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石:搭乘奥运的“魔毯”

张静

员工们玩得很high,公司也鼓励这样的创新。虽然初衷只是“练手”,但做完了,生意也找上门来。

博尔顿炼钢厂,工人们正在为锻造伦敦奥运会主场馆的最后一根大梁忙碌,两滴钢水溅落在地,凝固成块。

老工人乔治“站完最后一班岗”,在工友们相送的目光中,捡起两个钢块塞进书包作纪念。当他推开家门,等待他的除了老伴、孙子、孙女,还有一个庆祝他退休的大蛋糕。深夜,乔治在灯下将钢块雕琢成了两个卡通雕塑:Wenlock和Mandeville,送给孙子、孙女做礼物。小朋友们兴奋地把雕塑放在窗台上,天边升起了两道彩虹,为雕塑披上了五彩霞光。两个刚刚被赋予生命、看什么都新鲜的小家伙,开始跟孙儿们玩闹在了一起:翻筋斗、练体操,模仿博尔特的著名庆祝姿势,在桌子上玩高台跳水一头栽进废纸篓……最终一家人目送着Wenlock和Mandeville踏上两道彩虹,翩然而去……

这是5月19日BBC一台播出的一段动画,2012年伦敦奥运会吉祥物的宣传片,第一次向全世界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虽然两个都长着一只眼睛的吉祥物一经推出,就因造型怪异引来了英国人的口诛笔伐,但这部虚拟了吉祥物诞生的温馨动画,却让大家很喜欢。尽管曾因“中国制造”,导致《超级无敌掌门狗》和《小鸡快跑》的制作公司——英国阿德曼动画公司“醋意滔天”,但却没有让奥组委一改初衷。“没有水晶石,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伦敦奥组委首席执行官保罗·戴顿说:“他们不知疲倦地和我们的团队一起战斗,做出了一个能达到国际水准的影片……我为吉祥物感到自豪,也为这个动画故事感到自豪。”

生死时速

“这个项目最开始在所有人看来,是一个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水晶石董事副总经理刘剑在接受《新民周刊》专访时说。他刚下飞机还在倒时差。这样的疲倦对他来说是小意思,一根烟就扛过去了。“我们的最高纪录是做伦敦奥运吉祥物的动画片时,72小时不睡。”这家“好主顾”甚至带来了公司附近小吃店晚间营业的繁华,时至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5月初,英国大选。在新的首相选举出台后,媒体会有两周左右的‘无聊期。对于大的传媒集团来说,不希望这段时间受众流失,因此BBC经过精密的考虑,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布吉祥物宣传片。这就意味着制作周期会相当短,只给了我们45天,实际上又压缩到42天。按照正常周期,紧赶慢赶也至少需要3到4个月。而在45天前,宣传片只有一个几百字的故事梗概,大多数参与这个项目的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它。”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开始约定是做2分半钟,结果水晶石在做到第10天的时候,才知道要做3分半钟。对这么高要求的重量级发布来说,一般45天只能做15秒,做30秒已是了不得。

“这的确是一个太超常规的作业。没办法,我们只能不眠不休、日夜赶工。所有的流程涉及到三十多个人、十几个环节的配合,对水晶石的执行力提出了高度挑战。中间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就会来不及交片。即便在一个失误都没有犯、沟通高度顺畅的情况之下,我们都一直干到最后一秒。英国的剪辑师必须要去赶飞机了,我们最后一个镜头的资料还在紧急生成中。想到电梯上来还需要一点点时间,产品经理让剪辑师先去摁电梯,这边临时找了一个U盘拷贝资料,送他去机场的路上再把资料转移到他的电脑。电梯上来把U盘塞给剪辑师的时候,一个小伙子可怜兮兮地说:‘不要把它弄丢了,这个U盘跟着我10年了。”

这部宣传片,不仅是英方制片人、导演和水晶石的动画导演的第一次合作,同时也是双方第一次尝试用三维动画去做二维风格。

“现在全球很多动画师都在尝试用三维做二维效果。三维更立体,但二维的确更自然、温馨。怎么取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需要反复测试。比如用阴影表现脸部曲线的时候,传统的三维做二维效果都是一层阴影,而在这部片子中导演想要做两个层次,这两个层次的关系经常会混乱。如何既表现出脸部的曲线,又不过于繁琐,同时让它的边界很光滑,在做的时候会遇到一系列的技术挑战。”人们习惯性会认为,东西方思维上有很大的差异,水晶石面临的另一个挑战应该是文化磨合。

但刘剑认为在文化创意领域的跨国合作,文化差异反而没有那么大。“我曾经和一位奥地利导演一起讲F1赛事的创意。客户特别高兴,说我们俩是天衣无缝的搭档。实际上我们也是第一次见面。他的英语不甚灵光,而他说德语我完全听不懂。但我们俩一个手势、一张草图就能沟通无碍。”

在做伦敦吉祥物宣传片的过程中也曾产生一些分歧,但基本上都被“消灭”在10分钟以内。“这在初次合作中是很难得的,我们跟一些老客户的合作都没有这么顺利。伦敦奥组委对本次吉祥物的发布寄予了极高的期望,因此对我们来说吉祥物动画片的制作是一个不允许失败的任务。能够这么顺利地完成,各方付出的代价都特别大。两位导演的经验在这个项目中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英方导演在英国做了30年的动画经验。我们的动画导演也有15年的工作经验。因为对行业、动漫的理解是一致的,双方才能达成高度默契。”

伦敦奥组委市场总监在写给水晶石的信中说:“我每次看到它都禁不住要流眼泪。”

“他们是第一次在水晶石看到活起来的吉祥物,看到这个故事生动起来,包括我们高强度的作业,这一切,都让他们很感动。而我们收到最好的一个评价是:‘水晶石真幸运,你们拥有一支很扎实的团队。”

“豪赌”奥运

“我们当初决定去尝试赞助伦敦奥运会,是一个比较异想天开的决定。”刘剑回忆说。他第一次带队去伦敦,下了飞机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但在几个月后,水晶石却正式成为了2012年伦敦奥运会及残奥会官方数字图像服务的供应商,他们也是伦敦奥运会首次签约境外赞助商。

众所周知,伦敦号称文化创意产业之都,创意公司和组织遍地开花。“那里的竞争对手很多都是值得尊敬、甚至是崇拜的。伦敦奥运会肯定也是2012年最大的一个体育盛会和文化盛会。你要在这样一个高手如云的地方去抢最大的一块蛋糕,插一面大旗,困难可想而知。”

一家中国的本土动画公司,为什么就敢闯荡伦敦?

这已经不是水晶石第一次亮相奥运会。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开幕式中,从“卷轴”上展现的精美景观,文艺演出时鸟巢穹顶“碗口”环绕屏幕上的视觉内容,再到李宁点燃主火炬时在他身后打开的“画卷”,水晶石完成了由观众引导开始、长达60分钟贯穿开幕式始终10余场次的数字影像内容,创下了奥运历史上影像时间最长、屏幕尺寸最大、数据量最多、3D及数字特效运用最多这四项之最。

这一切,都源自2001年水晶石董事长卢正刚一个近乎冒险的决定:动用当时公司三分之一的财力,即300万人民币,成为申奥热心赞助商。在此之前,水晶石还处于创业阶段,公司只有60多名员工。如果申奥不成功,这么一笔巨额投入等于打了水漂,也许会将公司陷入泥淖。即使成功了,能带来什么回报尚是未知数。曾有很多人劝卢正刚不要那么大胆,但他还是颇有信心地下了一回“赌注”。

2001年水晶石制作的《北京申办2008奥运会场馆宣传片》,尽管只有短短10分钟,却第一次用三维演示的方式,把规划中的体育场馆设施气势恢宏、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

“从那以后这就成为了一个标准。每个城市都要提供两部申奥影片,一个是文化篇,比如张艺谋的《笑脸》,另一个就是基础篇,讲述城市的未来规律、场馆建设等等。”刘剑说,“在所有的申奥片中,这部影片的CG(计算机图像技术)的的确确是做得最出彩的。当时北京奥申委带着这部宣传片去国外去放的时候,很多人来中国展台,无一例外会问:‘你们这个片子是找日本公司,还是找美国公司做的?我们的官员会很自豪地说:‘我们在国内自己做的。”2002年,瑞士的建筑公司和中国建筑设计院专家对如何在巨大的建筑正式完工之前,向政府相关部门和公众提交一个更直观的“鸟巢”形象而一筹莫展。水晶石完全按照设计图纸的要求,在虚拟世界中搭建了一座“空中楼阁”,还把鸟巢周边所有的景物也都按比例进行了复原,这样即使是外行,都可以从里到外细细观赏这座现实中还是塵土飞扬、机器轰鸣的“半成品”。

“2005年奥运会赞助商开始征集时,我们就开始考虑要不要去赞助北京奥运会。但赞助额对于当时的水晶石来说几乎是天价,我们蹦高都不敢够。但奥组委的官员也很希望我们继续做,双方都有这个意愿,就开始谈。”最终,水晶石成为北京2008年奥运会图像设计服务供应商。

“我们这一类数字图像赞助商,在奥运历史上从来没有过。就连赞助商的名头,还是卢总从厚厚的一本词典里现挑出来的。”

从申奥到2008年奥运开幕,水晶石付出了8年的时间,为北京奥组委一共29个部门里的27个部门提供了服务,做了150个项目,却仅仅动用了10%的人力。水晶石当时已经发展到2000多名员工。在卢正刚看来,正是有这样一个规模,他们才敢接奥运这样的大项目,不至于陷入两年之内都无法开展其他项目的困境。

“早在2007底还在做开闭幕式的时候,我们公司内部就已经开始做总结了,设想有没有可能成为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图像设计服务供应商。2008年我们和伦敦奥组委进行过多次密集的沟通,举办了6场讨论会,让他们认识我们。8月份北京奥运会正式举办,伦敦奥组委派了大规模的观察团来学习经验,他们看到我们很多最终的成果之后很兴奋,决定他们也要开发这一类型的供应商,同时也邀请我们参加投标。”刘剑说。

在北京奥组委和水晶石最初携手的时候,双方都认为数字图像的应用,一定会在这种大型活动中越来越主流,但谁都不知道它会在哪儿成为现实。不知道奥运会开幕式会有卷轴,更没有预期到福娃会出百集奥运系列片。但到了伦敦奥运会,水晶石已经很清楚他们要做什么。

作为赞助商,水晶石将要提供的是2012年伦敦奥运会全部36个场馆及许多非竞技场馆的3D可视化,包括开闭幕式、火炬传递、颁奖仪式、体育演示的全部数字内容。对于这家目前年营业额只有6亿,利润只有1亿的公司而言,卢正刚已经做好了将两年利润投入的打算:1亿左右的赞助费,1亿用于后期多达数百人的本地化制作和创意。

同一起跑线

在水晶石的发展历程中,每一次的飞跃无疑都是借助大事件营销完成的,从奥运到世博,再到奥运……“从1995年一直到1999年,是我们公司基础发展的时期。那时候我们很专注于在建筑这个领域,为建筑师、城市规划部门、建设单位提供建筑可视化服务。”刘剑回忆道。

公司创始人卢正刚是科班出身,建筑专业毕业后便进入中国建筑设计院。虽然当时的软件功能尚未健全,但电脑已经可以处理一些图形渲染了,建筑设计正面临一个重要变革。2005年出版的《水晶石建筑表现IV》一书,对此做过一个近乎激情的回顾:“效果图,一度被建筑师爱恨交织的造物,成为早期水晶石白手起家的奇幻产品。通过将空间逻辑归结为视觉效果,将建筑压缩成建筑画,效果图以其直观而低成本的表现,将人从抽象的草图、机械的施工图和苍白的设计说明中解放出来,为非专业的(如果不是急功近利的)业主们提供一目了然的快餐……但正是这一类似包装盒和花瓶的后期加工功能,却成了当代中国建筑师的必杀技,几乎超出前期设计本身对业主决策的说服力……建筑设计的前后分离,导致水晶石成为50%的建筑师——后期建筑师。”

卢正刚是个喜欢做第一的人。他曾說过:“如果继续做建筑,很难成为第一,因为和国外有很大差距。但数字图像不同,这是个新行业,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但1995年24岁的卢正刚,显然对这后面将发生的一切不可能有一个如此清晰的认识。仅凭着直觉和判断力,他从父母那里借来的1.2万元,带着两个合作伙伴,在一间18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开始了一段昏天暗地的创业历程,像所有的“小作坊”一样,几个人几台电脑,用最传统的方式外出揽活。每月员工平均“画图”15张,而卢正刚的工作量是27张,曾经连续加班3天4夜。水晶石不知疲倦的基因,可能从那个时候便已种下。

由于“绑定”了中国近十年来蓬勃发展的建筑行业,最初“小作坊”一年也能有100多万元的进项。如果不是因为借力奥运的“非典型三级跳”,照此发展下去,也可能与遍地开花的数字可视化工作室并没什么两样。

但在还是小不点的时候,卢正刚就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决定:不惜血本购买3DS正版软件。他当时的想法是:“我们一心想做大,用盗版软件,怎么做大?”

尽管当时的水晶石“有创业的激情,但看不到未来”,率先使用正版的设计软件,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回报。

就在水晶石诞生的同一年,全球最大的数字化设计软件供应商Autodesk登陆中国。因为水晶石是Autodesk在中国CG行业最早的典型用户,Autodesk就经常在自己的用户大会、研讨会上播放水晶石的作品,无形中让水晶石在圈子里声名鹊起。

为了打响品牌,水晶石创业之初就在全国行业杂志做广告,“说实话,我毕业的时候选择水晶石,就是在杂志上看到水晶石的广告下面有一句话:使用正版软件。这符合我的价值观。”刘剑至今都爱跟卢正刚开玩笑:“我就是被你的正版软件给忽悠来的。”

1999年水晶石在国家大剧院的竞标方案在业界产生了不小的震动。它没有像其他单位那样只递交厚厚一叠的图纸和数据文件来做陈述,而是播放了一部长约5分钟的建筑动画影片。这一奇招的效果,类似于他们后来在自家教材里总结的那样:“工人不再像卓别林般疲于奔命地在大机器边重复一个动作,而是软绵绵地萎缩在一把电脑转椅中,一边打着联网CS游戏,一边用鼠标建造着一栋38层的摩天大楼。最后,当这些成果被存成小宇宙般的光盘中时,关于未来的预言,即可在光驱中流畅地读取出来。”

通过奥运会,卢正刚发现很多地方都需要数字可视化降低沟通成本。水晶石的业务,也从早期专注于建筑可视化,延伸到数字化展览展示、大型活动多媒体影像服务、文化传播、影视特效、影像数据库、互联网科技(N-CITY)、教育培训等多方面。

奥运会带来的声誉,也让水晶石不断获得来自世界各地的订单,比如2010年上海世博会、深圳大运会、2010年世界杯、F1方程式赛车、巴西奥运会,新加坡和迪拜政府邀请水晶石利用三维立体效果规划城市建设……

寻找消失了的“汗八里”

“过去我们做的都是未来的房子,但是总会有一个情结,既然我们可以描述未来,为什么不可以去再现历史?”刘剑谈到。2002年,水晶石公司利用三维图像技术首次全面复原了北京老城、元大都、唐朝长安城、苏州古城等历史遗迹。

“最早我们做的是北京的古城复原。这类业务里,公司是有技术优势的。第一,我们很多人都有建筑学的专业背景。第二,我们和国内最顶级的研究机构,比如中国考古研究所合作。在很多古迹重建与古迹复原里面,背后都是院士以及几十年浸淫在这领域的专家来给我们提供支持。国外一些游戏公司也曾经开发中国主题的故事,但是在古代建筑的体积、材料、比例、尺度等细节上很不准确。而我们在复原的过程中不强调娱乐性的感觉,还是本着尊重历史和科学的角度去复原,首先追求的是准确,原汁原味。一个城门上有多少砖,斗拱的形制到底是几踩几翘几昂,元大都的梁上到底画的是什么画,人物造型是什么,一个是有专家的辅导,另一个有大量的文献我们可以去查找、测量、推敲。”

为了再现马可·波罗笔下神奇繁荣的“汗八里”,光资料搜集就花了三四个月的时间。在著名考古学家徐苹芳家的四合院里,摄像机架着,一录就是四个小时。他们问:“元大都在哪儿?”老先生用手向下一指:“在下面呢!”“那都是他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老先生讲得特别有激情,连原始的那张图都是从他那里拿来的,他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手绘。项目做完,老先生就只要了一样东西,就是元大都的三维复原图。他说正好要去美国讲学,第一次可以拿一张三维图去展示。”

刘剑说他们最初复原北京古城门纯属内部研发,只是玩也要玩专业的。花了几十甚至上百万的成本,测试周期都很长,古城门做了几个月,元大都做了半年,每次都几十个人,零零星星的,干完应做的项目后,再赶紧抽空琢磨这个。员工们玩得很high,公司也鼓励这样的创新。虽然初衷只是“练手”,但做完了,生意也找上门来。“北京规划展览馆的北京老城要找我们,中央台要拍大戏也来找我们。首都博物馆、秦陵考古队、西安市文物局等也都成为水晶石的客户。”

前段时间热映的柳云龙自导自演的谍战大片《东风雨》,也应用了水晶石的数字特效技术,还原了大量具有上海上世纪40年代风情的场景,比如外滩、跑狗场、外白渡桥等。他们首先在上海F1的赛场找了一块足够大的空地,在地面上按比例画出了外滩的标示线,让演员按照这些标示线来行进。而外滩大规模的建筑场景、外白渡桥桥身、沿街的建筑、桥底的船以及桥上的人物,都出自CG制作,其中外滩场景至少“动用”了3万个数字人物,影片中还出现了中国除三维动画外第一只数字老鼠。

问水晶石是不是会去拍大片,刘剑笑着说:“我要先把懂电影的人找到。”“任何事情都是量变产生质变。我们先局限在影视行业内的CG产业,是一个跟随者。中国电影市场成长,基础环境、市场环境,决定了空间。我们有电影后期团队,参与了很多电影制作,投入越来越大。我现在提的要求是向电影专业化继续转型,让更多电影专业的人来主导业务。必须要懂电影,听得懂导演的话,才会给技术提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