,焦虑、期待的心情被抖动的水袖强化了。故而,一袭水袖可演绎万种风情并非虚饰。同时,复杂的物象、动作也能由水袖表现,如京剧《汉明妃》中,张艳玲饰演的昭君在前去和番的途中,以水袖的前后翻卷、左右绕转表达马性之桀烈,路途之艰辛,风霜之劳顿,其中,山、水、马等实物都被虚掉了,这丝毫不会减弱人物表现力,相反,平添了几分纯一、清丽之感。又如,在一些戏剧表演中,虚掉酒杯、手帕、掸子,以水袖拟化喝酒、拭泪、掸灰的动作,甚至男女之间的鱼水相合也通过男女水袖的依依交联、绵绵缠绕诗意、简约地表达,它将繁杂的俗事简化、纯化、抽象化了,但它承载的内涵是丰富无限的;加之,水袖多是白色的,舞动起来有一种纯净的、空寂的美,即便有其他颜色也是单色的,纯美的韵味并无消减。

第二,水袖的线化、书画美 虽然水袖看似有面的感觉,但由于它比较窄长,加之轻盈飘逸,舞动起来宛如飞动的线条,从这个意义上看,水袖可算是线的艺术。一般而言,曲线给人以轻快、舒柔的感觉,直线则有紧张、痛苦、压抑之感。如在《女吊》中,傅全香饰演的敫桂英在跟随判官行路时,双臂下垂,拖着几尺长的水袖踽踽前行,此时的水袖形态基本成直线,给人以冤魂急切切、恨飒飒复仇的感觉,冤魂的冰冷僵硬质感与内心的激愤情感皆显现出来。再如在《包公出世》中,当其嫂娘误以为包拯跳井自杀时,她绝望惊恐至极,双袖无力下垂呈直线;另外,甩袖、抛袖的造型皆成直线,表达气愤、不满;相反,曲线则另具韵致,风流才子将两袖下垂,随意摇摆,水袖呈曲线流动,颇有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之轻快、洒脱感;在《贵妃醉酒》中,水袖的盈盈流转更将贵妃的千娇百媚之态,曼妙雍容之姿尽现。但艺术表现是多元的,曲线亦可表现激愤。如贾菊兰在《打神告庙》中,以舞动的水袖表达其内心的激荡不平。其水袖时而如惊蛇出洞,上下游旋,时而如簇簇浪花,左右翻卷,宛如其内心涌动的风浪,若将其舞姿描摹下来,俨然是一幅挥洒自如、酣畅淋漓的大写意图。这里,水袖线条的空间流动,既增强了气韵美,同时,也凸显了中国传统的绘画美。当然,由线条的飞动所彰显的书法美也能在其中找到踪影。如在《狸猫换太子》中,寇珠为保全太子,拒不说出实情,惨遭毒打,水袖伴着其在地上的翻滚,满天绕转,如惊鸿舞,似骇龙翔,颇有几分怀素狂草的意味。

第三,水袖的诗化、韵律美 水袖舞动时而如行云流水,春月柳;时而如劲风奔雷,浪千迭;时而如柳絮飞花,梅子雨;时而如利剑长戈,雄风荡,无论袖姿如何变换,皆是以富有韵律感、抽象化、神秘朦胧、令人遐思无限的唯美的形式表现,让人产生诗意的美。水袖的舞动是有节奏,有韵律的,每一个水袖动作都是应节以赴,这个节既是指音乐的节奏、也是指人物内心情感的节奏,水袖摆动力度的强弱,运袖速度的缓急,空间流动幅度的大小,均有赖于所表现人物的内在节奏,即内在的生理、心理旋律,若演员随人物内心的律动而运袖,则能使人物具有灵性,从而与观赏者的心弦齐鸣。即便有时水袖的舞动无音乐以伴,观者依然能从中体味到水袖的韵律美,感悟到人物的生命律动。这恐怕也是“大音希声”之旨趣所在吧。正是这种内心的律动通过线条化的、意象化的、纯美的、飘逸的水袖来表现,进而产生一种浪漫的、隽永的诗意美。

二、水袖美中蕴含的中国哲学精神

第一,以简驭繁 中国道儒经典著作如《老子》、《论语》均言约义丰,不是名言隽语,就是比喻例证。且《周易》的“易”除“变易”的含意外,还有“简易”之意,即执简驭繁。可见,简约是其共同的特征。“简”更接近于事物的本质。所以,简约、含蓄、蕴藉是中国人崇尚的审美取向。水袖的表演是对具体动作细节特征在想象基础上的高度提炼,它虚省掉了繁杂、表面、俗化的动作,使表演具有艺术美感,同时又不减损内容本身的厚度。在这里,真与美、善与美得到了和谐统一。

第二,道、运动、变化 《周易》的“易”,即运动变化之意,强调万事万物皆阴阳势力运动变化的结果。道家也颇崇尚运动,尤其突出气的流动,以气的流动表现生命的韵律,生命的运动,而水袖的舞动,确能让人感受到气的空间流动,有气贯的意味,而由此产生的灵动气韵充溢其间,人物的情感、生命的律动得到充分展现。

道家强调运动变化遵循“道”,视“道”为众美之本,认为美在道,美在自然。“自然”的状态即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游”的状态,即顺应物之本性而动的自由境界。由此,颇具“自由自在意味”的“wind(风)stream(流)”品格广为文人雅士所称扬。脱胎于道家的道教宣扬得道成仙,崇尚神仙的飘逸潇洒,随心所欲。故而,不管是顺天而行的道家,抑或是逆天而动的道教,都崇尚随性自由的生活状态,“飘逸”也就成为中国人追求的理想境界。“飘”即随风而动,轻盈,飞升,“逸”即不拘法度,任性自流。

第三,气乃生命之源 “气论”是中国哲学中影响最深远的一种宇宙观。认为气为世界万物的本原,事物乃气之凝聚。气动而生阳,气静而生阴。宇宙的完美和谐即是气化流行、阴阳互补的结果。而线有空灵、飞动之感,有如气的运转,气韵流转的气化之美可以通过飞扬流动的线条来呈现。故崇尚线的审美取向是与中国气的宇宙观相契合的。水袖的线化意象充分展现了中国天人合一的气化宇宙之绵绵不绝、恢宏大气之美。

“气”可生“韵”,所以,中国艺术重气韵,重表现。而线不仅具备描形状物的功能,还有不为物所困,将物的意态、情韵呈现出来的特质。对此,西方的康德亦有精辟的论述:“只要是美的艺术,线条轮廓乃是最本质的东西,它不单纯是使感官得到满足,而且通过它的形式使人愉快,所以只有它才是审美趣味的最基本根源。”①因而,水袖的线化造型既能展现人体的姿态,显示生命运动的力量,又能让人物通体充满神韵。

第四,崇尚仁义礼智 儒家崇仁、义,尚礼、智,倡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维护“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良好社会秩序,水袖既能表现谦谦君子的儒雅、谦和,显现文人志士治国平天下的浩然之气,亦能展现礼治下女子的神秘、谦卑、柔婉。另外,中国人的身材较西方人而言相对矮小,五官的凸凹亦不明显,故中国人的体貌特征与水袖窄长、飘逸的造型特质相吻合,从而彰显文士骚客的风雅气质。

第五,注重体悟、觉解 《老子》云,道“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望,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②,道似是无形、无状;同时,道“唯望唯惚”“幽呵!冥呵”③,道又似是恍惚朦胧,变化莫测的,因为是朦胧模糊,故生“玄”味。水袖以其飘忽不定,似上还下,欲收还张,欲左还右的回旋往复、神秘变幻的美让观众感受其妙味。“玄”味,即强调人在宇宙间的体验、觉解,若道之太明,则无味可品。

无独有偶,释家的“悟”,儒家的“天人合一”、“心学”均崇尚人与宇宙的融合,人与宇宙的交感和谐,故而在认知上,重在拥抱宇宙,参悟与宇宙化一时的超越天人的神奇妙道,而将明晰、逻辑的理性认知置于较次的地位。且“中国人是戴着儒家的帽子,穿着道家的袍子,脚踏佛家草鞋的”④三位一体的人,以致内心迷漫着浓郁的浪漫诗性气息。一旦散发出来,即让人体味到诗意蒙蒙,意蕴无穷。水袖的简约美、诗化美、线化美、灵动美,或亦于此有所参酌吧。

① [美]H·G·布洛克:《现代艺术哲学》,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89页。

②③ 《老子》,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4页-第25页。

④ [美]休斯顿·史密斯:《人的宗教》,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2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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