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丽(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191)
“作为人文精神建构者的作家往往还是时代意识的先行者及超越者。”19世纪末美国南方女小说家肖邦把小说的地点和人文融入了她所熟悉路易斯安那州克里奥尔地区,因此被称作地方小说家,Skaggs写道:“地方色彩的标签偶然被用来贬低20世纪的几位女作家的优秀小说”,而正是这些地方女作家们通过地方色彩的描述,通过她们的洞察力,揭示了普遍的女性问题。小说发生在克里奥尔地区,女主人公爱德娜,不断反抗社会对女性的种种繁文缛节的规定,挑战传统的女性角色:女儿,母亲,妻子,爱德娜选择这样的一种抗争手段,来追求一个作为女性的独立自我,一个作为女人的自尊和身份。这在当时的维多利亚时期是不会被社会所接受的,因此肖邦通过对地方色彩的叙事技巧,使女性意识到了自己作为人的存在价值,揭示了女性生存的困境,地方色彩的小说,变成了严肃的小说,具有深刻意义的小说。
“环境是角色性格形成的条件,人是环境的产物,性格是在一定的环境中形成,因此环境描写对于角色性格塑造至关重要。”肖邦使爱德娜在格兰德岛的地方中获得觉醒。作为一位艺术家,肖邦画出了一幅极具地方色彩的画卷。“太阳低低地挂在西边,来自南方的微风和煦,充满了诱人的海水气味。”读者感受到了美国南方特有的迷人氛围,仿佛置身于此地,读者听到,看到,闻到,感受到女主人公在觉醒过程中的欢快与痛苦,画布上的一笔,钢琴上的一曲,极大地增添了小说的艺术魅力。
格兰德岛的“音乐……充满了房间,又飘出去,飞过屋顶,跨过河边,消失在寂静的太空中”。音乐让读者感受到了爱德娜的内心冲动,听到了音乐节奏在血液中的流动。肖邦用这种艺术形式来界定女性,这是一种女性自主的行为。
小说出版于1899年,美国南方路易斯安那州,融合着克里奥尔地区的文化,那里的妇女们是一群保守的女性,她们信奉天主教,但她们在谈论家庭孩子时,极其开放,无所不谈,这是因为她们有着自己的道德规范,她们忠诚于丈夫,侍奉孩子,是虔诚的宗教信仰很深的妇女。May在讨论《觉醒》时写道:“这些地方特色……没有假正经……亲昵,放肆,公开表达爱意……是独特的……至少在美国……对于南方路易斯安那州的克里奥尔地方而言。”格兰德岛上度假的人们,男男女女之间关系随意,开放,人们的交流没有任何的猜疑,这种自由的表达方式,开始让爱德娜很是吃惊,不适应,因为她生活中缺乏这样的坦诚。正是在这样相对宽松的环境中让爱德娜感受到了不同的生活含义,原来生活是这样的坦诚,哪怕不是夫妻,人们无所不谈,亲密无间,无所顾忌地公开谈论任何内容,完全没有了猜疑嫉妒,没有假正经,一切的一切都很自然,开放。阿达拉·让迪娜尔,人们称其为圣母,在公开场合下,大谈自己的怀孕情况。罗伯特,岛上的一个年轻人,充满活力,是已婚妇女的大众情人,对已婚妇女的公开调情,他的俏皮话,有时让爱德娜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实际上罗伯特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大可不必如此的认真,就像是阿达拉所说爱德娜“不幸地犯了一个错误,太当回事了,太认真了”。整个夏天他陪伴在爱德娜周围,一起散步,为她打伞,照顾她,这是很正常的友谊关系。爱德娜不是一个克里奥尔人,所以对罗伯特的调情很是认真,他们手挽着手漫步沙滩,畅所欲言,感觉舒畅与亲近,最后爱德娜真的对罗伯特产生了依恋,罗伯特不在其身边时,日日夜夜地思念着他。
她与罗伯特在一起的全新感受,暗示着她与朋特里尔先生的婚姻已经死亡,她要创造一种自我的生活方式。所以她积极地追求罗伯特,认真地期待着罗伯特,以至于无暇照顾孩子,家庭,空闲时间,学习游泳,学习弹琴绘画,拒绝传统的女性角色:“妈妈型的女性”。格兰德岛让她从梦中醒来。肖邦以当地的风土人情,作为爱德娜觉醒的一种手段。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写道:“人类是男性的,男人给女人的定义不是根据女人自身,而是与男人的的关系来界定,女性没有被看成是一个独立的人。”朋特里尔先生代表了当时的美国男权社会,男权社会的话语权,通过朋特里尔先生的语言,明确了妇女的身份与地位。
爱德娜的觉醒过程,始终伴随着内心冲突、痛苦、孤独,就像是小说的原来标题,一颗孤独的心灵。一个来自地方的女性觉醒后的困境,反映了19世纪末整个美国社会背景。克里奥尔不是世外桃源,不是表面上的这么简单,不是没有严格的社会准则,妇女同样是不可越雷池半步,爱德娜所追求的,招致了格兰德岛上人们的不满。首先来自朋特里尔先生,爱德娜的丈夫,带着一副眼镜,总是在指责着爱德娜。小说开始之际,爱德娜游泳回来,朋特里尔先生说道:“你晒得认不出来了。”从一开始就意味着爱德娜与丈夫之间的不和谐婚姻,好像是所属与被所属之间的关系,妻子似乎“是他的一件私人物品”。他要求爱德娜服从他的一切安排,爱德娜只能洗耳恭听。稍有不从,就会立刻引起朋特里尔先生的指责与批评。朋特里尔先生从小旅店很晚回来,哪怕爱德娜是在睡觉中,他也要叫醒她,起来听他倾诉,爱德娜在他面前只是一个默默的听者,这样才能让朋特里尔先生高兴,而朋特里尔先生从来都不顾及爱德娜的感受。他谴责爱德娜的粗心,认为孩子病了,立刻惊慌失措起来,而爱德娜心里明白,孩子们并没有生病,但这遭到了朋特里尔先生的责备,“如果照顾孩子不是母亲的责任,那么究竟是谁的呢?”在爱德娜认为,家庭固然重要,她爱她的孩子们,但家庭只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朋特里尔先生一味地希望爱德娜能成为一位克里奥尔人的贤惠妻子:“妈妈型的女性”。他要求爱德娜绝对服从于社会的习俗,当爱德娜不再履行接待日和拜访日的时候,他让爱德娜给出合适的理由,并进一步指责说:“这里的人们是不做这种事的,我们应该遵守这些习俗。”他还要求爱德娜服从于他的生活习惯,但对爱德娜的需求却不闻不问,从他一副眼镜后面的眼睛中显示出对爱德娜感情的漠然。
因此,爱德娜追求自己的艺术爱好的行为,引起了朋特里尔先生的极大不满。这是男性对女性的歧视性的标准,代表了落后的,甚至是不健康的评判标准。因此,男性眼中对变化了的爱德娜认为是病态的,对爱德娜的自我追求认为是精神有些毛病,不太正常。
黑格尔在《美学》中指出:“人要把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作为对象,提升到心灵的意识面前,一边从这些对象中认识他自己。”爱德娜的内在世界在质疑:自己作为女性在社会的地位与身份。而她的外在世界就是岛上的典型圣母形象,阿达拉。阿达拉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想想孩子”,时时刻刻提醒着爱德娜的自我追求不会被人们所接受。作为女性的任务,阿达拉就是不断地为男人生孩子,她对丈夫的崇拜,达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妈妈型的女人一旦失去自我,以牺牲自我为荣,拒绝从中醒悟,拒绝自己不幸福,这是19世纪妇女的普遍命运。阿达拉如果没有丈夫,孩子,就活不下去了,没有了生活的意义与目标,表达了女性作为个人的迷失与自我价值的完全牺牲。所以从阿达拉身上,爱德娜更加看清了自己如果变成同岛上的女人相同的命运,她就会自我毁灭,心灵意识死亡。只有爱德娜意识到了这些,所以她不同于岛上“妈妈型的女人”,开始了女性自我的追求过程,“朋特里尔太太开始意识到她作为一个人的生命在宇宙里的位置,开始知道她个人和身内和身外两个世界的关系”。
地方色彩的特点“既有字面含义,也有其象征价值”,肖邦的每一个地方色彩都预示着爱德娜的觉醒。这些地方色彩,是小说的统一体,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小说中笼之鸟的形象出现在小说的开始,结尾是飞翔的鸟,尽管翅膀断了。肖邦用囚笼中鸟的形象和语言象征着爱德娜的囚笼般的生活,鸟不停地发出没有人懂得的声音,“离开”正是禁锢在爱德娜心中的想法,“以至于有人建议把鸟扔到黑暗处”,因为人们希望鸟儿保持沉默,鸟的刺耳的声音与周围的声音是多么的不和谐。就像爱德娜在小说的开始一直是沉默的,只有对丈夫服从和接受,当爱德娜发出女性声音,引起了社会的不满,被朋特里尔先生认为是某种病态,不健康,更谈不到能够懂得女性发出的声音。鸟被关在笼子里,人们不知道还有更好的地方容纳它们;爱德娜被关在丈夫的豪宅里,也一样没有了自由,人们不知道除了家庭以外,还有更好的地方适合女性吗?人们对待鸟的漠然态度,就是男性对女性的需求视而不见。阿达拉听到爱德娜说,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但不能牺牲自己时,那吃惊的眼神,分明是听不懂,她不明白爱德娜那在说些什么。而爱德娜明白自己为了孩子,可以牺牲生命,但不能迷失自己,失去自我,失去做人的人格。爱德娜从沉默到哭泣,到喊出自己的女性声音,这本身就是一种变化,进步。笼子阻碍了鸟的自由飞翔,没有爱的婚姻囚笼束缚着爱德娜的自由。虽然鸟终于飞出了笼子,读者伤心地看到鸟的翅膀断了,俯冲进大海;爱德娜带着觉醒的伤痛自己选择了拥抱大海,这是当时男权社会现实的局限性。“毕竟醒来要好些,甚至感到痛苦”,虽然当时的女性力量微不足道,女性的声音还很微弱,但是毕竟女性的呐喊前进了一步,敢于蔑视,反抗男权社会,鸟挣脱牢笼飞了出来,获得了自由,爱德娜逃出了婚姻的囚笼,获得了自由,这就是超越。那个笼中之鸟“离开,离开”的“声音试图通过模仿,通过让男权社会结构成为空洞,来消弱男性话语”。觉醒是一个自我意识再生的过程,自我发现的过程,在当时,对女性来说也是一个生与死的过程,生与死的经历,女性作为个人,抗争的力量是微薄的,然而在当时的美国,能够懂得这种道理,就是觉醒的意义,对女性的启示。
美国南方女作家凯特·肖邦在19世纪被列为地方色彩的女作家,一百年后的今天,美国评论界及其读者终于觉醒了,给予了超时代的女作家应有的地位与尊重,“肖邦已经当之无愧地跻身于一流作家的行列了”。肖邦的克里奥尔地区的风土人情激起了人们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但肖邦的超越在于:女性在那个时代喊出了男权社会极力否认的女性面临的问题:女性出于爱选择自由的权利。女性意识与觉醒正是今天所倡导的女性权利。肖邦小说的地方色彩预示着21世纪的文明社会应该更多地关注女性问题,女性选择机会的可能性使得今天的女性角色更加多样化,尽管面临着选择的困境。女性的觉醒是一个过程,像生命的循环过程,全世界,乃至全人类都来探讨女性问题,女性问题得以受到重视,努力为女性的地位从边缘走向中心创造和谐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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