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了不起的“啃老族”

沈嘉禄

在一个成熟的社会里,像沈雄风这种独立特行的创新型人才是可以得到尊重的,并有很多机构或基金会出面帮助他。

文章标题模仿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但我加了一个量词,因为这“一个”并非典型,“非典”的这一个案又很值得推介与研究,也是递交当下教育或人事部门的一道难题。

这“一个”叫沈雄风,是个80后,从小爱好数学,在上海中学数学班接受奥数大运动量的训练后,被复旦大学数学基地班录取。复旦大学里的所谓“青灯黄卷”,对沈雄风而言,也许仍然是驾轻就熟的作业,但偏偏到了毕业前夜撰写论文时,他笔头一歪,写起了科幻小说。沈雄风毕业后准备考研的,但因此而耽搁了时间,差几分而没能考上。父母倒是很开通,看了儿子写的十余万字的小说,居然说:“那么,当个中国男版罗琳也不坏。”

这句玩笑话不能当真,沈雄风明白,自己的兴趣已经在走出校门前发生了变化,他瞄准了更大的课题——博弈规则。前几年,学界对博弈论关注度较高,而博弈规则可看作是它的新路径。沈雄风认为,好的博弈规则能对博弈活动产生良好的影响。请注意,这不是纯粹的数学问题,而已被沈雄風引入社会学的层面。

为了这项在外人眼里枯燥乏味的研究工作,沈雄风干脆放弃最最要紧的考研,整天趴在电脑前鼓捣。家里来了客人,难免会流露出异样的也可能是充满同情的眼光:按照世俗的界定,沈雄风已经“光荣”跻身于庞大的啃老族行列。但他的父母并不因此而悲伤、而失望、而心急如焚,相反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关爱与支持。沈雄风的父亲是上海作协的专业作家沈善增,近年来以研究老庄哲学驰名海内外,我曾经建议他向易中天、于丹学习,到大讲坛上混个脸熟,而他却不屑于熬制心灵鸡汤。沈雄风的母亲也已经退休,两个人的收入并不多,按照一般家庭的思路,应该让儿子早点工作,减轻家庭负担。

沈善增则说:一个人做他喜欢做的事,是天赋权利,也是最大的幸福。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日子过得稍稍滋润点而强行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就这样,沈雄风这个“啃老族”花了整整四年时间,啃出了一本论著——《趋同——崩塌》,此书还有一个副标题帮助大家廓清概念:游戏拓扑思维的一个样本。

我翻了一遍,感觉昏天黑地,别说书中引入了大量的数学公式及演算过程,就是一般性的文字陈述也坚涩难解。好在有序言,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终身教授章定先生概括得比较精准:“《趋同——崩塌》不仅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理论——巨大化、单一化将走向灭亡,而且作者试图从宇宙黑洞、恐龙灭绝、金融危机、帝国解体等世人皆知的现象中剖析出趋同——崩塌的脉络。”

沈雄风在书中还预言:“趋同——崩塌是自然界与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但被当今世界‘崇尚一体化,追求巨大化的主流话语严重遮蔽,而且在这种主流话语导引下越演越烈。”墨迹未干,席卷全球的金融经济危机就爆发了。

而今天,危机还远没有结束,但有多少专家学者包括各国政要对趋同——崩塌理论进行认真的反思呢?或者对一体化和巨大化的梦幻表示后悔或惊醒呢?

沈雄风在案头休息时曾经在网上做了一个游戏测验,后来被超过500万网民下载,有网络监测员把他的游戏程序送到一家网络公司,那家公司的高管也玩过这个游戏,于是就放出话来:只要沈雄风哪天来报到,就从哪天开工资。

但沈雄风还有大事要做。既然提出了问题,如何解决呢?这一直困扰着他。前不久他参观世博会,在园区里受到不少案例的启发,提出了一个新的普适价值体系——“健康型价值”体系。沈善增发邮件给我,他说:发现并论证“趋同——崩塌”现象的存在与某些规律,是指出了问题,而“健康型价值”体系的建立则是解决了问题,解决了人类社会价值趋同避免崩塌后果的问题。

在一个健全的社会里,像沈雄风这种特立独行的创新型人才是不必“啃老”的,有很多基金会或机构会出面帮助他。而现在沈雄风面临的问题是:继续他的研究,还是到电脑公司里设计游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