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你便独自哭——《花凋》悲剧解析

2010-08-15 00:42马玉娟鹤壁职业技术学院教育与文化传播系河南鹤壁458030
名作欣赏 2010年23期
关键词:郑先生张爱玲悲剧

□马玉娟(鹤壁职业技术学院教育与文化传播系, 河南 鹤壁 458030)

张爱玲是现代文学史上富有传奇色彩的天才女作家。夏志清教授称其为“今日中国最优秀最重要的作家”。她的小说始终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苍凉之感,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诚如她自己所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她用奇巧的笔触为我们揭开华美的袍角,让我们发现世界的无情与荒诞,感受人生的无奈和悲哀。《花凋》堪称张爱玲最经典的短篇悲剧,讲述了一个封建遗少的女儿郑川嫦的悲苦人生与苍白无力的爱情。川嫦如一朵鲜花未及开放便黯然凋落,落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溅不起一朵浪花、一圈涟漪。细细品来,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掩卷沉思,又不禁令人扼腕泪流。是什么力量摧残着这朵娇嫩的花朵,让其在冬的萧瑟里一点点枯萎,然后不露痕迹地和整个季节一起死去?我们透过作者冷静而又近乎淡然的叙述,目睹了花凋的整个过程。川嫦的悲剧不仅仅是因为病魔的侵袭,还有着更加重要的原因。

首先是风雨飘摇的时代

故事发生在民国时期的旧上海,当时上海正处于封建社会末期,封建专制制度,包括封建家长制度、封建婚姻制度等在人们的生活环境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于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宗法制度中,川嫦也摆脱不了“父母包办婚姻”的命运。在经过一番安排之后,川嫦才与章云藩见了面。本是花一样的青春,本是沐浴爱河享受爱情滋润的年龄,可是她却没有选择的机会就将挚爱倾注给了一个维也纳的归人——医生章云藩,始终没来得及接近第二个人就凋谢了。而且在这样一个明争暗斗、弱肉强食的社会中,“为门第所限,郑家的女儿不能当女店员,女打字员,做女‘结婚员’是她们唯一的出路”,郑川嫦“一下地就进了‘新娘学校’”,这也就注定了她的悲剧。

当川嫦生病后,她感到自己对于世界只是个拖累,她想尽快地死掉,但是她渴望有诗意的死、动人的死,可连这点愿望也是奢侈的——她连买瓶安眠药,再到旅馆开一个房间住一宿的钱都没有。她想在死之前再看看上海,可是街上到处有骇异的眼光望着她,仿佛她是个怪物,人们的眼里没有悲悯,甚至连虚假的悲哀也没有。“世界对于他人的悲哀并不是缺乏同情:秦雪梅吊孝,小和尚哭灵,小寡妇上坟,川嫦的母亲自伤身世,都不难使人同声一哭。只要是戏剧化的,虚假的悲哀,他们都能接受。可是真遇着一身病痛的人,他们只睁大了眼睛说:‘这女人瘦来!怕来!’”在这个社会中,每个人都自私地活着,自觉不自觉地在伤害别人的同时又被深深地伤害着。他们对于他人悲哀的怜悯,不过是戏剧化的,可观赏的;演给他人看,也让自己看,人与人之间没有丝毫的同情。川嫦在全世界都抛弃她的绝望中,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只有在憧憬中一寸寸地死去。

其次是冷漠自私的亲情

川嫦,在郑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三个姐姐,她是姐妹中最老实的一个,言语迟慢,又有点脾气,天生要被人欺负。下边还有三个弟弟,占去了爹娘的疼爱,自己就像是生长在罅隙中的一棵小草,老实而又可怜。在这个家里,川嫦扮演的其实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角色,好像家里墙上贴着的月份牌,从没有人去看它。又像是裙摆上破了一个小洞,用花样相近的小布块补了上去,这裙子是完整了,然而,从整体的花色上看,没有它,反而更好些。川嫦就是这么一小块的补丁,寂寞地生在这个家里。

川嫦的姐姐们不论是相貌还是舌头功夫,都远远在川嫦之上,所以她的修饰发展余地极为有限,姐姐们为了同时看中一件衣料而争吵,又尖刻地算计着妹妹。“小妹穿衣服越素净越好……穿蓝布长衫顶俏皮”,“现在时行的这种红黄色的丝袜,小妹穿了,一双腿更显胖,像德国香肠。还是穿短袜子登样,或是赤脚”,“小妹不能穿皮子,显老”。所以“川嫦终年穿着蓝布长衫,夏天浅蓝,冬天深蓝”。而且经常穿姐姐剩下的衣服,“大衣袖子太短了,露出两三寸手腕”。直到姐姐们一个个出嫁了,川嫦才突然地变得漂亮起来。

川嫦的父亲郑先生是个遗少,是个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尸,是连演四十年的一出闹剧。川嫦痴心想等爹有了钱,送她进大学,然而女儿的大学文凭在郑先生看来是最狂妄的奢侈品。而且郑先生也不忙着替川嫦定亲,原因是怕嫁女儿反把自己的家私鼓捣光了。当川嫦病重时,“郑先生,为了怕传染,从来不大到她女儿屋里来的”,即便来了,也还是“浓浓喷着雪茄烟,制造了一层防身的烟雾”。甚至对郑夫人道:“不是我说丧气话,四毛头这病我看过不了明年的春天。”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在郑夫人叫他给钱买药时,他睁眼诧异说:“现在西药是什么价钱……明儿她死了,我们还过日子不过?”“你的钱爱怎么使怎么使……苦着脸子花在医药上,够多冤!……你有钱你给她买去。”作为一个父亲,他不仅剥夺了川嫦享受亲情的权利,而且仅留的一点温情也在被金钱量化后,变得薄如蝉翼,轻如鸿毛了。

川嫦的母亲郑夫人是一出冗长的单调的悲剧。“她总是仰着脸摇摇摆摆地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凄冷地嗑着瓜子——一个美丽苍白的,绝望的妇人。”她似乎对女儿还存在一丝怜爱,托了大女儿为川嫦找姑爷,并且对姑父也不乏热情,但就是这仅存的一点儿可怜的母爱,在金钱面前也消失殆尽了。“郑太太忖度着,若是自己拿钱给买,那是证实了自己有私房钱存着。”她宁愿隐藏自己的私房钱也不愿出钱为女儿买药,伟大纯洁的母爱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人性的自私和淡漠。

明争暗斗的姐妹、残酷无情的父亲,自私可悲的母亲。置身于这样一个缺少爱与尊重的家庭中,亲人的冷漠扼杀了一朵本可能会闪耀成长的花朵,让她在孤独与寂寞中慢慢凋谢。

再者是摇摆无望的爱情

川嫦在大姐的介绍及家人的撮合下认识了习医的章云藩,在你来我往的跳舞中,两人便渐渐地熟悉了。而且各方面都有了“大事已定的”感觉。川嫦也在几次的接触中由最初对章云藩的消极印象而发展到最后以同样的理由爱上了他。“她喜欢他头发上的花尖,他的微微伸出的下嘴唇。”她憧憬着能和他有爱的接触。这时的川嫦是幸福的、快乐的。因为她的心中有爱,可是命运对川嫦却出奇的苛刻与残酷,在她刚看到幸福的一丝亮光时便又被这亮光给抹杀了。

不久,川嫦病了,章云藩天天来看她,免费为她打空气针。她也会像所有处在恋爱中的女孩子一样,渴望恋人的怜惜,故意撒娇露出一截子手腕,等着恋人连哄带笑,然后握着她的手把它送进被里。但是她一天天地瘦了下去,“瘦得肋骨胯骨高高突了起来”、“脸像骨架子上绷着白缎子,眼睛就像是缎子上落了灯花,烧成两只炎炎的大洞。”病中的川嫦渐渐地感到了情感危机。云藩比她大七八岁,他家里父母又屡次督促他及早娶亲。只要想到这些,川嫦便会不安,为了消除的她的不安,章云藩信誓旦旦:“我总是等着你的。”这句朴实而又动情的感情誓言让所有的女子为之动容。然而“我总是等着你的”言犹在耳,一番“深情”却在疾病面前褪色。“她影影绰绰地仿佛知道云藩另有了人”。像所有背信弃义的男人一样,他移情别恋,爱上了护士余美增。而且他们的恋爱不是偷偷恋爱,而是公开着的。这对川嫦无疑是晴天霹雳。正如文中所写的“川嫦自觉热气上升,手心烧得难受,塞在枕头套里冰着它……”川嫦感到了来自心灵深处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她“无望了。以后预期着还有十年的美,十年的风头,二十年的荣华富贵,难道就此完了么?”遭受病魔折磨的瘦弱的川嫦,哪里还能经受起章云藩背叛感情的打击,她的肉体彻底垮塌,精神完全崩溃了。于是,她在蚀心透骨的绝望中悄然凋零。

“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一朵花在没有爱与同情的世界里艰难地生存,在独自泪流中凄冷凋落,凋落在人们的记忆深处,撒下一片悲凉。

[1]张爱玲:《张爱玲文集》,中国华侨出版社,2002年9月版。

[2]刘增杰:《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专题研究》,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版。

[3]李平:《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版。

[4]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7月版。

猜你喜欢
郑先生张爱玲悲剧
Chapter 23 A chain of tragedies 第23章 连环悲剧
九月雨
郑先生的痛苦从哪里来
从七十四巷到十八巷
你要有拒演悲剧的底气
漂洋过海来爱你
画家的悲剧
梦里梦外——评张爱玲《天才梦》
近视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