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繁锦 刘云月
DNA与元素周期表、建筑与机器、人体与社会、思想与观念——我们不妨把这一切都理解为特定的结构,它们构成了世界,同样也构化了我们对世界的体验。结构作为一个有用的概念,发轫于哲学与科学领域,在建筑设计中则引导出一系列的概念:组织、排列、连贯、整体、构架、次序和秩序。尤其是秩序感,它是认识结构的关键线索。没有明确的秩序则会联想到模糊、混沌、待定等概念,换言之,只有在现有结构失效之后我们才去关注这些不确定性的形式属性。因此,混沌或模糊可以理解为潜秩序或潜结构:这是当代建筑设计所表达的重要主题之一。
没有轴线、中心、控制点等传统秩序元素的束缚,日本建筑事务所SANAA的作品以其均质、自由、非限定等特点为人们所熟知。有评论家称他们的作品为“白色的暧昧”。无可名状与含糊不清的空间交错是它们给人带来的第一感受。而在这个模糊感受的背后,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创作者妹岛和世与西泽立卫对于可能的形态及其潜结构一直以来的不断追求。
利用拓扑方法来研究几何形的簇群,是指找出簇群网络中各个站点相互连接的形式,主要有线形拓扑、星形拓扑、环形拓扑以及混合型拓扑。SANAA对于空间组织的策略所关注的正是形式的基本拓扑问题即簇群关联方式:集中与离散,空隙与封闭,外部与内部,界线与联系,连续与中断。可以说这些是所谓的“前几何(Pre-geometric)”[2]问题,它定义的是空间要素之间的关系如外部、内部、界线、邻近等一些没有具体度量的位置概念,而非通过形状去研究单一确定的几何图形。
SANAA早期成名作金泽21世纪美术馆(21st Century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1999 年 ~ 2004 年,Kanazawa,Ishikawa,Japan)运用的是正圆与正方的几何簇群。妹岛曾在访谈中强调“是不是标准的正圆并不是关键”[3],可见她所追求的并非完美的几何形。金泽21世纪美术馆地处市中心,设计之初的想法是希望这座美术馆成为市民交流的场所,来自四面八方的市民都可以参与的真正的市民的美术馆,正圆拥有无方向的图形优势,正圆形状的轮廓模糊了面的区分,显然是最适合的。妹岛对于图形的选择是根据不同项目的具体情况来具体分析判断。
SANAA另一重要作品托莱多艺术玻璃博物馆(The Glass Pavilion at the Toledo Museum of Art,2001 年~ 2006 年,Toledo,O-hio)则采用了标准模数的正交直角网格,由最初的直角演变成带有圆角的过渡空间,最终演化为每个房间拥有各自独立轮廓的更为自由的形体簇群。妹岛对形体拓扑的兴趣这时已经初露端倪,他们近几年的作品呈现出更为大胆的自由形式。2006年设计的花之屋(Flower House,2006 年,Suiza,Switzerland),中部掏出圆洞形成内院,各个方向伸出五个分支,分别在各个方向形成不同层次的院落簇群(见图1)。这个形式是与房间的宽度,面积,期望形成的院落以及导向性有关(见图2)。
可见,SANAA所注重的是簇群中如何产生联系。难怪建筑评论家Juan Antonio Cortés将其作品高度评价为一本建筑拓扑学的指导手册[4]。
通常我们认为建筑物的外轮廓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形式,而这个形式总会呈现某种正形的几何形态,如果把整块基地看作整体,院落等其他建筑外的空间通常是切除剩下的负形(见图1)。而在 SANAA的作品 Okurayama公寓(Okurayama Apartments,2006年~2008年,Yokohama,Japan)中,这种传统的正负形观念被完全颠倒,妹岛用一根线的形状来定义内外空间,有意为之的秩序的混沌造成的是内与外关系的模糊,物理上虽然分隔,图形的错乱却造成了心理上的关联,达到了内外均质的效果。彼此都像是各自的一部分,不分主次,这也是她所希望建立联系所做的又一尝试。一个长方形可以成为一个房间的同时也可以成为场院或是走廊,妹岛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提供了一种灵活性。
妹岛保持秩序可读性的另一个要点是如何在有效组织各簇群结构的同时仍然保持整个建筑的整体性。在多个项目中,她都强调了整体性的重要:“是不是标准的正圆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每个空间的轮廓是否是一根线[6]”。
“一根线”可以认为是妹岛努力实现整体性的一个基本做法。在SANAA最新作品瑞士联邦理工大学学习中心(Rolex Learning Center,2004 年 ~ 2010 年,Lausanne,Switzerland)的设计中,尽管使用了高差对不同空间进行了分隔,但这种高差并不是用垂直的墙体来划分阻隔,而是在竖向上也运用了曲线。“连续”这个关键词在平面和剖面的不同维度都得到了很好的诠释,妹岛努力去做的是在连续中寻找建筑与环境之间,建筑内部的不同空间之间的联系。
在正交直角的方盒子空间之外,SANAA始终在寻找其他图形的可能。图形的构成被拆解到最基本的状态即线条。线的含义之二就是把它作为创造新空间的起点。具体到建筑上就是墙体所构化的线型空间,它在宽度上的细微差异既可以作为各种生活事件的容器,又能成为人际关系的发生器。可以说,对于墙的反思与突破就成了妹岛作品的重要特质之一。
SANAA的作品卢米埃公园咖啡厅(Lumiere Park Café,1999年,Almere,Netherlands)见图 3,这个项目方案极度简洁,只是将弧度不同的两个圆相叠加而已。仔细看便能体会设计师的用心,她所关注的并非形状复杂与否,真正的重点是两个形状之间形成的宽度。圆环间形成的不同宽度,在简洁中为这个小咖啡馆的空间提供了更多的使用可能。
而在 SANAA的另一作品牙医工作室(A Dentist Office,2006年,Tsuyama-City,Okayama)中(见图 4),不同圆心的圆弧相切相交,形成宽窄的趣味空间。不同弧线之间所形成的宽度正是设计师对房子主人生活事件展开想象所得到的结果。这种灵活的线型空间构化使妹岛的设计突破了某种固定的图形范式,她的作品更像是一个个不经意的生活事件的简单呈现,强调在空间中的不同行为方式的可能。在妹岛看来,曲线所带来的宽窄变化非常重要,失去宽度的空间同时打断了人对空间联系的感知,而时而狭窄的曲线使人可以近距离感受到墙的存在,借此可以感受到墙两侧空间的存在。窄的宽度可以让彼此产生联系,而如何创造各种关系则是SANAA设计最为重要的出发点,这也是他们不断采用自由曲线形空间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1725年,意大利著名法学家维柯出版了一本叫《新科学》的书。这对于现代思想史来说是一个重大事件。新科学的精髓在于它唤醒了人们因长期沉醉于工具理性而丧失的原创力。维柯认为,如果正确地评价所谓的“原始人”,就会发现他们对世界的反映是独特的和“富有诗意”的。每个人生来就有“诗性的智慧”——这也是后来的解构主义者努力释放的“被压抑的东西”。所谓的“诗性”就是一种实践中的感性:它强调感性与理性、感受与思维、体验与分析之间的一种浑然不分的原始状态。正是这一本质意义,才体现出马克思所说的“感性在实践中成了理论家”这一断言。从SANAA的设计策略,到当代其他相关的建筑实践,我们看到“诗性”已成为这类建筑作品中最突出的观感,“诗性的智慧”也成为了建筑原创力的最重要的源泉。
[1] “The way we understand the programme is very abstract,so it can't become a form.So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is how the relationships occure”K.Sejima.A Conversation with Kazuyo Sejima and Ryue Nishizawa[J].EL Croquis,2000 ,77(1):99-20.
[2] Juan Antonio Cortés.Architectural Topology-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of Contemporary Space[J].EL Croquis,2008(139):33.
[3] “…having a perfect circumference or not is not terribly important…”K.Sejima.A Conversation With Kazuyo Sejima&Ryue Nishizawa[J].EL Croquis,2008(139):13.
[4] “Sejima and Nishizawa's work may be regarded as a manual for architectural topology.”EL Croquis:Sanaa-Kazuyo Sejima&Ryue Nishizawa,2004 ,2008,2008 ,139(1):33.
[5] “I am interested in the creation of limits.I began 20 years ago,and I always try to make different sorts of limits…I like to think about the limits in every project,not solid limits but the connections.” K.Sejima,Una más en casa de los SANAA:Una conversación de Agustí n P é rez Rubio con Kazuyo Sejima&Ryue Nishizawa,” Una más en casa de los SANAA ,Casas,Kazuyo Sejima+Ryue Nishizawa,SANAA:13.
[6] “…The important thing is for the outline to be just one line.”K.Sejima.A Conversation With Kazuyo Sejima&Ryue Nishizawa[J].EL Croquis,2008(139):13.
[7] 孟聪龄,胡 刚.阿尔瓦◦阿尔托建筑作品浅析[J].山西建筑,2009,35(8):1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