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世之道

倪 匡

错误与不改

古龙小说中常有这样的对白：只有死人才不犯错误。

很对。人只要活着，不论他经验多么老到，智慧多么高超，学识多么丰富，总有犯错的时候。

当人家指出错误时，有权态度恶劣，自己面子上下不来，硬不肯认错，惟一的结果是错上加错，面子更难看。

所以，只要有错，一经知道，立刻承认，那才是光明磊落的态度。想隐瞒错误，或为了面子而强词夺理，结果都只有愈来愈糟。

一般的观念是，既然认错就一定要改，子曰：“过不惮改。”其实不然，认错是一回事，改错又是另一回事。认了错，不一定非改不可，可以继续错下去，有权继续错下去，但必须承认自己错了。

这种说法，似乎很“骇人听闻”，但却更合乎人性。对，或错，本来就是人类自己建立的一种观念。举世皆说错了之时，不妨承认自己错了，但绝不必把举世的观念，移做自己的观念，可以坚持己见。

最著名的例子是，当举世皆认为地球是天体的中心时，哥白尼独自以为地球绕日而行，只不过是一枚小行星。结果如何，人人皆知，哥白尼不肯改错，后来观念改变，对错易位，谁是对，谁是错?

认错，不改，比死不认错可爱得多。一个是直接的、光明的，一个是鬼祟的、横蛮的。 有错，要认。可是有权不改。

欺骗

在人与人之间，不能用思想直接交流，必须用语言或文字才能沟通的情形下，欺骗是人类的行为之一，任何人都有这种行为，不能避免。不过要知道，可以骗别人，不能骗自己。

有人会骗自己吗？非但有，且不少。向别人说谎说得多了，连自己也会把谎话当做了真话，心理学上的这种自欺现象，相当普遍，稍微留心一下，可以发现周遭这种人还真不少。

自己把自己骗信了，那种现象，属于精神病的范围，千万要小心提防，不可让它发生。

炫耀

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当人在炫耀什么的时候，他所炫耀的，恰恰是他所没有的，或是缺少的。举例来说，当有人在炫耀他的财富时，这人的财富，往往并不多，或不够多——若是够多，他便不必炫耀了，因为已经尽人皆知。

当有人在炫耀他的学问时，情形也一样，他一是没有学问，或是学问不够好——若是他学问真够好，他也不必炫耀了，他必然知道炫耀没有什么用处，而且有学问的人，必然不屑为之。

这是一个矛盾，要炫耀你真有的，然而，真有了的，又必然不会炫耀。

所以，遇到有人在炫耀他自己，不论是炫耀什么，都只能姑妄听之，而且肯定，他在这方面，没有什么了不起，和他自己所说的必然不同，不可相信，相信了就会上当。

炫耀和说谎多少有点不同，无中生有是说谎，无限做大，是炫耀。

其实，也差不多。

架子

摆架子，是人类的行为之一。这种行为，有什么用，值得探讨，而探讨下来，还真的没有什么用。可是喜欢摆架子的人之多，比比皆是，各有各款，摆得人心惊肉跳，眼花缭乱。

其实，当一个人，有摆架子的资格时，他自然就不必摆架子。摆架子，无非是想抬高身份，当人人皆知这个人的身份高时，他何必再藉摆架子来抬高？摆架子只说明一点：他身份不够高，而且他自知如此，十分自卑。而这种做法，往往效果适得其反，叫人更加看不起。摆架子者可能也知道，但苦于身份不够，不摆也不行，只好硬着头皮，真是苦楚。

所以，摆架子的现象，还是随处可见，那些人既然十分苦楚，也值得同情。

俏皮话中有：“裤裆里放长凳——好大的架子。”是挖苦摆架子者的最佳句子。

【选自倪匡著《处世之道》山东

画报出版社版】

题图 ／ 换个角度看世界 ／ 阿

亚特·瑙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