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健
元杂剧水浒戏与小说《水浒传》中李逵形象比较分析
蔡 健
元杂剧水浒与小说《水浒传》中的李逵都是很有地位的人物,两种作品都体现了李逵的粗鲁、勇猛与爱憎分明。其区别在于:元杂剧中的李逵形象更加多元化,能“文”能“武”;而小说《水浒传》则主要择取了元杂剧水浒戏中“武”的一面。这种性格差别是和各自文体差异相适应的,也符合文体自身的发展规律。
元杂剧;水浒戏;《水浒传》;李逵
元杂剧水浒戏与小说《水浒传》都非常重视的一个人物就是李逵,在两种文体中,李逵这个形象都得到了很好的塑造。笔者着重探讨两种文体中李逵形象的异同,并分析其原因。
关于表现水浒故事的元杂剧,连同仅存名目在内的,一般认为有30个,其中以黑旋风李逵为主的戏有10多种,可以确定为元代并且全文保存下来的有6种。《元曲选》中收入5个,即高文秀的《黑旋风双献功》、李文蔚的 《同乐院燕青博鱼》、康进之的 《梁山泊李逵负荆》、李致远的《都孔目风雨还牢末》以及无名氏的《争报恩三虎下山》。另外,在《元曲选外编》中还有《鲁智深喜赏黄花峪》。而这6种中,有4种是李逵参与的。
文学现象总是和时代环境分不开的。元代民族矛盾尖锐,读书人的地位卑下,加之元初曾经废除科举长达70多年,知识分子无法跻身仕途,往往投奔到“书会”中去,和优伶结合起来,成为撰写元杂剧剧本的“才人”。这促进了元杂剧队伍的形成,也加剧了元杂剧的成熟。儒士在元代地位比以往朝代都低,他们通过杂剧形式吐出心中之块垒。在当时流传于民间的有关梁山好汉的故事中,以李逵故事最为典型,他的反抗精神也最坚决、最顽强,所以被较多地采作杂剧题材。
在元杂剧水浒戏里,李逵被塑造成一个鲁莽又憨直纯真、嫉恶如仇且光明磊落、甚至还文雅的多元化形象。康进之的《李逵负荆》,将这一形象表现得尤为鲜明。第一折:李逵下山踏青游玩,一路观赏梁山泊春色,一面赞叹一面吟出杜甫的诗句“风雨替花愁”,“轻薄桃花逐水流”,似乎还有点多愁善感的诗人气质,还会将花儿比较自己的黑手。后面又道:“人道我梁山泊无有景致,俺打那厮的嘴。”他之所以这样说,就是因为他热爱梁山。其爱憎分明而又纯真的个性可见一斑。第二折写到李逵与宋江的正面冲突,他质问宋江,在事情没有充分证据之前,就先道一句“元来个梁山泊有天无日”,接着便要砍倒杏黄旗。真如此心直口快!由此也表现他的轻率。在对质中,李逵一听王林说“不是”,便对王林打骂,还恨不得一把火烧掉他的房子。他不说自己冒失,倒要无理取闹。此又可见他的粗鲁。在经过一番验证之后,发现原来是一场误会,他愧悔之极,甚至想到死:“有心待不顾形骸”,“两三番自投碧湛崖”,最后想到请罪。胸襟坦荡,敢作敢当的性情自然亦是一览无余。《黑旋风双献功》中,李逵打扮成庄家后生,他的衣服是从庄稼人那里连吓带抢得来的。当寄在客店的郭念儿被白衙内拐走,李逵对店小二大喊大叫:“我恨不得一把火,刮刮匝匝烧了你这房舍。”比照《李逵负荆》中的表现,似乎放火烧房就是他的口头禅。这同样也体现了他的粗鲁。然而李逵还粗中有细,在《双献功》、《黄花峪》两剧中,他都自动想到乔装出门。另外,《黄花峪》中更显出了李逵的英勇无畏:当宋江要派人去救应刘庆甫之妻时,李逵就应“我敢去”,不像“这一个燕青将面劈,那一个杨志头低。”他化装成货郎,深入“十八层水南寨”,痛打蔡衙内,使刘庆甫夫妇团圆。《还牢末》中也不无例外地贯穿了李逵粗鲁而嫉恶如仇的个性。
在小说《水浒传》的一百单八将中,李逵无疑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他是忠义堂上态度最坚决的农民革命英雄,一直强烈反对受招安的投降路线。不过,从整部小说的主旨上说,李逵只是一个烘托映衬像宋江这样的英明首领的人物,但这并不影响作者对李逵的成功塑造。小说《水浒传》吸取了杂剧中李逵的“武”的一面,可以说,小说《水浒传》中的李逵,其性格很多都是来源于元杂剧水浒戏,并且元杂剧《李逵负荆》的剧情和小说《水浒传》中第七十三回是相对应的。在外形上,小说中的李逵也是条不中看的黑大汉,习惯于先打后商量,用粗鲁的方式解决问题;在与敌手对抗时,他每每“排头砍去”。这种神勇自然是超过元杂剧水浒戏的。另外,小说中的李逵赶走扈成,杀死韩伯龙,力斗张顺、焦挺都是其粗鲁莽撞的性格所致。他的粗鲁与猛锐比之元杂剧中的水浒戏,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当然,小说《水浒传》无疑也褒赞了李逵孝顺、单纯、直率的性格。这在第四十三回、第七十三回、第七十五回中都有体现。如第七十五回中,李逵说:“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你莫要来恼犯着黑爹爹,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这样直接率性的话,在一百单八将中也只有李逵才会这样讲了。《水浒传》中的李逵同样是粗中有细的。譬如第七十四回中,李逵乔装坐衙,要两个吏典来参见,又令两个人自行装作告状,还要他们说出事由,最后还说打了人的是好汉,过了把瘾才扬长而去。这种充满戏剧色彩的设计,李逵能想出来,足见他有细致的一面。而且,他不合常规的“判案”,倒是让读者过瘾。因为被他戏弄的衙门里的人本也不是什么公正之人。总的来说,小说《水浒传》主要择取了杂剧中李逵“武”的一面来表现其个性特点,包括外在面目的丑陋,性格上的粗鲁、爽直、勇猛、调皮、义气、嫉恶如仇、爱憎分明等相融的个性。即使在表现他孝顺时也安出个意外,弄得其老母亲被虎噬杀。这当然是个意外,但在小说《水浒传》中,凡是有李逵私下参与的活动,不都要横生出更多的麻烦来么?这也正是他粗鲁、意气用事,理性自觉更少的缘故。所以,这个意外安在李逵身上反而显得不太意外。这些“武”的性格往往是和“文”的个性互相矛盾又排斥的。所以,小说《水浒传》中没有元杂剧水浒戏中的李逵所表现出的吟诗赏春,耍小聪明乔装打扮、掩人耳目的细节。
(一)元杂剧水浒戏与小说《水浒传》中的李逵形象各得其所,各有优长
从性格的丰富程度上讲,应该说元杂剧水浒戏对李逵塑造的更复杂。元杂剧中的李逵粗中有细,能文能武。而小说《水浒传》则只截取他“武”的一面,这是符合整部小说的整体构思的,也是塑造典型人物形象上的一大进步。因为人物性格必须与其身份经历相符才更具有合理性、现实性。李逵是个出身下层的贫苦农民,而且是个粗人,当然不会吟古人的诗,也不会耍一些小聪明。同时,李逵粗鲁、耿直、勇猛、坦荡的性格,不光是显示梁山英雄的本色,也是宋江等主要人物的衬托,各个人物的典型性在比照中更显个性化。
从叙述人物的典型性来说,元杂剧水浒戏中的李逵,其典型性不及小说《水浒传》中的李逵。然而,正因为元杂剧不是小说,所以我们不能带着同样的要求和视角去欣赏。元杂剧是综合的艺术,作者与观众的关系尤为密切。杂剧必须是“场上之剧”,必须搬演于舞台上,得到观众的认可。如果仅仅是演李逵的粗,未免会使观众觉得单调。倘使表现出他耍小聪明的可爱来,那效果就不一样了。在《黑旋风双献功》中,李逵临时想出假扮成庄家后生的主意,当他来到牢房外要拽动门铃时,忽然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是庄家呆汉,“便怎生认得这个是牵铃索”。于是拎起半场砖瓦,敲打牢门。牢子开门后,李逵故意装呆卖傻,还编出一些话来骗过牢子。牢子欺负李逵是个庄家呆汉,本想一脚蹬倒李逵,取笑他。岂料李逵识破他的诡计,反倒讥讽嘲笑了牢子一番。在舞台上演出这种充满了滑稽感的细节,很容易博得观众的欢笑。而寓庄于谐,正是喜剧效果构成的重要因素。这些细节与老百姓的生活场景也很贴近,睹之如直立在眼前,其真切感人自是不言而喻。这正是元杂剧的成功之处。
(二)文体本身发展的规律决定二者中的人物形象有差异
“元杂剧对抒情性的重视和追求,超过了对叙事趣味的重视和追求。从我国整个古代戏剧发展史来看,元杂剧水浒戏还没有完成以抒情为中心向戏剧的以故事情节和人物为中心的转移。元人对戏剧的看法还有诗歌本体论的倾向。将戏剧故事情节的重要性和曲词的文采音韵置于同等地位,将戏剧看作是故事内容与直观的演出形式的统一体,将戏剧表演技艺的戏和作为诗歌文学的曲和谐地统一起来,以明晰的综合艺术观念看待戏剧,则要在明清的戏剧理念中才逐渐形成”。(钟涛《元杂剧艺术生产论》)这段话很中肯地道出了元杂剧剧本的总体特征。元杂剧 《李逵负荆》中,李逵发出了对梁山的赞叹:“风雨替花愁,轻薄桃花逐水流”。有的学者就很疑惑:李逵大字不识,怎么还会吟诗?于是认为李逵在元杂剧水浒戏中是自相矛盾的,是元杂剧水浒戏的失败之处。但事实上,这在元杂剧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因为元杂剧的创作者都是很注重曲词的文采的。他们在不经意中弄出点诗词来抒情,是元杂剧中比较常见的现象。即使是在本色派名家关汉卿的笔下,这种情况也是存在的,如《窦娥冤》中窦娥行刑前发誓的那些经典台词,我们也可以肯定地说,窦娥本人是说不出那么有韵律的话来的。这在元杂剧中是很正常的现象。元杂剧中的主人公的台词往往和其角色身份是疏离的。有些言语往往出自作者自己之口,是作者本人的语言。而元杂剧水浒戏中这种疏离的效果,一方面是作者为了更好、更直接地宣泄自己喜恶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迎合当时市民观众娱乐的需要。李逵吟诗、李逵用桃花比较自己的黑手,正好可以博取观众的笑声。这是元杂剧在叙事手法上不够成熟、人物典型化不够的表现,但它却符合文学自身发展规律,是和元杂剧塑造人物符号化的总体特征相一致的。
[1]臧懋循.元曲选[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7.
[2]隋树森.元曲选外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4.
[3]施耐庵,罗贯中.水浒传[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
I207.412
A
1673-1999(2010)02-0093-02
蔡健(1974-),女,江苏苏州人,硕士,苏州工业职业技术学院(江苏苏州 215104)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2009-09-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