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秀

马立刊

“下面欢迎王局长讲话。”——小管几乎能把所有上级领导的声音模仿出来，且惟妙惟肖，被工友称为“六班的活八哥”。为了度过难熬的时光，为了不让大家闲下来产生绝望的念头，带班的周师傅提议小管来个现场表演。

噼里啪啦的掌声过后，上级主管领导王局长浑厚而略带沙哑的男中音响起：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向事故中被困人员的家属表示慰问！同时也向参与救援的各级单位和人员表示诚挚的谢意！这次事故的教训是深刻的，为我们的安全管理工作敲响了警钟。经查实，该单位制度是完善的，检查也是到位的，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重大的事故呢？一句话，我们的一些同志将安全仅仅停留在了口头上，停留在了表面上。一个本可以避免的事故，因为安全意识没有时刻紧绷，就出事了，给企业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给受害者家庭带来的伤害却是永久的，无法弥补的……”

“不过瘾，再来一个。”有人提议。

安检局方局长语调较高，很有鼓动性：

“非常不好意思啊！我坐在这里，脸上一直火辣辣的。在安全方面，我们曾经下了很大的力气来整治，将我市的企业根据生产经营特点划分了不同的安全等级，并制定了相应的管理措施，也起到了良好的效果。本来是一个三年没有出过任何事故的安全典型，本来是今年要大力宣传的安全学习标兵，新年刚开始，这个榜样就出事了，还出了这么大的事。看来，安全管理是不能表扬的，一表扬就要出事。我感觉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耳光……”

一阵更热烈的掌声在黑暗中回荡。

黑暗里的他们凭直觉，已经被困一天一夜了——幸亏准备充分，他们所带的水和食物也足够坚持三五天。巷道预留的通气孔起了关键作用。按以往的经验，最多两天后，他们就可以获救。尽管如此，恐惧感还是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只是大家都不敢也不想说出来而已。

接着小管又模仿主抓安全的孙副县长，嗓音有点细，地方口音较重：

“这起事故的发生绝非偶然，只要我们还有一丝侥幸，存在一点疏忽，事故就会成为必然，但是，通过本次事故，也体现了我县安全事故应急预案的重要性，从事故的发生到上报，到组织救援，到控制局面，各个部门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将事故的破坏力控制到了最低程度……”

“讲话”完毕，掌声震荡波穿梭了几个来回后，最后只剩下滴水溅到水面上的叮咚声。

“每次出事，领导都是不疼不痒地发表一番演说，无非是自己怎么重视，别人怎么忽视，没有一个领导为事故承担责任。老板也是事后被不疼不痒地处罚一下了事。难道都是我们这些遇难者的责任吗？”仰躺在一旁的小武有点恼火。

老周说：“如果谁承担了责任，就会被免职，被处理。领导们也是被吓怕了。”

黑暗里传出小杨愤愤的声音：“几条人命都没有他们的官帽值钱！”

十二个工友越说越气。都死一回了，还怕个头！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出气的机会到了。按照惯例，发生了事故，只要是救出人的，肯定是电视直播。以往被救工友出去的第一句话都是：“我们今天能得救，主要得感谢各级领导的关怀……”

“瞎扯！领导关怀？领导是怕事后担责任才去关怀的，谁不知道，老板是某副县长的小舅子。为了应付上级检查，老板借来安全设施，后又归还，才酿成这次悲剧。”小管以十一比一的投票结果接受了将这个事实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小管练习了三遍，自然是流利顺畅，正气凛然。

三天后，十二个人得救了，又过了几天，电视上回放了当天整个救援过程以及后来的事故分析会。

事故分析会上，王局长讲话：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向事故中被困人员的家属表示慰问！同时也向参与救援的各级单位和人员表示诚挚的谢意！这次事故的教训是深刻的……”

王局长的讲话简直就是小管的翻版，分不清王局长是小管的模仿秀，还是小管是王局长的模仿秀。

更令人惊奇的是，接下来安检局方局长和主抓安全的孙副县长的讲话和小管当时模仿的简直就是一字不差，仿佛播放的是小管的录音。

电视里播放救援过程，小管第一个被蒙上眼睛拉了出来。记者把话筒递到小管嘴前，请小管说一下现在的心情。

小管说：“我们今天能得救，主要得感谢各级领导的关怀……”

【原载2010年第1期《微型小

说选刊》】

题图 ／ 模仿 ／ 迪坎比·简恩·

莫普兰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