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萌
(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山东济南 250100)
学院派史学与公共史学*
姜 萌
(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山东济南 250100)
迅速发展的公民社会对由真知和卓见建构的公共知识体系之亟需,迫使历史学必须走出书斋,大力发展公共史学。虽然部分职业史学工作者已有所尝试,但大部分职业史学工作者对此仍持消极或反对的态度。公共史学要获得较好发展,首先要使史学界正确认识学院派史学与公共史学的关系,即:学院派史学与公共史学有机构成历史学的两翼,两者不可或缺,而且目前中国要发展公共史学,必须由学院派史学为之注入强劲动力。
公共史学;学院派史学;公共知识体系;《历史学家茶座》
书斋不仅仅是一套桌椅和若干书籍的简单组合,而是一个分割器,将学者的世界分为书斋和书斋以外。在书斋里,学者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随兴趣爱好读书治学,怡然自得;在书斋以外,学者就得拿出“吾曹不出如苍生何”的气概,不被俗流裹挟,不为权势折腰,承担比普通人更多的社会责任。正在迅速形成的公民社会对由真知和卓见建构的公共知识体系之亟需,已迫使各学科学者走出书斋,历史学也不例外。
在欧美,史学工作者已经创造性地发展了 Public History,将书斋里的“求真”和书斋以外的“致用”之矛盾较好地解决,为历史学融入公共知识体系开拓出可行的新路。但在中国,由于此前历史学过分“入世”,沦为政治斗争工具所造成的巨大伤害余痛未消,尽管美国的 Public History在 1980年代就被介绍到国内,①王渊明:《美国公共史学》,《史学理论》1989年第3期。但史学界对此热情一直不高。十多年间不断有零星地探讨和呼吁,②如黄留珠:《时代呼唤通俗史学》(《学习与探索》1993年第6期)、李秀虹:《新形势下应重视高校公共历史课教育》(《史学理论研究》1995年第2期)、姚斐、苏良智:《公共历史学与高校史学人才的培养》(《历史教学》2008年第20期)等。可是鲜有职业史学工作者来具体实践。近些年来,随着《潜规则》、《百家讲坛》、《明朝那些事儿》等发自学界以外的公共史学成果出现,一些职业史学工作者才开始投入到公共史学的实践中来。不过史学理论界对这一现象注意的并不够。③目前仅有少数文章涉及这一问题,如宋云伟:《公共史学与史学现状》(《中华读书报》2003年 12月 10日)、李剑民等:《通俗历史,何以职业史家缺位》(《中国图书商报》2006年 8月 22日)、孟宪实:《传统史学、新史学和公共史学的“三国鼎立”——以武则天研究为例》(《中国图书评论》2008年第12期)等。本文拟以《历史学家茶座》为中心,来探讨这一现象,并对学院派史学与公共史学的关系进行相关探讨。
一
梁启超在《新史学》一文中指出史学是“国民之明镜”、“爱国心之源泉”,并认为“欲提倡民族主义,使四万万同胞强立于此优胜劣败之世界乎,则本国史学一科,实为无老无幼无男无女无愚无贤无不肖所皆当从事”,并认为“史界革命不起,则吾国遂不可救”④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九,中华书局 1989年影印本,第1、7页。。以此可知,关注现实,走向公众,承担社会责任本是“新史学”的最高意义。此后的史学界对于梁启超的这一看法也一直有所实践,比如清末民初以《国耻小史》为名的书籍有众多版本,其中吕思勉 1917年所著《国耻小史》至 1941年已出版了 25版。在民国史学界,吕思勉、顾颉刚等史家虽然精于考证,但也都是让史学走出书斋、走向公众的积极提倡者和实践者,他们不仅编撰了不少历史通俗读物,也积极在报刊上开办面向公众的史学栏目。尽管如此,顾颉刚在 1946年反思抗战前中国史学发展时,仍然对于“抗战前的史学界,大家投向专的方面,而忽略了通的方面”的现象表示了不满,认为专家的研究固然是史学界的基石,万万缺不得,可是接受专家研究的成果、融汇贯通后送给一般人看的普及者也万万缺不得,因为“唤起民族意识,把握现代潮流,都靠在这上了”,所以他希望以后的中国史学应当“两条路都走,两种人才都培养,然后可以学尽其用。”①顾颉刚:《上海 <益世报·史苑周刊 >发刊词》,转见于顾潮《顾颉刚年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3年版,第327页。
中国历史学发展至今天,就历史研究的深度和广度来说,无疑已经都超越了 60年前,但是在历史知识的传播和普及方面,我们则很难说进步多少,甚至可能在某些方面还退步了。大多数职业史学工作者似乎忘记了“历史知识的传播和普及与学术创造本身一样,是历史学家责无旁贷的责任”②王学典:《历史知识与历史创造》,《历史学家茶座》第7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7年 3月出版,第5页。,史学研究愈来愈专,也愈来愈与大众隔膜疏远的现象与其说是中国史学界的“洁身自好”,不如看作是中国史学发展遇到的重大危机。当学术研究脱离了现实、脱离了人民,人民也必将其遗忘,更何况是以“人”为中心的历史学研究。
进入 21世纪以后,一些学者对于历史学被“边缘化”的现象越来越担忧。“历史学有什么用”的疑问不仅困扰着社会大众,也更加拷问着历史学界。③参见马俊亚:《历史的“用途”》,《历史学家茶座》第12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8年 5月出版,“卷首语”。在这种情况下,“历史与现实”的关系这一涉及历史学存在与发展的基本问题再次被《历史学家茶座》的编者们提出。《历史学家茶座》第一任执行主编肖黎先生认为“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史学界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是,同其他人文学科相比,显得保守,进步不大,趋于边缘化。其主要原因是中国史学界关注现实不够,对当今社会现实中的问题不是缺位就是失语”。所以他认为中国历史学界对于“远离现实,崇尚空谈”的史学风气“需要慎而思之”,因为“学术研究是离不开现实的。谁离开现实,谁将被现实所冷落,直至抛弃”④《历史学要面向知识大众——与 <历史学家茶座 >执行主编肖黎的对话》,《中华读书报》2005年 8月 25日。。就历史学来说,历史与现实的确也是割不断的。尽管历史学研究的分科治学越来越细、越来越专,职业史学工作者“与社会有所隔离,就是在史学的圈子里也缺乏交流”,但是肖黎先生认为许多职业史学工作者其实也“很孤独”,“他们很多人都有话要说,而且有很多话要说,却没有地方说”。肖黎先生希望《历史学家茶座》能“提供一个小小的平台,请史家出谋划策,在历史学如何服务社会、关注现实、贴近知识大众做些探索,力求把一部分历史研究成果传播到社会”⑤《历史学要面向知识大众——与 <历史学家茶座 >执行主编肖黎的对话》,《中华读书报》2005年 8月 日。。
正是基于重建“历史与现实”的联系以及活跃历史学界的考虑,《历史学家茶座》将自身定位为面向历史文化学界、面向社会知识的杂志书 (MOOK,Magazine加 Book):(一)“茶座”不是纯学术的杂志,也不是单一地介绍历史文化知识的书刊”;(二)“茶座”试图从思想和历史文化知识的结合中,探寻一条可读性强的办历史学MOOK的路径,“为专家学者与社会知识大众搭建一个平衡的支点,以贴近知识大众,服务知识大众,活跃历史文化学界,拓宽历史文化学界生存、发展的空间”;(三)“茶座”“重视史学家的非史学的关注和非史学家的史学参与,成为不同学科、不同观点、不同思路的好文章同展风采的舞台”。编者在“稿约”中还要求《历史学家茶座》的话题要“关注现实”;写作“不仅要凭材料说话,还要思想见长”;要“注重可读性”,文笔要“浅近生动、自由活泼”⑥《编后语暨稿约》,《历史学家茶座》第2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5年 11月出版,第159页。。在此后“茶座”附带的“征稿”中,编者简炼地指出“《历史学家茶座》是一本定位为‘轻松、休闲、高雅、有识、有趣、有用’,面向知识大众的通俗历史文化读物”,“欢迎的不仅仅是历史学家,也欢迎普通的历史爱好者来此品茶论道”⑦《征稿》,《历史学家茶座》第7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7年 3月出版,第160页。。
从第7期开始任“茶座”执行主编的王学典先生也明确地论述了自己对“历史与现实”关系的思考。他在第8期“茶座”的卷首语中批评历史学界“搁置当代史研究”的现象,其言下之意即在批评历史学界将“历史与现实”割裂的行为。在“茶座”第9期的卷首语中,王学典先生又明确地提出了“重建历史与现实的联系”的观点,以矫正由学院派史家对现实的“自我流放”所造成的历史学不能承担其时代责任的错误。王学典先生认为“历史学家所传播的历史知识对历史创造者的渗透和影响”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所以“历史研究、历史知识的提供肯定是塑造未来的重要力量”,它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影响现实中的人类,影响历史进程。为了更好地做到“重建历史与现实的联系”,使历史学助益于现代社会的发展,在编辑思想上,王学典先生在肯定《历史学家茶座》原来“轻松、休闲、高雅;有识、有趣、有用”的整体定位前提下,特意为“茶座”增加了“求真、求善、求美”的基本要求。①王学典:《历史知识与历史创造》,《历史学家茶座》第7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7年 3月版,“卷首语”
《历史学家茶座》自 2005年 5月创刊以来,迄今刚好五年整,共出版了 20期。纵观这 20期“茶座”,一些基本的观念和设想得以贯彻和发扬:(一)作者群和读者群是相同的,即都是职业史学工作者和历史爱好者;(二)主打内容虽然是学术类和通俗类作品不限,不过还是侧重于普及通俗类的历史知识和评论;(三)办刊目的在于活跃历史学界,并用通俗的语言向公众传播历史知识,启发历史智慧。不过,肖黎先生主编的前6期与王学典先生主编的后 14期也存在一些不同,这种不同直接反映在栏目设置上:肖黎先生主编的前 6期,“学界”、“名家”、“往事”、“札记”这四个栏目在 6期中都得以延续,“史家有言”这个栏目出现了 5次;王学典先生主编的后 14期,“人物春秋”、“学坛述往”、“掌故钩沉”在 14期中都得以延续,“旧案重提”这个栏目出现了 12次,此外,“公私档案”这一栏目出现了 10次,“九州风土”栏目出现了 9次,“历史现场”出现了8次。
分析这些栏目设置以及栏目所收文章可知,《历史学家茶座》后 14期与前 6期的深层次不同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编辑思想方面,前 6期偏重于历史学界,仅从栏目设置上就可看出在茶座里存在着“学界”与“学界”以外两个世界,而后 14期则在栏目设置上则降低了历史学界之“界”在“茶座”里的痕迹,除了“学坛述往”一个栏目外,其他栏目设置都看不出是专为“历史学界”而设;(二)文章内容方面,前 6期在内容基本上没有突出的取向,而后 14期则有意地突出了近代史、当代史的分量,从第13期特意开设并在此后一直保持了“历史现场”的栏目,在第16期又开设了“重读民国史”的栏目;(三)风格方面,前 6期由于“史论”和“札记”数量不菲,导致整体风格不能很好地体现“轻松、休闲、高雅;有识、有趣、有用”的定位;后14期选刊的不少文章都兼具故事性和趣味性,更好地突出了“轻松、休闲、高雅;有识、有趣、有用”的风格。
二
《历史学家茶座》编者们所思考并努力寻求解决方案的“历史与现实”问题也困扰着不少职业史学工作者。他们对于《历史学家茶座》倡导的历史学家应当走出书斋、走向公众的观点表达了支持。有的史家从反思入手,指出当前历史研究存在的问题:黄朴民先生指出“我们的历史研究如果整个儿陷溺于女人的小脚、男人的胡子,并且以此为鹄的,沾沾自喜,那么历史真的就成了无用之物,而历史研究滑向边缘化,为大众所嘲弄、所唾弃也就理有固宜、势所必然了”②黄朴民:《困惑的历史》,《历史学家茶座》第1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5年 5月版,第122页。;钟伟民先生指出一方面“我国史学界至今仍崇尚经院传统,那些考证的论著最为学者推崇,被视为治学的最高境界”,一方面一些史家“长期习惯于“大历史”、“宏大叙事”,出版了成千上百种通史、党史、革命史、社会发展史等等,但空洞无物,重复雷同,枯燥乏味,普遍缺乏对人、对历史深刻和细致的研究和描述”③钟伟民:《后现代:历史学的悼词还是福音》,《历史学家茶座》第1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5年 5月版,第127页。;邸永君先生更是尖锐地将矛头指向了史学研究体制:“如今我们的史学界主流体制,与其说是在鼓励多元的史学风格,还不如说在提倡单一的考据传统,而乾嘉时代史家前辈之境界尚未低迷至此,足令我辈汗颜。若因学科沿革划分,致使史学不再有浓厚的人文关怀,不再有深沉的忧患意识,而堕落为一门匠气十足的纯技术学科,其所造就之史家皆堕落成为‘著书都为稻梁谋’的门人食客,那无疑是‘万马齐喑究可哀’”④邸永君:《关于中国新史学之思考》,《历史学家茶座》第4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6年 6月版,第57页。。有的史家从正面论述了史学工作者对于历史学走出书斋、走向公众的责任:如孟祥才先生认为“历史学家应该倾心普及的历史读物,因为这是送给普通百姓的一面面镜子”⑤孟祥才:《让更多的人认识历史这面镜子》,《历史学家茶座》第4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6年 6月版,“卷首语”。;孙言成先生自言拥护“历史学应该走出史学界”的观点,并且对《百家讲坛》普及历史知识的行为予以赞赏;⑥孙言诚:《读史辨误五则》,《历史学家茶座》第12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8年 6月版,第102页。陈梧桐先生更是分析了史学家对历史通俗读物存在的认识误区,提出对于质量很差的所谓历史通俗读物,“史学家与其坐在那里愤愤不平,不如在从事研究之余,也动笔写些普及读物,将自己多年的研究心得化为雅俗共赏的文字,传播一些真实可靠的历史知识”,因为“普及历史知识是史学家的责任”⑦陈梧桐:《普及历史知识是史学家的责任》,《历史学家茶座》第13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8年 8月版,“卷首语”。。
龙登高先生指出,“在当今世界,为了充分发挥历史学的社会功能,优秀的历史学者除了继承传统历史学家的美德外,还要思考以何种途径实现历史学价值的创造性转化,使历史学的功能最大化,从而实现自身的价值”①刘平等:《历史学与文学的对话》,《历史学家茶座》第3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6年 2月版,第23页。。纵览 20期的《历史学家茶座》,不难发现一些史家已经在思考如何使历史学走出书斋,去实现自己的价值的方式:
(一)用文学的方式。史家们提出的借助文学使历史学走出书斋走向公众的思路实际上包含了两种途径,一种是历史通俗读物,一种是历史小说。在历史通俗读物方面,当前的主力在学界以外,影响较大的有“当年明月”撰写的《明朝那些事儿》等。历史学界内也有史家尝试撰写此类作品,《历史学家茶座》上就刊登了一些短篇作品,如虞云国《政变老手史弥远》、陈梧桐《猪见糠,喜洋洋》等。在历史学小说方面,王曾瑜先生为了“通过艺术的形式来让国人真实地了解历史,不忘国耻,从而振奋民族之精神”而撰写了系列历史纪实小说,如《靖康奇耻》、《河洛悲歌》等。他认为“目前史学研究在相当程度上成为象牙之塔,能够接近民众的大致有传记、历史小说、影视片等,可是一些影视作品看起来确实大伤风景”,乃决定用历史小说来完成自己普及历史知识的意愿。②王曾瑜:《面对精神抉择的心灵之河——访历史学家王曾瑜先生》,《历史学家茶座》第1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5年 5月版,第70页。“日常专力于学术论文的写作,然时刻冀望研究心得能以鲜活的形式敬呈于大众”的于赓哲先生则创造了“虚拟纪实”体裁,他以研究心得和史料为基础,虚构了唐代长安普通居民张九奴为疾病忙碌奔波的一天及一个远征高丽的普通士兵与将军刘仁轨的对话两个片段,为读者展示了唐代长安普通人的生活场景和唐与高丽战争的画面。
(二)用影像的方式。影像是比文字更为直白和感性的表达方式,也是当前最有影响力的传播方式。随着印刷、电视、网络的技术快速发展,用影像作为历史学走向大众的媒介已经受到历史学界的重视。一般说来,“影像”应当包括照片和影视作品。主编《老照片》的冯克力先生指出,历史照片可以使人“回到具像化的历史现场”,所以《老照片》要通过呈现与解读老照片来再现历史,来呈现掩藏在照片之后的社会与价值,并为“私人的历史叙述”和“民间史述”搭建了一个平台。③冯克力:《<老照片 >与百年中国》,《历史学家茶座》第7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7年 3月版,第46-55页。照片之外,用影像的方式来使历史走向公众、服务社会的另一个途径是影视作品。此处所言的影视作品不包括历史剧,而是由历史纪录片和历史专题片组成。虽然在《历史学家茶座》中尚无史家对这一方面进行论述,不过一些较成功的作品中还是能看到一些史家的身影,如纪录片《一寸河山一寸血》、政论片《大国崛起》等。
(三)介入影视剧编创的方式。对于历史影视剧无视历史事实的胡编乱造,传播错误历史观的现象,历史学界普遍感到不满。《历史学家茶座》为此特意在 2005年 6月在北京召开了座谈会,邀请了瞿林东、阎崇年等学者对历史影视剧中存在的普遍问题进行了探讨。马宝珠先生指出“大众的需求及求真的欣赏要求、史家的失语与无奈、历史题材影视剧的题中应有之义,这一切让人们不能再沉默”④马宝珠:《让历史剧回归自身》,《历史学家茶座》第2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5年 11月版,第15页。。王子今先生在承认历史剧创作中“虚构的合理性”的前提下,提出了如何让历史剧健康合理的方法:“也许历史学者和影视创作者的相互沟通是必要的,也许历史学者对影视编创工作的早期介入是有益的”⑤王子今:《虚构的合理度》,《历史学家茶座》第2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5年 11月版,第21页。。
(四)参与社会运作的方式。在 20世纪末期出现的“历史与企业家对话”,可以说就是历史学界试图用参与社会运作的方式使历史学走出书斋的尝试。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这种尝试又出现了新的途径,如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高层管理者培训与发展中心曾经联合历史学者开办了“从历史看管理”的培训课程,并曾请到了著名史家台湾中研院许倬云院士进行演讲。虽然曾推动“历史与企业家对话”的黄留珠先生只是将许倬云院士的“出关一游”看作是“沟通史学与管理学的搭桥工作”⑥黄留珠:《搭桥——历史学与管理学的交叉渗透》,《历史学家茶座》第4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6年 6月版,第53页。,不过从许倬云先生《从历史看管理》、《从历史看领导》、《从历史看时代转移》、《从时代看组织》这一系列书籍来看,许先生则显然是希望将历史的知识、智慧运用到社会运作中去。
除了以上四种方式外,也有史家提出了用“走向田野”的方式来使历史学家走出书斋、走向公众。张小也以郑振满、赵世瑜两位学者为例,指出历史学家一旦走向田野,就“将不再是远离传统社会却还要替它作代言人的‘那些历史学家’了”。⑦张小也:《你将不再是“那个历史学家”——我们为什么要走向田野》,《历史学家茶座》第1期,山东人民出版社 2005年 5月版,第105页。从这些史家的思考可知,其实让历史学走出书斋走向公众不仅可以实现,而且还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来实现。不过真正要让中国历史学稳妥地摆脱“历史与现实”这一问题的纠缠获得健康发展,让中国历史学真正成功地融入公共知识体系,仅依靠这些显得散乱的方式是行不通的。在笔者看来,要实现这两个目标,只有旗帜鲜明地发展公共史学才是正确的道路。
三
所谓公共史学,在欧美史学界一般被称为 Public History,简单地概括就是指“普通读者所能看到、听到、阅读和解释的史学形态”①Descriptions and Definitions of Public History,http://www.publichistory.org/what_is/definition.html.。从范畴和内容上来说,公共史学应该包括口述史学、影视史学、应用史学、通俗读物四个部分:口述史学具有“生动性、广泛性、民主性的特点”,是“一种由大众直接参与而又为大众建构历史的历史学”;②张广智:《“把历史还给人民”——口述史学的复兴及其现代回想》,《学术研究》2003年第9期。影视史学是和现代影视制作传播技术紧密结合的新型史学形态,主要包括历史纪录片和历史专题片;应用史学被美国学人称为“Applied History”或“Practicing History”,是将历史知识直接到公众生活中去,如讲解文物、诠释档案、介绍遗址、确保历史剧剧情史实正确、设计历史剧中的服装道具场景、梳理城市规划历史、分析社会教育等公共政策历史的得失、撰写家族史、公司史等;通俗读物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历史通俗读物,包括了故事人物类、历史评论类、图册类三部分。
公共史学其实已经在中国有所萌芽:“口述史学”已经出现了一些成果,③如 钟少华的《早年留日者谈日本》(山东画报出版社 1996年版)、张晓的《西江苗族妇女口述史研究》(贵州人民出版社 1997年版)、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广州市委党史研究室、南方都市报联合主编的《口述历史:我的 1976》(南方日报出版社 2008年版)以及在《历史学家茶座》等杂志上刊登的一些口述史文章等。此外,2007年广东省档案馆曾开展了收集“知青口述历史”的工作,凤凰卫视 2008年还曾设立了《口述历史》电视栏目。并在理论、方法、机构方面有所突破;④理 论、方法方面的论著有杨祥银的《与历史对话:口述史学的理论与实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4年出版)等,机构方面,温州大学在 2008年成立了“口述历史研究所”。“影视史学”方面,虽然来史学界的成果比较少,⑤2002年由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故宫博物院、北京金水滴文化有限公司等机构组织拍摄的《清宫秘档》有不少史学研究者参与其中,不过也不能算是史学界的成果。不过国家相关机构已经制作了不少历史纪录片和历史政论片,比如中央电视台制作的《百年中国》、《复兴之路》、《大国崛起》等;“应用史学”虽然少有人提起,但是“史学的应用”的确早已在一些领域运用,比如开发地方历史资源以发展旅游业、影视剧创作等;“通俗读物”已因一些代表性成果的出现引起了较多的关注,故事人物类的有易中天的《品三国》、“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等,历史评论类的有吴思的《潜规则》、《血酬定律》等,图册类的有《老照片》、《图说中国历史》等。从上文所分析的职业史家对如何让历史学走出书斋走向公众的思考来看,其实公共史学也已经在职业史家内部出现了萌芽。但是,公共史学能否由“萌芽”成长发展为系统成熟的学术形态,帮助历史学成功地从书斋走向公众,融入公共知识体系,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尚不能乐观。原因有二,一是现行学术体制与公共史学的冲突,二是学院派史学与公共史学的关系不明。
当前中国史学基本完全依靠体制内的学院或研究机构存在,学术评价的标准又是依据学院派史学研究而制定的,其着眼点是对历史知识的创造,衡量标准是在学术期刊刊发的论文或学术出版社出版的学术专著。公共史学主要致力于历史知识的普及和应用,它的存在难以完全限制在现有体制内的学院或研究机构,成果一般也难以刊发在当前史学界认可的学术期刊上。换言之,当前的史学机制和学术评价标准是不适应公共史学发展的,公共史学自身的特性也决定了它难以修正自我以符合当前的史学研究的学术评价体系。实际情况已经显示,在当前的情况下,既难以被现有体制内的机构接纳,又不被目前的评价体制认可,导致了众多学院派史学工作者或公共史学的支持者不愿或不能致力于公共史学的发展。所以,公共史学要获得健康发展,就必须改变现有的仅从学院派史学角度出发的学术机制和研究评价体系,使公共史学摆脱仅在“民间”自生自灭的处境,获得应有的资源和承认。
如果说学术机制和评价体系是影响公共史学发展的客观因素的话,那么学院派史学与公共史学的关系不明则是制约公共史学发展的主观因素。无论是当前大多数职业史学工作者对公共史学萌芽的“冷眼旁观”或是“不屑一顾”,还是少数有心人士未能旗帜鲜明地提出发展公共史学,其根源都在于对学院派史学与公共史学的关系认识不清。就功能来说,学院派史学主要是开展专深的史学研究,创造历史知识,重在“求真”;公共史学主要致力于普及和应用,传播历史知识和智慧,重在“致用”。二者看似没有交集,实际上却是一个硬币的两面,密不可分:(一)目的上,二者都是为了人类在发展中更好地“鉴往知来”;(二)内容上,二者都是围绕“历史知识”而展开;(三)人员上,从事公共史学的人必须深入了解学院派史学的研究现状后才能高质量地开展工作,而且学院派史家也可兼及公共史学的工作;(四)实际情形上,目前学院派史学工作者已经承担了部分公共史学的工作,公共史学的发展也影响了一些职业史家。
二者关系尚需申明的是,创造知识的学院派史学专深研究是基础,没有专深研究来创造知识,那么普及与应用就会成为无源之水;公共史学对历史知识的普及与应用是专深研究价值的实现和升华,没有对知识的普及和应用,那么专深研究就会自我禁闭,乃至被社会冷落遗忘。从学术的本质及其发展规律来看,只有将创造知识的专深研究和传播知识的普及应用有机的结合起来的学术,才是能健康发展的学术。就历史学来说,如果学院派史学是历史学创造知识的一翼,那么公共史学就是历史学传播知识的另一翼,二者只有比翼齐飞,才能促使历史学健康发展。所以,努力提高学院派史学的专深研究水平只能是更有利于公共史学的传播和普及,而不是妨害公共史学的发展;反过来说,提倡发展公共史学只能是为学院派史学的专深研究带来跟多的活力,而不能影响限制学院派史学的探索,更不能否定学院派史学的价值。
就当前中国史学界的情况而言,要想在短时间内改变学术机制和学术评价体系是存在巨大困难的。公共史学要想获得较快发展,必须依靠学院派史学而不是与学院派史学对立。学院派史学中的有识之士也应该认识到自身对于推动公共史学发展的责任:(一)在理论建设上,史学理论界应该依据公共史学发展的实际情形为公共史学的发展构建系统可行的框架,并不断探求理论和方法上的突破;(二)在人员构成上,史学界应该鼓励有能力有条件的史学家积极从事公共史学方面的尝试和探索,以补充公共史学的队伍;(三)在资源上,史学界除了应该为公共史学的发展提供应有的知识支持,还应为公共史学提供发表出版等方面的帮助。
当前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时代已经要求甚至是逼迫历史学走出书斋走向公众,以理性的精神和真实的知识来匡正时流,帮助公众建构健康的历史观、价值观。近几年兴起的历史“通俗读物热”可以说为历史学提供了一个调整自我的契机,历史学界应当拿出勇气和智慧,促进公共史学系统、健康地成长,最终推动中国历史学成功地融入公共知识体系,繁荣健康地发展。
(责任编辑:蒋海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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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0]09—0050—06
2010-07-01
姜 萌,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本文获“山东大学自主创新基金”资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