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监督”概念的由来及含义

吴柳林

(湖北民族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魏永征在《新闻传播法教程》(第二版)中说：“‘舆论监督’的概念最初是新闻传播学界提出来的。”他在书中的注释中标明，新闻界舆论监督概念最初见于成美、童兵1986年7月版的《新闻理论简明教程》和孙旭培1986年3月发表于《新闻法通讯》上的《论社会主义新闻自由》。[1]

实际上，比以上著述早两年多对舆论监督的论述，出现在由戴松成、孙旭培两人署名合著的《新闻理论探讨》论文集中，此书于1984年1月由人民日报出版社出版。孙旭培把他1981年毕业时的硕士论文《社会主义新闻自由刍议》的压缩稿放在该书里。这篇论文把“舆论监督”与法律监督、代表大会监督相提并论，并且把舆论监督实质上定性为“传媒监督”。如果把正式提交毕业论文也算一种发表，那这就比魏永征所提到的两种著述早5年。

但是，有没有比这更早提到“舆论监督”的论述呢？“舆论监督”这一概念是什么时候进入我国官方文件的？为什么说舆论监督实质上就是传媒监督呢？这些正是本文要研究的问题。

一、“舆论监督”概念的由来

到目前为止，所能找到的最早使用“舆论监督”这个说法的是1945年12月5日《新民报》重庆版发表的社评《给收复区以新闻自由》。此文是著名报人赵超构撰写的。他在文章结尾写道：“政治不受批评，政治一定会腐化；官吏不受舆论监督，官吏就容易胆大妄为。”[2]

在中国共产党新闻史上最早使用舆论监督可以追溯到1948年。根据郭镇之教授领导的课题组运用计算机搜索，发现“舆论监督”的说法最早见于《人民日报》1948年5月13日所载文章《认真检讨政策，发展生产 晋绥生产会议闭幕》。此文在谈到发展生产时的诸措施时说：“对二流子要有目标的教育改造，发动群众舆论监督”。[3]这里所说的是发动群众对“二流子”进行教育改造，其方法是舆论监督。文中对“舆论监督”没有作任何进一步的说明、解释，显然仅指利用人们的言论、批评去教育“二流子”，实际上是群众监督，与新闻媒介毫无关系。

新中国成立后，从1950年开始，新闻界只谈报纸批评，不提舆论监督，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十余年。直到1981年，孙旭培在其毕业论文中，在传媒监督的意义上使用了舆论监督的概念。

此外，甘惜教授1982年在其著作《新闻理论基础》(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内部发行)中指出，“舆论对社会起着一种特殊的监督作用”，并举出例子：“1980年冬天北京一个公园发生过一起游客打死野天鹅事件，立即受到广大群众的舆论谴责，指出这是不容于现代文明社会的野蛮行为，是对社会风气的污染。这种激烈的谴责迫使那位犯了不良行为的人出来检讨。可以相信，经过这样经常的舆论监督，这类行为将会大大减少。”[4]56这是甘惜分在该书中唯一一次使用“舆论监督”概念，这里的“舆论监督”与传媒有一定的联系，就是人们的言论可以通过传媒发表出来以实现监督。但传媒只起着刊登舆论的作用，这里还不是指传媒直接的监督。甘惜分在这本书中对舆论的定义是这样的：“‘舆论’就是群众的议论，群众的意见。”[4]52因而这种提法和后来新闻传播学界所说的舆论监督实质就是传媒监督，还是有区别的。

真正明确涉及舆论监督即传媒监督的是孙旭培教授。如前所述，其观点公开发表最早是1984年1月发表的《社会主义新闻自由刍议》一文：“人民利用立法，利用代表大会制度，利用选举和罢免制度等，行使监督权，这都是重要的监督方法，同时还少不了舆论监督，它具有别的监督方法不能代替的特点。‘报纸最大的好处，就是它每日都能干预运动。’它能及时地做到如黄炎培先生所说的，‘把每一个地方的事，公之于每一个地方的人’，它能调动尽可能多的人来批评和监督尽可能多的事，因此，舆论监督是实施社会主义民主的有效手段之一。”“既然社会主义报刊也应有行使舆论监督的权利，那么，人民利用报刊批评政府及其官员，作为舆论监督的最高形式，也当然包括在这种权利之内。”[5]可以看出，在这篇文章中，孙旭培把“人民利用报刊批评政府及其官员”看作舆论监督的“最高形式”，也是社会主义报刊的“权利”。换句话说，舆论监督就是报刊监督。他把舆论监督视作传媒监督的理由是，这种监督的主要方面是通过新闻媒介对公共权力实行监督，从而“调动尽可能多的人来批评和监督尽可能多的事”。至此，舆论监督即传媒监督的概念臻于完善。

“舆论监督”的概念首次进入党和国家权力机构的文件，是在中共十三大期间。1987年党的十三大政治报告中提出，要通过各种新闻和宣传工具，增强对政务和党务活动的报道，发挥舆论监督的作用，支持群众批评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反对官僚主义，同各种不正之风作斗争。随后，党的十四大、十五大、十六大和十七大的政治报告中均出现了“舆论监督”的概念。我国制定的“消费者权益保护法”(1993)和“安全生产法”(2002)中也都出现了“舆论监督”。

二、舆论监督的含义

舆论，英文为public opinion，意思是公众意见。在我国，舆论这个概念古代就有。“舆”即轿，“舆人”也指抬轿的人，泛指下层的普通大众；“论”即议论或意见。因而舆论就是普通大众的言论或意见，其主体是普通大众。“舆论虽没有强制作用，但是它却有一种精神的、道义的力量。当分散的、个别的议论引起人们普遍关注，经过传播而形成社会舆论时，便代表着众多人的看法和意志，对社会生活产生重要的影响。”[1]如果有人与舆论相背离，就会感到来自舆论的压力。而监督正是舆论约束中的重要方面。

在大众传播媒介出现以前，舆论的传播速度、范围和准确性都是有限的。而在大众传播媒介产生后，形成了以大众传播媒介为主要手段参与的意见传播，尤其是现代社会科技发达、信息快捷，人们的意见很多都是通过大众媒介来表达的，所以大众媒介的作用越来越大。从新闻学的角度来看，舆论监督实质上就是传媒监督，这是目前新闻学界所使用的舆论监督概念的内涵。孙旭培说，他在“用‘舆论监督’一词时，无非是指新闻媒介对国家施政活动、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的监督。其中所讲的‘舆论’，并不是像后来一些同志所论述的，也包括用来信、来访等各种渠道所反映的民意，而仅仅是指舆论机关，也就是新闻媒介。”[6]

其实早在100多年前，我国新闻界就有以舆论代称报刊的现象。著名的报人梁启超1902年著有《敬告我同业诸君》一文，文中说：“某以为报馆有两大天职：一曰对于政府而为其监督者，二曰对于国民而为其向导者”。他并且认为应该由报馆来行使监督的职权：“此种监督权谁操之？曰：舆论操之。舆论无形，而发挥之代表之者，莫若报馆，虽谓报馆为人道之总监督可也。”[7]所以，后来舆论就成了报纸的代名词。冯英子先生在《孔狗江马论》一文中谈到，太平洋事变发生后，孔二小姐带着叭儿狗坐飞机从香港飞往重庆，“重庆舆论哗然，全国也舆论哗然”，连孔祥熙自己出钱办的报纸也不得不抨击一番。[8]这里的“舆论哗然”，就是指传媒一片异议之声。当时《大公报》发表《拥护修明政治案》的社评(1941年12月22日)，披露香港沦陷之际，“逃难的飞机竟装来箱笼、老妈与洋狗”，还揭开了国民党外交部长郭泰祺国难当头竟以巨额公款购置私人豪宅的黑幕。社评谈到：“此等事例，已遍传重庆，乃一不见监察院弹章，二不见于舆论的抗言，真使是非模糊，正义泯灭。”“我们舆论界若再忍默不言，那是溺职。”这里，“舆论的抗言”是指报刊的抗争、批评，“舆论界”是指新闻界。因为当时传媒只限于报刊，所以那时的监督可称为报刊监督；在纸质传媒和电子传媒都发达的今天，就应该统称为传媒监督了。

既然舆论监督就是指传媒监督，为什么当初不直截了当地用“传媒监督”这个概念呢？笔者曾就这个问题求教于孙旭培教授。他说，在民国初年，新闻界就打出过“报纸监督”的旗帜。可是他不便用这个说法，他写那篇文章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时对报刊的定性似乎只有一种说法，就是“党和政府的喉舌”。突然来个报纸监督权力，似乎不太顺眼。况且用“舆论”指代传媒，在我国是有这个传统的，尽管他当时没看到赵超构用过这个词，但他知道历史上有报刊是“舆论之母”的说法，所以他很自然地使用“舆论监督”的说法。他还说，现在用的舆论监督这个词与赵超构用的含义并无差别。

孙旭培教授还谈到何为行为主体的争论。他说，这个问题在我国有一些特殊性。但从整个世界的情况来看，舆论的行为主体当然是社会大众，但传媒为不同的群体代言，也使新的意见加入舆论，这就使传媒成为舆论主体的组成部分。所以，舆论监督的行为主体既是社会大众，也是作为社会大众的代言者——传媒。在新兴电子媒介大显威力的今天，这更加不言而喻了。

[参考文献]

[1] 魏永征. 新闻传播法教程[M]. 第二版.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69.

[2] 赵超构. 赵超构文集：第三卷[M]. 上海：文汇出版社，1999：626.

[3] 郭镇之，赵丽芳. 聚焦《焦点访谈》[M]. 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256.

[4] 甘惜分. 新闻理论基础[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2.

[5] 戴松成，孙旭培. 新闻理论探讨[M]. 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81：99.

[6] 孙旭培. 论舆论监督的探讨和回顾[J]. 炎黄春秋，2003(3)：16.

[7] 方汉奇. 中国新闻事业简史[M].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138.

[8] 孙旭培. 新闻学新论[M]. 北京：当代中国出版社，1994：88.