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渊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许多人不愿意回首,许多人说这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一次大劫难。五十五万名右派,再加上他们的家属、子女以及亲朋好友,因此,受牵连的就远不止这五十五万人……前不久刚刚在上海去世的我国著名力学大师钱伟长先生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有追忆文章说,1957年,钱伟长被打成右派,是因为他“对当时清华大学照搬苏联模式的教学思想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这当然也可以算是一条,但这并不是钱伟长先生被打成右派的主要原因。
钱伟长的涉右,主要是因为他参与了当时由章伯钧邀集的,在全国政协文化俱乐部召开的民盟六教授座谈会,并在会上讲了一些“出格”的话,因此当时领导人对他们印象极坏所致。在《<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一文中,就这样提到:“他们是反动的社会集团,利令智昏,把无产阶级的绝对优势看成了绝对劣势,到处点火可以煽动工农,学生的大字报便于接管学校,大鸣大放,一触即发,天下顷刻大乱……这就是六月六日章伯钧向北京六教授所作目前形势的估计”(《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四百三十七页)。
此外,他还曾因提出《对于有关我国科学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而受到批判。郭沫若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科学纲领。”(郭沫若在全国人大四次会议上的发言:《驳斥一个反社会主义的科学纲领》)。至于他接受《光明日报》记者采访时说的关于高等工业学校的培养目标问题、以及反对理工分家等等主张,现在看来都没什么大错。而只是因为一个“极坏的印象”,他的人生就从此改变了轨道。
至于有人说到,毛泽东说:“钱伟长是个好教师,要保留教授职位。”所以他后来没去北大荒劳动改造等等,我看也有点臆会的味道,事实并非如此。
《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四百九十二至四百九十三页:《坚定地相信群众的大多数》一文中就写得很清楚:“右派当部长,人民恐怕不赞成吧!还有一些著名的右派,原来是人民代表,现在怎么办?恐怕难安排了。比如丁玲,就不能当人民代表了。有些人一点职务不安排,一点工作不给做,恐怕也不好。比如钱伟长,恐怕教授还可以当,副校长就当不成了。”“特别是这个知识分子吃得开,哪一样都缺不了他。办学校要有大学教授、中小学教员,办报纸要有新闻记者,唱戏要有演员,搞建设要有科学家、工程师、技术人员”(《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第四百八十四页《坚定地相信群众的大多数》)。总之,有些人留着,尚有些用处。
“三钱”无疑都是杰出的科学家,他们都曾留学海外。他们为了爱国,都放弃了在国外如日中天的研究,冲破重重阻力回到国内。但后来我们怎么会把人家打成右派了呢?现在我们都知道“三钱”中,至少有两人被打成右派或右派的边缘(钱伟长且不去说他,而钱三强则在反右中被列为内部右派,不断地作检查,若不是周总理出面保护,也是大右派一个)。他们当初倘若都选择留在国外,那就根本不存在什么右派不右派的问题;说不定他们本人,或者他们的学生成为诺贝尔奖得主,也不是全没有可能的。
说到那场反右派斗争,其实至今仍存有不同的声音:邓小平说:“1957年的反右本身没有错,问题是扩大化了”(《邓小平文选》第二卷第二百四十四页)。薄一波则说:“反右派斗争中所划的五十五万名右派中,除极少数是真右派外,绝大多数,或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错划的。”(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下卷第六百一十八至六百一十九页)。不过,我们现在很清楚,这五十五万名右派中,后来只有章伯钧、罗隆基、彭文应、储安平、陈仁炳五人“不予改正”。
钱老已逝去,大师不复追。在这悲痛的日子里,我们本不该再提那一段令人心酸的往事,但不用事实去讲清楚当时的情况,似乎也不是可取的态度。
好在经历过那一段历史的人尚有不少还健在,他们听不下去,总会出来说话。因此,钱老,您尽管放心,他们终究会出来说真话的!
(本刊有删节)
插图 / 无处求助 / 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