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理念(六)『伊势物语』之潇洒——「みやび」

四川外国语学院 姚继中 林茜茜

『伊势物语(いせものがたり)』大约成书于10世纪，该物语由125段相互独立的小故事构成，描写了「在原业平(ありわらのなりひら)」一生所经历的恋爱，以及旅途风情与自然景色。「在原业平」是「阿保亲王(あぼしんのう)」的第五王子，曾任右马头，左近中将，故世称在中将，亦称在五中将，因而『伊势物语』又有『在五物语(ざいごものがたり)』或『在五中将日记(ざいごちゅうじょうにっき)』之别称。在原业平出身于贵族，才华横溢，风流倜傥，将热情倾注在众多的女子身上，传说与3733个女子有过交往，居「六歌仙(ろっかせん)」之首，也是「三十六歌仙(さんじゅうろっかせん)」之一。他对功名权力十分冷淡，一生只为追求自由奔放的人性与真实，成为当时人们心目中理想的贵族男性的典型。当然，物语中的主人公在原业平无疑具有文学的虚构性，并非是历史上的在原业平的真实再现。

『伊势物语』是日本第一部『歌物语(うたものがたり)』。关于『伊势物语』的作者有多种说法，但基本可以断定是以『在原业平集(ありわらのなりひらしゅう)』和歌为中心发展而来的。其形式极其独特，每段多以“从前有一位男子(昔男ありけり)”开头，且以一两首和歌作为故事的中心与高潮，故事与故事间的关联不大，主要通过歌人在原业平风流、好色的轶事松散地贯串起来，没有完整统一的情节。

『伊势物语』的创作基调是「雅(みやび)」，追求虚构、真实与诗美的统一，是诗化的幻象，幻化的诗情。它包括对虚构形象进行现实化的性格刻画，对虚构事件进行写实性的细节铺陈，还包括作者在叙述手法的运用和艺术氛围的创造上，有意模糊真幻界限，消融真幻对立。这正是平安朝贵族的一种理想境界，代表一种宫廷、都会风情，对美与真实的追求，富于感受性。

『伊势物语』第一段写的是主人公举行「初冠(ういこうぶり——日本古代贵族11岁至16岁时举行的成年仪式)」后外出游猎的故事。在原业平十四五岁时举行成人仪式后，到奈良春日野附近自家的领地去狩猎，在那里，他在墙垣的缝隙中窥视到一对绝世佳人姐妹。没想到在这个荒凉的乡村里，竟然住着两位这样的美人，迷惑不解之余，他从自己的猎装上割下一片布，在布上写了一首和歌送给这两个女子，表达了心中的爱慕之情:

芳颜一睹春日野，缭乱心绪谁可知。

尽管小小年纪，他已经开始效仿起前人的风流潇洒，用和歌表达了自己的爱意。

第九段下「东国(あずま)」描写的是，失意的在原业平离开京城到寂寥的东国寻求新天地时的情景。他邀请了两位朋友结伴而行，不知具体路线的三人来到了爱知县三河国一个叫「八桥(やつはし)」的地方。他们于树荫下下马休息，食用干饭「ほしいい(——煮熟后晾干的米饭，吃的时候用水泡开，是古代的旅行方便食品)」时，发现周围「かきつばた(燕子花)」开得十分艳丽，三人决定用「かきつばた」五个假名为和歌各句的开头，吟咏心中的旅情。

吾妻华贵着唐衣，旅途遥寄相思情。

这首和歌绝妙地描绘出了旅途上的三人，对留在京城的娇妻的思念，和对自己落魄之身的叹息，吟毕，三人感动得泪流不止。他们继续前往「骏河国(するがのくに)」，来到著名的「宇津山(うつのやま)」山脚，但见山路树木繁茂，光线阴暗，使人不知不觉胆怯起来。此时，对面走来了一名隐士，仔细一看是熟人。于是，在原业平写了一封信给片刻不忘的京城中的恋人，托这山中隐士设法送去。信中歌道:

踏至骏河宇津山，惜不梦中逢佳人。

虽然还是五月，但此时展现在三人面前的「富士山(ふじさん)」依旧白雪皑皑，大小抵得上二十个「比叡山(ひえいざん)」，形状像个晒盐的沙塚，非常美观:

不知时节富士巅，积雪斑斑银装辉。

这段将古人深沉的旅愁与感伤的情绪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出来。虽然离开了京城，但他们还是不忘风雅之心，在疲惫的旅途中欣赏大自然的美景，作歌表达自己内心最直接的感动。

再如第二十三段，「筒井筒(つついつつ)」描写了青梅竹马的恋情。从前有个住在乡下的人，他家里的男孩与邻居的女孩常在井边一块儿玩耍。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关系逐渐疏远，相见时都觉得难为情了。然而，男子下定决心要娶这个女孩，女孩也倾心于这个男子，两人都对父母提出的其他亲事毫不理会。有一天，男子写了一首表达相思之情的和歌赠给女子:

阿妹多年不见哥，身高体壮过井栏。

女孩立即回了一首和歌:

当年几曾比发长，唯君能为我盘髻。

两人不断交换情诗，有情人终成眷属。后来女子的父母过世，家中的生活日渐拮据。男子不甘心和女子一起过清贫的日子，于是外出经商，在「河内国(かわちのくに)」，一个叫「高安(たかやす)」的地方结识了新的恋人。尽管如此，妻子对丈夫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恨之意，每次总是热心地替他准备行装，送他出门。这反而引起了丈夫的疑心，怀疑妻子是否有了外遇。为了探个究竟，有一天，他装作去河内，而实际上却躲在庭院中的树荫里窥探。但见自己的妻子打扮整洁，愁容满面地作歌道:

风起浪涌龙田山，郎君夜半独行难。

尽管自己态度如此冷淡，可妻子依旧担心自己的安危。听到妻子的心声后，男子很受感动，之后就极少和情人见面，并逐渐回心转意。虽然这个故事描写的是普通百姓的情感故事，但我们却能从中感受到淡淡的风雅之情。这个故事自古以来就深受日本民众喜爱，近代作家「樋口一葉(ひぐちいちよう)」的代表作『たけくらべ(青梅竹马)』，就是描写了明治时代东京市井中的少男少女的初恋，和各自不同的命运，这不能不说她也受此影响。

『伊势物语』是日本文学史上第一部以和歌与散文相结合的文学形式写成的短篇小说集，描述了在原业平的各种恋爱经历，忠实地再现了王朝贵族的潇洒恋情，与追求“雅”的生活风情。

以『伊势物语』为代表的歌物语，意境上大都雅淡委婉，自然闲适，韵味无穷，体现出一种温馨、恬静和中和之美的境界。以和歌这种独特的韵文渲染生活中的浪漫情绪，以散文的张力补充叙事，使作品充满鲜明的节奏感和跃动性。虽然在日本的平安时代和歌与散文之间的距离并不很大，但我们必须承认和歌毕竟是十分洗练的诗歌语言，是具有诗意的“会话”。用诗来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烘托了潇洒的幽雅情绪。日本人把这种幽雅的审美特质融入了宫廷贵族的生活，融入了日本的传统文化。宫廷贵族们在生活中极尽能事追求“雅”的浪漫境界，通过歌物语的形式，寄情四季，亲近自然，抒发孤寂、哀愁、缠绵的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