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西塘

2010-05-24 06:04胡连彬编辑于翔汉
中国三峡 2010年8期
关键词:西塘古镇江南

文/胡连彬 编辑/于翔汉

西塘地势平坦,河流密布,自然环境十分幽静。有九条河道在镇区交汇,把镇区分划成八个板块,而众多的桥梁又把水乡连成一体。傍晚,夕阳斜照,渔舟唱晚,灯火闪烁,酒香飘溢,整座水乡古镇如梦似幻。摄影/早报记者/赵昀/cfp

水是江南的魂,古镇是灵魂的客栈。

这个有着“吴根越角”美誉的江南名镇,在历数千年的缱绻中依然水样柔情。无论是错落跌宕的明清檐瓦,还是婉转有致的水上虹桥,仿佛都在用无声的哑语讲述着那段淋漓的往事。

古镇回望

往事如风,风韵却犹存。在吴越文化的荫庇濡染下,西塘,不是浅薄庸俗的痴情怨女,不会眉目流转地搔首弄姿。她是文化长河浣出的绝代娇娘,不失大家闺秀的典雅明丽,又兼小镇女子的风情万种。

她就那么恬静地站在你面前,勾兑着情感的酒液,嫣然一笑,直击心灵最幽秘之府。

幽暗的阁楼,雕花的木窗,是谁在遥望那踯躅的女子,于烟雨灰瓦的故事里含情脉脉?是谁的桨橹摇过悠长且悠长的小河,沿岸寻找举着油纸伞的岁月,一天天一年年?谁又能卸下过客的疲惫,于这静谧安宁的水岸成为爱情里永久的居民?茶香散了,花事了了,小镇在千年的画册中爬满了青苔;爱情走了,故事老了,那双渴望的眼睛渐渐熄灭了痴情的火焰,化作翩然的蝴蝶,于无声的吟唱中,或明,或灭。

古镇是一首没有韵脚的诗,你或者我,只是一个词,一个匆忙的笔画。它甚至不是一首讲究的诗,而是一阕业余的词,像青石板一样高高低低的随意,像苍老的屋顶一样错落无致。

我来了,在你寂寞的巷口把盏凝望;我走了,像一朵云,还没来得及化作雨滴流进你的韵律,就偏离了你的邀约。它就像我们的浪漫往事,曾经深刻的印痕,慢慢被水洗到虚无。

它是镇守我们心口的神话,而我们从未真正接近它,只是站在它的门口,轻叩斑驳的门环。

古镇也是一幅散漫的山水画,你或者我,只是一个无意的墨点,尽处留白。有多少人记得我?有多少个心灵留下我的呼吸?相爱的人守不到地老天荒,孤雁不飞,两眼皆苍茫;相知的人早晚要退出,琴锈弦断,寂寞空悠悠。画上轻尘,覆盖了一段往事;泪也渐渐少了,心凉了。生命是一支脆弱的芦苇,即便真情绵长隽厚,又怎奈命如薄纸,终归纸消情灭。带着空白的心来,携着沉重的遗憾离去,烟雨处消尽似无痕。

踏上青苔隐现的里弄,在九曲八弯的楼影里低回。就是这里,曾经走过无数才子佳人,相伴于宁静的栖所,横一支长笛,哀哀怨怨,在静水流深的岁月里悠然弄晚。不知有多少富商巨贾,千里之外摇橹望乡,在重利轻别的岁月里梦回西塘。漂泊了一辈子,又回到宁静的起点。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找回杯光酒影里的心灵故乡。

西塘保存完整的明清建筑、古朴的人文、原汁原味的民俗风情,展露出千年古镇的独特魅力。 摄影/三子/CFP

这里的每一处坑洼的街道都写满怅惘,每一处斑驳的墙身都画满宁静的悲伤。当一切变成日常,伤感也带着婉约的美丽。

我爱小镇,爱它的阅尽沧桑,爱它的处之淡然。谁没有悲伤?谁没有叹惋的往事?悲伤不是用来挟持快乐的,它像一个坐标,让我们尽快找到安静的所在。

在一处百年老屋前驻足,静视剥漆的门窗。想象它新庐筑就的那一天,何等光艳,何等神采飞扬!几百年过去了,它成了一个古旧的艳事,默默在岁月里沉思。这条高高的门槛,曾有多少好友亲朋迈过,曾有多少二八姝丽惊艳一闪。每个生命都是平凡的,就算你家值万贯,就算你光彩照人,你也必须通过生命的门槛,你也不能千年不倒。而只有平凡琐碎的日子,如同静静缓缓流淌的小河,绵绵不绝,永无止息。

静,是生命最平常而又最美丽的姿势。那个俯窗望远、心如游丝的女子,也曾坐在木窗前,数着瓦檐落下的雨滴,心事重重,望眼欲穿。很多年以后,她成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还是这么静静地坐在窗前,回想少女往事,回想烟花乍现,心静如水吧。又有多少年过去了,老人走了,窗前空了,雨还在捻着陈旧的念珠,还在弹唱着往事悠悠。由热到冷,由火到水,由动到静,是每一个生命的永恒轨迹。

走出斑驳的阁楼,阁楼下是千米廊檐,从街面直铺到河沿,连连挂挂,高高低低,忽然之间将明丽的水拉到厅堂,相携入梦。坐在廊檐之下,置身于参差错落的风情里,忽然很想找个古代女子谈场恋爱,要好在杨柳依依的小桥流水中走来像一阕小令那般的风情,似一阵风,若乎在左,忽焉于右,若即若离,千娇百媚。

即便这要不得,也该有一帮文人雅客,袒了那背,裸了那胸,持一把檀木纸扇,扇底唐诗宋词,眉间魏晋风度,高朋满座,胜友如云。酒不在多,馐不在美,只顾消遣了那朝暾夕月,将散漫人生交付这浅吟低唱,岂不妙哉?

西塘文化底蕴深厚,至今还原汁原味地保留着不少上千年的古老建筑和人文习俗。2003年11月,西塘被国家建设部确认为首批中国十大历史文化名镇。摄影//三子/CFP

千年水道

没有了水,江南只能是一叶风情标本,西塘只能是一堆杂乱无章的积木。

靓丽的女孩在悠长的小巷间诠释时尚的韵味,高挑的佳丽在流光的舞台上展现青春的朝气,热情的旅姐在沧桑的西塘古镇里与人们亲切地合影。图为2005国际旅游小姐冠军总决赛。参选佳丽。 摄影/北京晨报李木易/CFP

有水不能没有桥。桥是西塘的脉络,是西塘飘曳起来的虹。

据说西塘有桥百又四座,勾勾连连,悠悠冉冉。我去不了那么多处,只在五福桥、来凤桥上流连驻足,轻拍栏杆。且不说一脚踏去,从岸到岸,从相望到相知,单表桥本身,就能让人唏嘘感叹。

江南多的是桥。杜牧有诗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大概河流是孤独的,造了这桥来陪它,来给才子佳人铺张布景。犹是明月之夜,月华如水,总该有一曲箫管悠悠地来,潺潺地去,才不枉了这江南暧昧的夜晚。

如今,才子佳人随流水去也,杜牧去也,廿四桥空空在彼,望得好辛苦。而西塘的桥依然在恋爱,恋着桥下柔情的水,爱着天上朗照的月,也有黄鹂般的女子在等人,等在爱情的臂弯里。

有人说,桥是心灵情感的经络,是现实理想的虹霓。在我看来,流水茫茫,未免单调乏味,再好的身段也得衣服饰物来衬映,而这桥,恰好流转在河流的腰际,空灵婉转,以柔美的弧度裁出了水的韵律,更不消说倩影倒鉴,让单一灰白的水面刹那生动起来,多情起来,灵异起来。即便在阴风肃杀的晚秋,桥依然默默守候水的爱情,不离不弃。如果冬天雪落,桥上银装素裹,也决不会挪了位置逃到别处。

桥与河相亲相爱,彼此互为价值。这也许就是古典文化中最为深刻的和谐精神具化为翩然的舞姿吧。这是静与动的结合,是守与变的结合,是永恒与瞬间的结合,是完美的人生哲学的凌然水墨。

“晴虹桥影出,秋雁橹声来”。无论远近,无论冷暖,桥永远在河的心上。

我坐在那座桥上,看匆匆的过往的游客,不知道谁又在看我。生命没有什么不同,脱下华丽的衣衫,每一个生命都是赤条条的平庸。我们遥望彼岸,彼岸却不为任何人等候。于是我们造了这样的桥,瞬间将现实与理想连接,轻松到达远景。但远景又成了此岸,更远的地方又成了新的彼岸,反反复复,机械冗长。有时候,我们并不需要花上那么大的精力造一座自作聪明的桥,遥望不是更美吗?坐在桥上抽烟,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观光客,我开始嘲笑自己。且废了这些思考吧,将平庸的生命交付这平凡而诗意的小镇吧。

在江南,水是司空见惯的。西塘的水也许没有什么不同,但既然是西塘的水也必然与众不同。相传春秋时吴国的伍子胥兴水利,通盐运,开凿伍子塘,引胥山之水,故西塘亦称胥塘。

逝者如斯,眼前的河道里定不是那春秋的水,却是那春秋的塘。历史是必然远去的,总有一种东西留存下来。而西塘,留给我们的就是这古镇的魂。有人总结说,西塘是“春秋的水,唐宋的镇,明清的建筑,现代的人”,这话对,也不对。在我眼里,历承千载的地域,唯一能留存到更远未来的就是这水。水流走了,但是它真的流走了吗?

在江南的大街小巷游历,在水乡泽国的堤畔行走,总有一种气息沁入我的心灵。是水的气息,是水留在我们怀抱里的文化喘息,是不断流失又不断再生的水留给我们的有关生存的叮嘱。水造出了江南的婀娜,涵养了江南的气度,氤氲出一幅美好生活的水墨画,让我们遥望和亲近。两千多年里,西塘十九进士三十一举人,也许还不止这么多。多少名流来自于水的浸润,多少诗词得益于水的馈赠。水永远是那舀不干的圣灵,滋润着每一个懂它的人的天知。有水在胸,有河在侧,便是一个自在的天地,一个人性不泯的生活愿景。

我看了西塘的雕漆艺术。西塘晓市、北翠春耕、南泓夜泛、环秀断虹、雁塔湾头。无论是哪一个情景,都缺不了如带的溪流,似水的温情,如诗的情致。雕画本身冷艳无比,恰好衬出水文化的灵动温厚。这么说吧,去读一阕描绘江南的诗词来,哪一句哪一字不是水气淋漓?哪一歌哪一情不是水光潋滟?有的浅,渔舟唱晚小桥流水人家;有的深,暗流涌动残月阑干清秋。就算已经仙逝的江南女子,忽然立在画中,眉眼间依然泪光点点,水媚流丽的。

水是江南的魂,斯言是也。

在这样的流水中,船工于曲曼的河道摇橹放歌,鱼鹰在细窄的船头凝神打坐,老妪在破旧的摇椅上半睡半醒。我穿过千里如画的廊檐,在一把竹椅上小憩,慢慢吃着凉粉,想象三百年前我曾幽居于此,见过那个飘曳的女子和凄美的爱情故事。她红白的手还在我的掌心里留下三百年不散的余温,于是陶醉到宁静到虚无。我喜欢这里,喜欢平凡朴素而诗意的生活。也许,我喜欢的也不是这里,而是我心中的一处古镇。累了,要在只属于我的古镇里吃一碗凉粉,嚼一嚼芬芳的细腻的桂花糕,将这散漫的人生拿出来散漫,将这浪漫的遐想拿出来浪漫,够了。

现在,我守在自己的生活里回望你,回望匆遽的约会,越近越远,似远犹近。我并没有太多遗憾。有些事不必事无巨细,有些情不必太过在意,有些人不必朝朝暮暮。多少年以后,当我重新走到你的面前,在你的憔悴里抚琴流泪,希望你能默默接收我,给我一寸水岸,在你的安静里了此残生。

天人合一

“九里湾头放棹行,绿杨红杏带啼莺。”这两句诗里,植物、动物、乡民、人类的行为自然完美融合,形成一幅意味隽永的天道画卷。

信步于西塘的宅弄,青石板的小路悠长且悠长,所谓曲径通幽也,却不知庭院深深深几许。宅深弄长,移步换景,三至五进之后,豁然开朗,洞天别开。世世代代在此诗意栖居的子民,深谙物我和谐的精妙,将尺方之地规划到极致,俨然仙台瑶池。甚至,一个不起眼的门后,也掩映着雨落灰瓦、修竹婆娑的佳境。而临河翔起的水墨画般的楼屋,下台阶便是清流,如同俯身的浣女轻漂白纱。在这样的诗情画意中生存,油菜萝卜的日子也会平平仄仄。

如果你静立巷口,将目光放散出去,便可见家家户户悠闲自在的生活情景。西塘虽然游人如织,却不乱不躁不吵。临河的屋口,都放着一张木桌,一把竹椅。老者靠椅而眠,垂髫河岸戏水,中年悠然坐于船头。这是一幅来不及梳理的画卷,却不必打点备办,自然是相得益彰。

西塘原汁原味地保留着上千年的古老建筑和人文习俗。“春秋的水,唐宋的镇,明清的建筑,现代的人”,是对当下西塘最恰当的概括。 摄影/许丛军/CFP

如果你还能走近一点,看白发老叟的沧桑面容,就像看暴风雨后静立的田野,你会感受到一种波澜不惊的悠闲和从容。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影像,是历尽千年沉淀下来的智慧。老者的面前大多放着一杯酽茶,杯子茶垢染然,飘散着淡淡的清香。身体可以衰老,生命可以消尽,唯有气质风度世代流传。

与一个中年人交谈,他黑色的脸膛,清癯的面容,干练而敦厚。敞开的店铺里,各色小吃琳琅满目。他就坐在柜台之后,百无聊赖吹着葫芦丝,曲子散漫而单纯,在咫尺的水面上盘旋。他言谈缓慢,脸上始终舒卷着纯朴的笑意。他说,他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糊口,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幸福自在。说完,他摸索着孩子的头发,自去吹弄他的葫芦丝了。

西塘的夜是那么美。大红的灯笼挂满两岸的楼阁,河水动荡,水光迷离,不输桨声灯影的秦淮河。秦淮河太过张扬,太过浮艳,浓妆艳抹,比不得淡眉舒袖。更重要的是,秦淮河变得钱味太重,与我们内心的渴望距离越来越远。而西塘的夜却能让人舒展自己的身心,随意休歇。

当月色弥漫了水畔楼台,当西塘的子民从幽昧的堂屋走出,当如水的箫音在耳畔低回,我仿佛找到了一生的归宿而不忍须臾别离。我坐在临河的青石上,把一壶小酒,迎风自醉,什么都不去想,默默消享着天地人的和谐之美。

人类追求最佳的生存环境,最恰当的生存状态,在西塘,你都可以找到。人与自然和谐为一,人与人和平相处,是中华文化的起点和终点。

在商海沉沉浮浮的躁贾,在情海死死活活的怨女,在宦海战战兢兢的政客,都与这一方净土渐行渐远。而多少哲人苦苦追寻的极乐世界,于此可得一见。

西塘有着千年文化历史,其前名叫斜塘、平川,位于江浙沪三省市交界处,是春秋时期吴越两国的边界,故有“吴根越角”之称。 摄影/许丛军/CFP

西塘的祖先是智慧的,西塘的子民是有福的。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永远保存下去,我也不敢妄揣它必然消逝的一天。至少,在我的眼里,我还能清晰地感受它的韵律,感受天人合一的优美。

大自然只是我们的居所,而真正的和谐却来自于灵魂的皈依。从水中来到水中去,在水的随物赋形的禅意中,你也许能瞥见人类生存的大智慧。西塘,在我只是短暂的相会,却能一见钟情,也必然耿耿于我的余生。它已经化作我生命中的一卷天书,一部诗集,在无数个苦难的梦里带我上岸。梦里西塘,我还会驾我的一叶扁舟,从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回到你的怀抱,回到人类最宁静的心灵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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