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静
动物界的求偶一向是雄性着急,偏偏轮到人类,情形往往颠倒,尤其是文学作品里,涉及到性的,一定男人主动;涉及到婚姻,女人就成了被嘲笑的对象。
游泳池的更衣室里,我偷听到一段对话。
“你儿子多大了?”
“28。”
“在哪工作?”
“公司。”
“哪儿毕业的?”
“××大学。”
“什么专业?”
“××专业。”
“一个月多少钱?”
“三千。”
“高中哪个学校的?”
“某某高中。”
“有对象了么?”
“没有。”
“谈过对象么?”
“没谈过。”
“为什么不谈?”
“不想谈。”
“该谈了。”
“还小呢。”
“不小了,28该谈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对话的是两位大妈,我替问话的大妈害臊,又替回话的大妈发窘。这大概是中国特色吧,从对话中可以听出两人完全不认识,第一次相遇,一个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窥探,哦,不是窥探,是逼问他人隐私,对方还不得不回答,不许生气,不许撒谎。
我在旁边替回答的大妈想了N种促狭的答案,譬如:我儿子是同性恋,不想找;我儿子结过婚了,不想找;我儿子要漂亮的,不想找……但这大妈竟这么智慧,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转移到问话一方,轻轻射出了冷箭。
她迅速判断出了对方的家庭状况——
“你女儿多大了?”
“25。”
“那不用着急,早呢!”
“不早了,现在怎么那么多剩女?”
“我儿子倒是和你女儿年龄合适。”
“是呀是呀,不如让他们……”
“唉,可惜我儿子谁也不见,所有相亲的都——不——见!”
隔着哗哗水声和洗澡间的厚墙,我仿佛能看到有女儿的大妈那失望的脸色,虽然她及时调整了情绪,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有的没的,但显然频率和热情跌到冰点。她的女儿若看到这一幕,很难不羞愤吧。
动物界的求偶一向是雄性着急,偏偏轮到人类,情形往往颠倒,尤其是文学作品里,涉及到性的,一定男人主动;涉及到婚姻,女人就成了被嘲笑的对象。尖利的如《围城》,三闾大学那段相亲,范小姐丑态百出令作者很愉悦,条件优越的苏小姐,也不得不沦落到主动出击;温和的《傲慢与偏见》,由于作者是女性,还保留有一丝自尊。
为什么人类会相反?动物界里的凰求凤,我们好像没见过,看遍《动物世界》,绝少看到雌性求偶的例子。我的猜想是:人类的婚姻中解决性需要的元素只占一小部分。在动物交配中,雄性留下种子拍拍屁股就走了,不承担抚养义务,只为了享乐,既然只享受权利,必然要为追求权利付出一些劳动;而在人类婚姻中,婚后往往是男人噩梦的开始,他虽然不太用照顾子女,但要担负支撑至少一半的家庭经济,还要忍受老婆从“小龙女”到“裘千尺”的变化,赡养岳父岳母。
张恨水在《春明外史》里有一段是几位民国摩登女性聚在一起讨论嫁个什么样的“黑斯班得”,她们经过协商辩论,一致确定,要嫁一位“心术端方,相貌堂皇,家财百万,会做文章”的男士,并从当时民国中的知名男性中寻找标杆,大意就像现在追星族想嫁刘德华的意思吧。符合“心术端方”的是康有为和张勋,他俩不忘前朝,忠贞不贰,算是男子里罕有的烈夫;“相貌堂皇”有人提议梅兰芳,但他那是美丽,众人还是觉得顾维钧称得上男子气;家产百万是梁士诒,会做文章有梁启超。幾个女人意淫了半天,结果其中两个还是被一个花心小白脸劈腿玩弄了,仅仅一条相貌堂皇就让她们败下阵来,如果四条齐备,还不得发动世界大战,抢夺这个男海伦。
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