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地老去

林奕华

当今的电影世界出现愈来愈多的“姐弟恋”,一部分是呼应现实,另一部分,也是由于“年长”女性终于可从刻板角色中解脱出来。

张曼玉出席威尼斯影展,是一身轻装。连媒体都吃一惊:代表一部“短片”?导演不是李安、陈可辛?或任何国际知名品牌?她的角色是“妈祖”?总共出现在片花里才一两个镜头?没有压力到这个地步,是记者笔下大书特书的“奇景”,五届影后,今日竟“没有助理拎包,没有化妆师伺候,没有经纪人监听并随时准备打断记者——张曼玉只是自己背了个小包就来了”,这样的无重状态,不说自明地反映她是多么自在,因为自由。如是,完全征服了心灵比她脆弱的女性——例如那位把她细加检查的女记者:“她坐在我的对面,眼睛乌黑闪亮,脸上的皮肤是欧洲流行的微襟,笑的时候会有鱼尾纹和一些细碎的皱纹,但她还是时时大笑——张曼玉今年46岁了。”

其实,只要我们愿意承认,身边还真不少“女人四十”是被关注着的。譬如,也在威尼斯出现宣传“大片”《狄仁杰之通天帝国》的刘嘉玲。最近有机会走访刘德华先生,见面第一个问题是:“《狄仁杰之通天帝国》好看吗?”我想言下之意,其实是“戏中的刘嘉玲,好看吗?”

刘嘉玲好不好看对于《通天帝国》太重要了——谁叫徐克导演这部新片第一个刻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就是“武则天”。有预告片为证,第一个画面就是中国第一位女皇帝的巨型雕塑,而一度宣传出演此传奇人物的是另一个Legend:林青霞。

然后,电影开拍前扬起的尘土,都随刘嘉玲正式上阵而落定。而我们亦不能不相信徐克的选择自有其道理——又让《通天帝国》的预告片来说明好了:刘嘉玲都是以背影、侧面入镜,对比扮相被诟病“与《东方不败》中的林青霞太相似”的李冰冰,“武则天”确实神秘得多。“神秘”对于一部自我定位为悬疑、惊栗的黑色电影——纵然以“远古中国”作为背景——它的女主角怎可能不是一位Femme Fatale(蛇蝎美人)?

刘嘉玲刚踏入不惑之龄,不叫老,叫成熟。这个人生阶段的女明星,如果不是被现实过于折腾,应该已从只会扮演爱幻想的小女孩过渡至别人幻想中的“尤物”:前者是她被动,后者是储够本钱游走于“少女”与“妇人”之间,也就是可自由选择几时被动几时主动。当今的电影世界出现愈来愈多的“姐弟恋”,一部分是呼应现实,另一部分,也是由于“年长”女性终于可从刻板角色中解脱出来。举个例子,刘嘉玲今年44岁,饰演“武则天”的一大压场条件,是“性感”。

换了1978年也是44岁的粤语片女星南红,在《家变》复出时,却因饰演汪明荃的母亲被逼“淡扫蛾眉”,看上去更少女人味。

演出《家变》时,汪明荃已是30岁,她所饰演的“洛琳”则是25岁左右。五年差别本来不构成“装嫩”的罪名,但就算是今日,但凡从一个十年跨步另一个十年,多数人还是会给自己施加心理压力,而消解它们的最佳方法,又有什么比将恐惧转移到公众人物的皮肤或身体状态上更快捷有效?

《家变》是百集长剧,汪明荃几乎与观众“搏斗”了50集才以“女强人”的姿态征服全港,同时开启了女艺人演艺事业的新境界:以前的人不接受“年龄”只是数字,汪明荃是开放这种观念的第一人。最近一次她在《女王办公室》中饰演何韵诗的母亲,阿姐举手投足哪里有半点“老人家”味道?皆因时代的巨轮已把“老”碾成碎片,大家都在捡拾过程中忘了它完整的样子,也就是以前的人怎样对待“年轻不再”的方式。

在这方面,香港的女艺人一定十分羡慕英国和好莱坞——像同样六十开外的梅丽尔·斯特里普和海伦·米勒,还不是新片一出接一出,而且逢片必谈恋爱,对手又没有一定的年龄界限?不要说香港电视剧不可能有同类情节给女演员尽情发挥,就是有,也很难不被媒体贴上“发老姣”的标签,就像近日夏文汐吴嘉丽复出接拍电影《出轨的女人》,由于与她们发生关系的陈伟霆才24岁,便“众望所归”地得到“嫩鸭”封号。乍看是对男的不屑,其实对女的才是真的不敬。

Growing Old Gracefully(优雅地老去),不一定就是与性绝缘,唐朝的武则天可能正因比谁都明白这一点,才会被上纲上线为“以淫威治天下”。虽说《狄仁杰》筹拍之初有传此角将由林青霞复出,但在有限篇幅中要林大美人以演技颠覆世俗观念,倒不如借助风言风语中一路走来的刘嘉玲,把身经百战的女性魅力展现在银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