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自然的融通——中国古代神话的生态意象

2010-04-11 08:23
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神话意象生态

康 琼

(湖南商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2005)

人与自然的融通
——中国古代神话的生态意象

康 琼

(湖南商学院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2005)

与古希腊神话相比,中国神话显得零乱、散落,缺乏整齐清晰的裔称关系,但他们却记载着原始先民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形成了一系列斑斓奇特的生态意象。如果说中国哲学是在直接承袭神话思维模式中发展起来的,那么中国神话中的生态意象也对中国传统生态伦理观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大影响。

人与自然;中国古代神话;生态意象

神话是人类童年时期经历的回忆和追述,它蕴含着人类的心灵发展历程,成为现代人文科学,以至某些自然科学的原点。与古希腊神话相比较,中国神话显得零乱、散乱,缺乏整齐清晰的裔称关系,但其中记载着原始先民对人与自然融通关系的认识,并通过一系列生态意象的形式表现出来。本文尝试着对这些生态意象进行挖掘,力求在现代化条件下重新对生命的真相与自然的命运进行新的思考。

一、神话生态意象解读

要理解神话,必须弄清神话的内在法则。卡西尔认为,神话是人类符号形式的一种,它是思维的形式、直观的形式和生命的形式。在神话言说的时代,是混沌一体的世界,超越了神与人的对立、意识与物质的对立、人与自然的对立,实现着神人混同、意识与物质合一、人与自然的互生互长、相互转换的主客体一体化与生命一体化。当原始先民所面对的是一体化的世界时,他们创造神话的活动中毫无疑问是“人将自己最深处的情感客观化了。他打量着自己的情感,好像这种情感是一个外在的存在物。”[1](P152)在神话的活动中,意识情感摆脱在感性印象中被动的受缚状态,并依据精神原则创造出它自己的世界。神话的生命源泉并不是个人虚构,而是人类的意识,是人类依据精神原则和意识尊严创造出的自己的世界。神话的内容是纯表象,因而神话的真理性并不在于神话的内容,而是在于通过神话符号所表达的自然秩序与顺序法则。即是说,神话的客观性并不是物质材料的重现,而是通过一种特殊的思维模式,将“心”渗到“物”中,将“意”化到“象”中,形成心象与物象的合一,以象表意。

所谓神话意象,即神话创作者用一系列的外在的神话符号,来表达他们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在神话言说的混沌一体化世界中,原始先民的抽象能力还不发达,需要借助于一些具体的形象、直观的材料,来表达他们对事物的认识和意义的把握。正如卡西尔在论及神话思维时所说:“神话思维缺乏观念范畴,而且为了理解纯粹的意义,神话思维必须把自身变换成有形的物质或存在。”[2](P45)也就是说,神话的抽象意义和具体形象是融合的,“某一意义要转化为形象才能被表达”[3](P143)。因此,神话不同于科学或语言的思维基质,以符号之象来构建自身世界,讲述生命由来,阐释宇宙万物的。

神话产生于人与自然一体化原则下的人类幼年时期,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必然以自然作为神话的主要内容和描述对象,因为,以狩猎和采集为生的原始先民他们最贴近的生活就是自然。“对于属于图腾社会的原始人来讲,任何动物、任何植物、任何客体,即使像星球、太阳、月亮那样的客体,都构成图腾的一部分。……契洛基族印第安人相信鱼类社会跟人类社会一样有自己的村庄,有自己的下水道路,它们的行为也像理性的生物那样。如果我们看一看旧大陆和新大陆的那些以动物为主人公的神话,就会发现:没有一种哺乳动物、鸟、鱼甚至昆虫不带上罕见的神秘属性。”[4](P28)因此,神话在很大程度上是对人与自然一体化世界的生态阐释,其中若干天体、日月、动物、花鸟、虫兽等等,是具体的实物,也是想象之物,即一系列的“物象”与“心象”的重合,是原始先民通过模拟性的谐声、联想性的意会、类比性的借喻、象征性的隐喻、标识性的指事等方式来言说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表达他们与对自然关系理解的心中之意。神话用这种系列的自然意象与意象群来言说先民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思想观念、逻辑法则,我们称之为神话生态意象。

神话生态意象依靠一定的直观性来组织思维,用“已知”来推定“未知”,不自觉地使自然现象与原始先民心中的神秘力量形成互渗,带有一定虚幻的、不可捉摸的神秘色彩。同时,它在通过以“象”表“意”的同时,还是保留了自然万物的外部特征、自然属性、运行次序、发展规则等。这种意识源头的自然观既不是纯理论的,也不是纯实践的,而是将他们的全部思想和全部情感都嵌于一个所有生命形式都为亲族关系及生命一体化的普遍预设与惯性思维之中,人的世界即自然的世界,人的世界即神话的世界;人与自然生物同欢,人与神同欢。

神话是关于生命与自然的智慧。首先,神话生态意象的主题总是相似的,无论哪个民族哪个国家都是对自己最熟悉生存自然环境的言说;其次,神话的生态意象又与具体的时间、空间相联,每个神话的“象”与“意”都是在一个特定区域、特定社会中成长起来,密切地与文化、时代和地域相联系。神话中的生态意象是感性的、形象化的,是人类思维发展的一个必经的初期阶段,这种“诗的形而上学”、“诗的智慧”是人类通过感觉和想象能力所达到的认知水平,它虽然不同于哲学的抽象、理智的思维,却又是哲学之母。正是在神话的羽翼之下,哲学割断了与母体的脐带,用理性的思维,抽象的概念、推理和逻辑解释世界的一般规律。哲学之后产生了科学与科学精神。所以,要想真正读懂哲学及其哲学史,要想研究现代科学及其科学精神,要想探讨人与自然的生态伦理关系等,最实在的办法只怕要从神话入手,让神话的内在真理性为人类自我意识的形成指明道路。

二、神话生态意象解构

中国历来注重祖先崇拜而非自然崇拜,加之,长期以来推崇“子不语:怪、力、乱、神”,因此,在这样的语境下,中国神话显得零乱、散落,缺乏整齐清晰的裔称关系。尽管如此,中国仍有着丰富、绚丽的古代神话,散见于古老的典籍文章如《山海经》、《淮南子》等之中,这些神话或主要记载或涉及对宇宙、天文、地理等自然现象的认识或对人与自然关系的认知,笔者粗略地概括为以下方面:

1.始于自然的生命源头

中国古代神话中,人或源于阴阳二气,或成于黄土,或因感受、接触自然之物而生,等等,总之,人因自然化生而来,如:

(1)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艺文类聚》卷一引徐整《三五历记》

(2)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引于泥中,举以为人。——《太平御览》

(3)殷契,母曰简狄,有娥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史记·殷本纪》

(4)黄帝时,大星如虹下流华渚,女节梦接,意感而生白帝朱宣。——《春秋纬·元命苞》

无论是创生于浑泥元气,还是实在的可感之物,仔细推究,我们可以发现这些神话背后潜藏着深层次的东西。原始先民认为,人从属于自然,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认为人的生命就是人与自然之物通过神秘交感而产生的。因为,世界万物都由灵与肉两部分组成,无论是生命物还是无生命的自然现象,灵魂都会寄居其中,并可自由行走于幽冥时空,当其与他物以玄妙的方式发生交集、感应,便可孕育出新的生命。盘古生于阴阳氤氲,人生于女娲与黄土,契生于简狄与玄鸟等等,概莫如此。此外,人是通过与自然的交感而孕育生命也是一种与自然的认亲行为,可以实现人性与神性的融合,为部落寻找高贵的、受自然庇佑的理由,增加族群的凝聚力和自信心。

2.造化自然的神灵形象

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多被塑造为“人兽合体”、“半人半兽”的形象,以“人面兽身”居多,有别于古希腊神话的人神同形,比如:

(1)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李善注:《列子》曰:伏羲、女娲,蛇身而人面,有大圣之德。《玄中记》曰:伏羲龙身,女娲蛇躯。)——《文选·王延寿〈鲁灵光殿赋〉》

(2)“炎帝神农氏人身牛首。”——《绎史》卷四引《帝王世纪》

(3)“夔,一足,从久。”——《说文》;“夔,有角。”——《文选东京赋》薛综注

(4)“南方祝融,兽身人面,乘两龙。”——《山海经·海外南经》

这主要与中国原始时代的“图腾崇拜”有关,上古长江流域原始先民以蛇为图腾,所以古代长江流域普遍崇拜的女娲、伏羲为“人面蛇身”;而黄河流域的先民以熊为图腾,所以黄帝“国于有熊,故号有熊氏”。此外,原始先民认为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生命,人可以变兽,兽也可以变人,于是神话中出现了“人兽合体”“半人半兽”的形象。其中反映的是人与自然之间,既相互冲突又相互融合的复杂关系,一方面,它道出了人与自然之间和谐的实质,并通过形象化的方式显现出来。另一方面,它也是一个契机,表现了两者关系的转化,是人和动物在演化生命的生态活动中密不可分、相互转化的契机。

3.模仿自然的历史创造

人类进化的历程即是不断向自然学习的过程,在中国神话中,人类始祖观察自然、模仿自然,创造了人类最初的文明,如:

(1)古者包栖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易·系辞下传》

(2)于是(仓颉)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乃潜藏。——《述异记》卷上

(3)太昊师蜘蛛而结网按太昊即伏栖——《抱朴子·内篇·对俗》

(4)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说苑·君道》

(5)“帝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乐),效八风之音,命之曰承云,以祭上帝。乃令为乐倡,乃偃寝,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吕氏春秋·古乐》

八卦、文字、乐、舞等人类最初的文明莫不是在仰观、俯察、近取、远取自然的运行、宇宙的变化、动物的习俗之中汲取灵感和经验而创设的,如八卦的发明就是对天、地、风、雷、山、泽、水、火八类自然现象的归纳与符号化,并使之推于天地万象,即所谓的“取法天地人物等宇宙万物,通达天地生物之大德”。原始先民对自然的模仿绝不是纯表象的,而是在形似的基础上,追求魂似,是通过熟知、洞悉自然的运行法则,以宇宙自然之“道”来确定人类活动的准则,“人文”因“天文”而明,“人文”以“天文”为“止”,“止”者,依归也。所以,人的活动都以自然为标准展开,须有自然万物一般的精、气、神、骨、血、肉,中国文明进程中的种种皆是如此。

4.融通自然的宇宙修复

翻看各国的神话史,无一例外不涉及到自然灾害的情节,与古希腊神话征服自然、驾驭自然不同,中国神话着重讲述对大自然的修复与渗透,如:

(1)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在载。火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鹰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庐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蛟龙死,颛民生。——《淮南子·览冥训》

(2)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命祝融杀于羽郊。——《山海经·海内经》

(3)禹尽力沟洫,导川夷岳,黄龙曳尾于前,玄龟负青泥于后。——《拾遗记》

(4)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凿齿、九婴、大风、封、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断修蛇于洞庭,擒封希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淮南子·本经训》

(5)时玉山出水,若尧之洪水,(望)帝不能治,使鳖灵决玉山,民得陆处。——《御览》八八八引《蜀王本纪》

在中国神话中,人正由于与自然有着天然的紧密联系,才能取得与自然同等的“神”的地位,才能胜任对自然灾害的修复大业。而修复自然的材料或修复自然的方式也不是随意选定的,而是必为自然之物或是自然之道,女娲补天之石头、炼石之芦苇,乃至断杀之鳌足,都是纯天然的自然常见动植物;大禹治水遵循的是自然法则,并得以神龙与龟两动物的大力相助;即使羿之射日也非斩尽杀绝,而是达到人与自然间的和谐与共生。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神话中对自然的修复即是与自然沟通、互渗的过程,是人神在自然的生态链中,与天地进行横切横截式的沟通、渗透,追求着自然秩序的生命努力。

5.归于自然的生命终结

人是由自然化生而来,最终还将回到自然中去,自然才是生命的本真处。中国神话中,神死后都是化生为自然,成为自然万物的一部分,如:

(1)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里,肌肤为田土,发髦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虻。——《绎史》卷一引《五运历年纪》

(2)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是与钦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乃戮之钟山之东曰瑶岸。钦化为大鹗,其状如雕而黑文曰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见则有大兵;鼓亦化为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见则其邑大旱。——《山海经·西次三经》

(3)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其鸣自。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山海经·北次三经》

(5)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山海经·海外北经》

对原始先民来讲,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原来的生命得以继续。因为,人来自自然,最后也将走向自然,回到自然之中即是回家,即是养育新的生命,这既是朴素的唯物论,又符合生物链能量流动和物质循环科学观念。此外,人化自然还包含“灵魂不死”的观念,神话中无论是盘古化生万物,夸父“杖化邓林”,帝女化瑶草等等,都有“灵魂不死”的观念,死生得以相互沟通和万物得以物化。当然,这化生的新寓所不是随意选定的,而是熟悉的动物、植物或是图腾物之中,如炎帝的女儿瑶姬化为草木、女娲化为精卫即是对百草事业和农耕事业的延续与继承。

三、神话生态意象影响

如果说西方哲学的思维模式是在扬弃了神话思维之后发展起来的,那么中国哲学的思维模式则是直接承袭神话思维模式中发展起来的。原因之一是,中国汉字的象形特征使直观的神话思维表象得到最大限度地保留,而语言文字作为思维的符号和文化的载体,必然会对中国人的思维方式、文化心理结构产生潜在的铸塑作用。早期的中国哲学家如老子、庄子等在很大程度上表现出神话思维的特征,而中国哲学中的基本范畴,如太极、道、阴阳、五行、变、易等等,几乎无一不是从神话思维的具体表象中抽象出来。

夏商时期,我国文化还处于文明发展的初期,这一时期的文献都能找到明显的神话生态意象的影响因子,如《周易》《诗经》《尚书》等。关于《周易》,本身就有伏羲做八卦的神话传说,全书的内容也深受神话思维的影响。如盘古创世神话包含的“宇宙卵”母题,直接影响着太极阴阳宇宙观。因为,《易经》太极图以圆圈代表天象和宇宙,圆圈内画着两条阴阳鱼:白色的鱼象征着天,阳性,动态;黑色的鱼象征着地,阴性,静态,二鱼形状一致,头尾相接,正是一个神话中世界最初始的“宇宙卵”。《易经》的卜辞里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地、雷、风、水、火、山、泽等自然万物与自然现象皆来自阴阳两种力量的运动与变化,而阴阳则包含于太极这个“宇宙卵”中。这与盘古开天地神话中“天地混沌如鸡子”、“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的思想完全一致。此后,“宇宙卵”这一神话意象发展为中国哲学中的重要的太极阴阳学说,成为儒、道教哲学的主要内容,左右着中国古代生态伦理观的形成和发展。《诗经》,除记载了商、周祖先的感生神话外,还歌颂了禹治水、缔造山川的功绩,以及牛郎、织女的神话等等。可以说它是早期世俗文化与神话生态意象思维的交会。值得一提的是,《诗经》中乃至发展到中国古诗歌中比较常见的以动植物“起兴”,如鸟、鱼、植物等,也都有特定的神话与原始宗教含义,例如,鸟与祖先崇拜、鱼与生殖祈祷、树与社稷宗室有关,绝非今天一般的鱼、鸟之类的比喻,也不是后世一般的情景交融的创作过程或手法。[5](P149)

春秋战国时期,我国发展到所谓文化轴心时代,思想文化领域中发生了质的飞跃,人们开始用理性的、哲学的、思辨的思维打量世界,但这种理性的、哲学的、思辨的思维,本身即是神话感性化、形象化思维后的进一步发展,因为,这种状态首先表现出“两种文化”的并存、交织与对立。正如道斯所说:“新信仰模式很少能完全抹除旧模式:要么旧的被吸收到新的里面继续生存——那往往是在不被承认和半自觉情况下——生存,虽然相互矛盾,但却同时被不同的个人乃至同一个人接受。”[6]可以这样说,春秋战国时期,繁荣兴盛的哲学、文化胚胎于原始神话,而哲学与文化繁荣与兴盛的过程也正是理性思维将神话哲理化的过程,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不同的哲学流派。

道家的许多概念与观念源于神话,而他们的学说中对蕴藏着丰富的神话意象的深层含义。老子在先秦哲学家中独具风貌,一定程度上在于他把人生哲学建立在自然哲学的基础上,而老子的自然哲学则是在创世神话生态意象上的抽象与引申,无论是他的“道”话语,还是建立在其基础上的自然与社会哲学,都可以找到神话意象原型和喻事方式。“作为中国哲学第一本体论范畴的‘道’,其原型乃是以原始混沌大水为起点和终点的太阳循环运行之道。据此还可以理解,老庄哲学为什么以道之“返”即重归混沌状态为最高价值目标,以归真返朴为其社会理想。原来道家的基本思想是从神话循环观念中引申出来的”[7](P164)。庄子则将古神话再造为喻示性的寓言,他的浑沌观、生命观、天人观、时间观、道之创世纪等理论,都源出于神话的意象性思维。庄子是商人的后裔,且生平主要活动在楚地,商人崇尚鬼神遗风、楚地巫蛊氛围,决定了他哲学思想中对神话生态意象的独特运用和自觉选择。从某种意义上说庄子的文体、庄子对自然与社会的哲学诉说,包括庄子本人,就是一组神话意象群,沟通了人与物、生与死、过去与现在、神与人之间的联系,书写着“庄周化蝶”、“若化为物”的境界,而这种境界恰恰是神话生态意象中主客体一体化和生命一体化的原则映现。

中国传统哲学对神话的继承以及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即使是“不语怪、力、乱、神”的孔子也是无法完全否定的。在孔子的思想中既有原始宗教观念的成分,又有以道德化为特征的理性精神,在复杂的神话面前大多都采取“不语”的态度。即使在“不语”的情况下,孔子哲学思想中仍保留大量神话生态意象性思维。如儒家思想的哲学根基“天人合一”思想认为天地是万物和人的养育者,人与天地万物合为一体,人的行为应当遵奉天时,效法天地,就是神话天人同构、同类相感、世界一体化等生态意象的延续与发展。儒家的感念思想也源于神话思维,经过后世的发展,到董仲舒形成了自然与社会相通的哲学观即天人感应观,这仍可清晰地辨别出神话生态意象的痕迹。如董仲舒强调自然现象与人的情感变化有一种相同、相类似、相互感通、相互对应的关系,他说“人生有喜怒哀乐之答,春夏秋冬之类也。喜,春之答也;怒,秋之答也;喜,夏之答也;哀,冬之答也。天人副在乎人,人之情性有天者也。”等等,这种自然、季节、人体、社会、情感之间相类比即天人感应的说法并非董仲舒首次提出,只是其在前人的基础上的进行了全面而系统化的梳理,其中很大程度上延续了古典神话认为人的生命就是人与自然事物通过神秘交感这一生态意象。还有,宋儒张载提出“民胞物与”的思想,强调人应该把宇宙间的一切生命看成同胞的生命同样重要,并加以尊重,也能彰显出神话生态思维的缩影。

春秋战国时期以后,随着我国哲学与文化的不断成熟,神话意象与神话思维由显性走向隐形,但它并没有消失,已移形换位的方式发展渗透在社会生活方方面面。正如袁珂先生在《中国神话史》中所讲:“神话是原始先民思想意识的总汇,它不仅有着属于文学艺术方面的审美的东西,还有着属于宗教崇拜、哲学思辨的、历史和科学探讨的、地方志和民俗志的……其它多方面的东西。”[8](P17)可以说,神话是其他传统文化的源头,神话及神话生态意象蕴泽着其他传统文化与传统生态伦理思想,并与之共同影响,相互发展,并渗透在民族文化的精神血液之中。[9]

现代社会,科技的迅速发展终结了古典神话,而神话思维与神话意象却以变形的方式潜藏于人类的精神文化活动之中,只是它已经改头换面,让人难以辨识。大量的科幻电影、魔幻游戏等等,纷纷承袭了传统神话的意象符号和结构形式而有所发展,尤其是依赖计算机和网络获得更加奇幻性和惊异性的效果。但这些文化,无论对于创造者、传播者还是接受者而言,都是自觉对神话思维和神话意象的认可,是电子时代对神话的新的解读与诠释。历史在变迁,无论是历经轴心时代的哲理化,还是现代社会的电子化,神话与神话生态意象都无法改变它的精神本质。因为“神话像诗一样,是一种真理,或者是一种相当于真理的东西,当然,这种真理并不与历史的真理或科学的真理相抗衡,而是对它们的补充。”

[1][德]恩斯特·卡西尔.语言与神话[M].北京:三联书店,1988.

[2][德]恩斯特·卡西尔.神话思维[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3]王钟陵.中国前期文化——心理研究[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1.

[4][法]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M].北京:北京商务印书馆,1995.

[5]李泽厚.美学四讲[M].北京:三联书店,2008.

[6]陈方正.在科学与宗教之间——超越的追求[J].科学文化评论,2005,(1):27-59.

[7]叶舒宪.探索非理性的世界[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8.

[8]袁 珂.中国神话史[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

[9]崔 罡.文献本义辩[J].求索,(12):213.

Naturalized Human,Humanized Nature——The Ecological Image of Ancient Chinese Mythology

KANG Qiong
(College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Hunan University of Commerce,Changsha,Hunan 410205,China)

Compared with ancient Greek mythology, Chinese mythology, which is chaotically scattered, lack neat relationship of a clear origin,but it has recorded the ancestors’understanding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nature,forming a series of bright-colored exotic eco-image.If we say that philosophy stemed from the direct heritage of the thinking mode of the myth,then the ecological imagery in Chinese mythology also had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form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oncept of eco-ethics.

man and nature;ancient Chinese mythology;eco-image

K22

A

1000-2529(2010)02-0127-05

2010-01-05

康 琼(1971-),女,湖南长沙人,湖南商学院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校:文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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