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 艳(许昌学院文学院, 河南 许昌461000)
论施绍莘散曲的多样化曲风及其成因
□冯 艳(许昌学院文学院, 河南 许昌461000)
施绍莘 散曲 多样化曲风 成因
施绍莘是晚明著名散曲作家,他的散曲可谓多格兼备;其写情之作即有凄婉清丽、冶艳柔媚、佻达活泼几种风格,其抒怀吊古之作则是豪纵旷逸与沉郁雄浑并存,而写景状物的曲子又清隽雅致。施绍莘的散曲之所以会融诸种风格于一体,是与他的作曲态度、曲学观点及所处时代等因素密切相关的。
施绍莘,字子野,号峰泖浪仙,晚明著名散曲作家,有词曲集《秋水庵花影集》五卷传世。施绍莘被任中敏先生称为“明人散曲中之大成者”①,李昌集先生认为“施绍莘散曲的艺术成就,可推有明一代散曲之冠”②。施绍莘的散曲可谓多格兼备,其散曲之所以会融诸种风格于一体,是与施绍莘的作曲态度、曲学观点及所处时代等因素密切相关的。
在顾彦容撰写的《〈秋水庵花影集〉序》中,彦容这样称赞施绍莘的曲作“:其险邃似桃迷秦涧,桂被蜀岩,别构奇观,杳无俗状。其娟秀似孤山万树,楚畹数丛……其骈冶似平泉杏闹,金谷草熏……其绵婉又似贞娘墓古,妃子亭荒。”其实,施绍莘散曲之风格却不止“险邃”“、娟秀”“、骈冶”“、绵婉”而已。总体而言,子野的写情之作即有凄婉清丽、冶艳柔媚、佻达活泼几种风格,其抒怀吊古之作则是沉郁雄浑与豪纵旷逸并存,而写景状物的曲子又清隽雅致,除此之外,质朴简淡也是子野的又一种常见的曲风。
施绍莘的写情之作颇多。子野甚多情,于写情之作颇为擅长,单是其情曲便有凄婉清丽、冶艳柔媚和佻达活泼几种风格。
其中凄婉清丽的曲子如:《七夕闺词》之[南南吕·梁州序]:“罗衣初试,新凉才长,恰到穿针楼上,一团欢笑。针锋月色微茫,早是珠凝仙掌。风定梁尘,半缕庭烟漾。隔年牛女也成双,偏有个人间薄郎。如眉月,与眉相向,画眉人远空惆怅,心上事到眉上。”施绍莘的这类曲作往往以饱含情意的隽语佳句来摹写离情。作者或先以简洁之语营造出一派清幽凄凉的意境,继而以细腻之语诉出情思,使幽清之景与凄婉之情水乳交融;或者以凝练婉转的语句将相思之状细细写来、将相思之情娓娓道出。于其中我们既可以体会到作者的丰沛情思,亦可以领略到作者炼字造语的不凡功力。
其冶艳柔媚的曲子如:[南商调·黄莺儿《]夏夜》:“蝉弄一支风,剔灯花一寸红,鹤来窗下窥幽梦。乍解衣带松,正散发鬓蓬,觉衣衫茉莉香微动。月朦胧,有人窗外,潜步绣鞋弓。”与凄婉清丽的曲子相比,施绍莘的这类曲作则多以浓艳直露之语将女子的醉态媚态描摹出来,对景物和情致的描绘抒写亦多冶艳浅露,毫无含蓄蕴藉之感。
其佻达活泼的曲子如:[南中吕·驻云飞《]丢开》“索性丢开,再不将他记上怀。怕有神明在,嗔我心肠歹。呆,那里有神来,丢开何害,只看他们,抛我如尘芥,毕竟神明欠明白。”子野这类曲作最大的特色就是以质朴浅白的语言鲜活逼真地勾勒出人物的情态,同时亦细致入微地描画出人物的心理活动。其字里行间跳跃着的俗趣常会令人不由得想起盛行于晚明的民歌。
施绍莘的抒怀之作多有豪纵旷逸之风,如:《春游述怀》之[北正宫·叨叨令]:“且寻一个顽的耍的会知音风风流流的队,拉了他们俊的俏的做一个清清雅雅的会。拣一片平的软的衬花茵香香馥馥的地,摆列着奇的美的趁时景新新鲜鲜的味。兀的便醉杀了人也么哥,兀的便醉杀了人也么哥,任地上干的湿的混帐啊便昏昏沉沉的睡。”《月下感怀》之[南大石调·念奴娇序]“:阴晴,万古这冰轮不改,凭人覆雨翻云。欲向吴刚求利斧,劈开懵懂乾坤。休诨,一点山河,三千世界,人间万事总虚影,多管是清光夜叉,照不分明。”在《春游述怀》和《月下感怀》的这两支曲子中,我们足可以于平易的字句之间看出子野的豪纵之态和豪旷之气,于前者中我们似可以感受到元曲家的豪气,而后者则蕴含着历经世事之后看穿一切的旷逸。
施绍莘的吊古之作中则多有沉郁雄浑之风,如《金陵怀古》之[南仙吕入双调·夜行船]:“虎踞龙蟠,看江山妍秀,古今都会。人间事,日夜潮来潮去,兴废。楚楚衣冠,扰扰干戈,纷纷宅第,如沸。今做了草头烟,寻得个断碑无字。”对历史的凭吊和对世事的感慨使子野的这类曲作具有了深沉雄浑的气魄,在这类曲作中蕴含着子野在经历了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挫折后郁结于心头的悲凄与愤懑,同时也有挥之不去的苍凉和无奈。
除此之外,清隽雅致和质朴简淡亦是施绍莘散曲中常见的两种风格。在施绍莘的散曲中,绘景状物之作往往具有清隽雅致之风,颇堪品读。比如:《赋月》之[南商调·梧桐树]:“松间渐渐明,柳外微微映,探出花梢,忽与东楼近。低低与几平,淡淡分窗进,云去云来,磨洗千年镜,照院落人初静。”经子野之笔描画出的景物往往就是一幅清新雅致的图画。看似平易的语言实已经过了作者不着痕迹的锤炼,颇堪咀嚼;看似平常的景物经过作者的摹状之后便平添了几分韵致,更耐品味。这类曲作更像是有着散曲形式的诗作。
施绍莘的散曲中也有许多具备质朴简淡之风的,如《山园自述》之[南仙吕·甘州歌]:“天容我懒,只勾管人间。一片青山,考盘在涧,葺个茅屋三间。忙他没用且了闲,把秀竹幽花随意搬。花铺地,竹碍冠,绕花依竹放栏杆。花畦润,竹径干,趁花寻竹问平安。”子野的这类曲作往往都是以朴素直白的语言叙述恬淡悠闲的田园生活图景,其中实际上已经寄托了作者对逍遥惬意生活的喜爱之情。
任讷先生指出“:起嘉隆间以迄明末……其文章独不从梁(辰鱼)而韵律独不从沈()者,剧曲则有汤显祖之‘四梦’,散曲则有施绍莘之《花影集》。……两家乃戛戛独造,千古不朽矣。”④任先生之所以给施绍莘如此之高的评价,与其散曲不同于流俗、呈现出多样化曲风有着密切关系。
在《秋水庵花影集》中的一些自跋里有许多施绍莘关于作曲的观点,这些观点多是施绍莘在作曲过程中的点滴心得。此外,从《秋水庵花影集》里的一些自跋中我们亦可以看出施绍莘的为曲态度。施绍莘的这些曲学观点和为曲态度对其散曲具备多样化的风格有着重要意义。
在《秋水庵花影集》卷一《春游述怀》套曲的自跋中,施绍莘说道:“每遇佳时艳节,锦阵花营,美人韵事,则配以靡词。若奇山异水,高衲羽流,感怀吊古,则副以激调。随境写声,随事命曲。”从以上跋语中可以看出,施绍莘主张在作曲时应该“随境写声,随事命曲”,即根据题材和内容来选择曲调,曲调之风格要与所写内容相协调。这一作曲观点对其散曲在总体上具备多样化的风格有着直接影响。
此外,关于作曲的另外一些具体的方面,施绍莘在一些自跋中亦表达了他的观点。在《秋水庵花影集》卷一《吟雪》自跋中,子野说道:“风花雪月,总属化工。……一切酸腐语,对此都有惭色。……第恨调属黄钟,近于板实……”《秋水庵花影集》卷一《桃花》自跋中亦有:“第苦咏物之作,太粘则学究之酸涎可憎;太空则又八寸头巾,人人可戴。虽此雕虫技俩,然亦字经炉锤,句属工炼者。……更质之诸名家,或云使事脱化,俯仰情深。”从以上诸则跋语之中可以看出:子野认为咏物之作应该抛却一切酸腐语,力避板实,用典使事应脱化无痕,且应注意锤炼字句,这样方能作出上乘的咏物之曲。明顾曲散人曾评价当时的散曲道“:散套推陈致新,戛戛乎难之。当行也,语或近于学究;本色也,腔或近于打油。又或运笔不灵,而故事填塞,侈多闻以示博。章法不讲,而拾凑,摘片语以夸工,此皆世俗之通病也。”⑤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子野提出作曲要力避板实、避免之语、使事用典脱化等作曲之法,并且努力将之付诸于创作,便显得非常难得了。
以上是施绍莘的一些曲学观点,虽然较为零碎、不成系统但对其作曲实践却有着很大的影响,有的观点对其散曲多样化曲风的形成也有比较重要的意义。从《秋水庵花影集》里的一些跋语中,我们亦可以看到子野的为曲态度,有些为曲态度便是其曲观的直接反映。
施绍莘少时即喜爱作曲并一直倾力于此。其友人顾胤光称他“居平含宫嚼徵,引商刻羽。半生苦心此道”。子野亦在《〈秋水庵花影集〉自序》中称自己“日夜与柔管作缘,平生寡交游,偏与毛氏之宗姓世世结纳……庶几无负于柔管哉。宜其感恩思报,而辛苦随我一生也”。因为甚爱作曲,子野便以诸事入曲,虽然子野的生活方式不脱于文人生活方式之外,无外隐居交游、流连花酒,但其散曲题材所涉及到的范围却于盛行于晚明曲坛的“男女之情”外扩大了许多。
除了以上论及的施绍莘的为曲态度外,另有一些跋评反映了子野其他方面的为曲态度。《秋水庵花影集》卷三《有寄》自记:“[桂枝香]本应用两叠句,予今改为二骈语。虽与旧谱似讹,然于音律实协,当不见诃于词林也。”《〈秋水庵花影集〉杂记·参谱》:“古人牌名,多有不雅驯者,予稍稍为之更定。如[麻婆子]改[美娘儿],[摊破地锦花]改[地锦摊花]。”由此,我们可以了解到:子野作曲不愿拘于旧格俗套,不仅于词句上求新,亦自创新谱、改定句式牌名。子野性负才高,不甘才名被埋没,亦不甘拘于旧格之束缚,于此处我们便可以看到子野勇于突破创新的可贵精神在作曲方面的表现,这种求新求变的态度在抄袭模仿之风盛行的晚明曲坛上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散曲至晚明时已经产生三百多年了。在元代前期,北曲主宰曲坛,散曲坛涌动着豪放之潮,与此同时,雅化之流亦在悄无声息地流动着。在经历了元末明初的消沉之后,散曲在明代中叶复兴,出现了南北两大流派。至明末,由于昆腔的兴起,出现了南曲独霸曲坛的局面,散曲也因题材渐窄、风格趋于单一而在总体上走向了衰落。而此时,以多格并存为特色的施绍莘散曲便显示出了其独特的魅力。
从总体上看,施绍莘散曲呈现出多种曲风,是其曲学观点与其作曲态度相结合的结果。我们已经知道,施绍莘主张作曲时“随境写声、随事命曲”,即根据题材和内容来选择曲调,散曲之风格要与内容相协调。此时的曲坛,在题材上,南曲所擅长的男女情致成了散曲的主要内容,而少时便喜爱作曲、倾力作曲的子野在选择题材时并不拘于男女之情一种,而是以爱情、抒怀、吊古、摹景、状物、记事等多种题材入曲。在《〈秋水庵花影集〉自序》中,子野道:“花月下,香茗前,诗酒畔,风雪里,以至茅茨草舍之酸寒,崇台广囿之弘侈,高山流水之雄奇,松龛石室之幽致,曲房金屋之妖妍,玉缸珠履之豪肆,银筝宝瑟之萦魂,机锦砧衣之怆思,荒台古路之伤心,南浦西楼之感喟,怜花寻梦之闲情,寄泪缄丝之逸事,分鞋破镜之悲离,赠枕联钗之好会,佳时令节之杯觞,感旧怀恩之涕泪,随时随地,莫不有创谱新声,称宜迭唱。”这样以来,由于具有多种题材,因而施绍莘的散曲便因为所写题材的不同而出现了多元化的曲风,从而呈现出了迥异于晚明其他曲家作品的独特风貌。
除此以外,施绍莘关于咏物之曲的观点对其咏物散曲风格的形成也是有着重要影响的。子野认为咏物之作应该抛却一切酸腐语,力避板实,用典使事应该脱化无痕,且应该注意锤炼字句。这些观点一定程度上是晚明散曲整体雅化的反映。这种雅化的趋势体现在施绍莘的咏物散曲上,便是这些曲作均以清隽雅致之貌出之,颇有诗词的意境和韵味,这些作品都以其工炼的语句和雅致的意境而颇具词风。
除了对前代曲风的回归和继承之外,晚明颇为流行的民歌亦对施绍莘佻达活泼一类的散曲造成了影响。明沈德符《顾曲杂言》中曾经记载有:“元人小令行于燕赵,后浸淫日盛。自宣、正至化、治后,中原又行[锁南枝][傍妆台]之属。……不问南北,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自何来,真可骇叹!”⑥民歌的流行为文坛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施绍莘散曲中活泼佻脱一格便是由于受到了民歌的影响而具有了这种风格。民歌往往活泼生动,感情真挚朴实,施绍莘散曲中有一些写情之作无论语言、题材、韵味都与民歌极其相似,施绍莘散曲受民歌之影响于此可见一斑。
通过以上分析可见,施绍莘散曲兼具多种风格正是施绍莘所处时代的人文环境、施绍莘的曲学观点和为曲态度综合作用而产生的结果。总而言之,是晚明这个特殊的时代为施绍莘提供了一个适宜的环境,而施绍莘本人的过人才情则最终造成了他本人及其散曲的与众不同。
① 任讷编:《散曲丛刊》,中华书局仿宋铅印本1930年版,第十一种《花影集》之《〈花影集〉提要》,第1页。
② 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695页。
③ 梁乙真:《元明散曲小史》,商务印书馆1998年据1934年版影印,第438页。
④ 任讷编:《散曲丛刊》,中华书局仿宋铅印本1930年版,第十四种《散曲概论》卷二“派别第九”,第42页。
⑤ 任讷辑:《新曲苑》,中华书局民国二十九年(1940);第十五种,(明)顾曲散人撰《太霞曲语》,第1页。
⑥ [明]沈德符:《顾曲杂言》,见《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版;,第213页。
(责任编辑:古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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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艳,文学硕士,许昌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元明清文学与文化的教学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